宋峥清也没有想到秦少延的心里话竟然会是这样,他沉默一番,才道:“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秦少延仿佛是在微笑:“不怪你,我只是想证明给那些人看而已,走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但是我还是输了。”
宋峥清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是秦少延看出了他眼底的难过,他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阿清,你看,到这一步了,你居然还会为我难过,你这毛病是改不了了吧?”他看着宋峥清,一字一顿道,“我今日虽败,但今后二十年,谁能忘记我的名字?”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轰一声,整艘船都摇晃起来,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宋峥清不可置信:“你疯了?”
“以弱胜强,只能如此。”秦少延抓紧了栏杆,“否则明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又怎么敢来呢?”他纵身一扑,敏捷一如猎豹,船身剧烈摇晃起来,他借着船侧倾的一瞬间,拽着宋峥清跃下茫茫大海,“你不该对我抱有任何同情,刚刚杀了我,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宋峥清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海水淹没了他们,秦少延拽他那么紧,跌进海里都没有松开,他挥动手臂,两个人浮上了海面:“少延!你既然知道逃不掉,为什么不能束手就擒呢?”
胜负已分,在奥斯特反水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秦少延的失败,他不明白秦少延为什么明知是死路却依旧不肯认输。
“不到最后,焉知孰胜孰负?”秦少延一手搂着他的脖颈,一手抓过船上飞溅出来的木板,不远处的船只正在往下沉,幸好船上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各个都能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跳海求生是小意思。
宋峥清不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你现在还觉得你能赢吗?”
秦少延的回答是反手从腰后拔出了一把匕首,他贴着他的耳朵说:“我是输是赢,全看你了,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再自杀,你选吧。”
宋峥清错愕地看着他。
“情蛊一直在起作用吧,同生共死,你死了,孙晴好也不能独活,你不是爱美人吗?”秦少延的声音温柔沙哑,一点杀气也没有,“阿清,为了什么都好,这一次可真的要赌上性命了。”
他话音刚落,挥起手臂就向他捅了过来,根本不给宋峥清反驳的机会,而两个人靠那么近,他只能堪堪避开要害,但是锋利的匕首还是在他的身上落下一道长长的划痕,剧痛袭来,鲜血染红了海水。
“你看,我都说了,要认真一点儿才行。”秦少延笑了一笑,下一招就来了。
宋峥清挡住了他的胳膊,反手握着他的手腕,两个人失去了平衡,再度沉入海水之中,这样一来,他们干脆不再浮上水面,就在海中搏斗起来。
其实,霍随风安排在他们身边的人就是教他们武术的师父,那两个师父一边教这两个孩子功夫,一边考察他们的心性为人,如果非要搏斗起来,其实是宋峥清更胜一筹。
只是他虽然把匕首从秦少延手上夺了过来,第一反应却是丢掉,秦少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攥得那么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冷笑:“你觉得你现在受了伤,再没了武器,你能打过我?”
因为失血过多加上海水温度低,宋峥清唇色惨白,但是他还是笑了一笑,悲哀道:“我不需要杀了你,我只要抓住你就可以了。”
“孬种。”秦少延嘲讽他,“我都差点弄死你老婆了,你居然还下不了狠手,宋峥清,你真没出息,我再说一遍,你不杀了我,我就杀了你,到时候和你老婆黄泉路上作伴吧。”
他说着要和他继续缠斗起来,宋峥清被他拖进海中,肺中空气渐少,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否则他会有生命危险。
秦少延掐住了他的脖颈用力扼住,他原本就受了伤,力气好像渐渐也要从四肢消散,眼前出现了大片的黑影。
直到他挥手将匕首刺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秦少延几乎是松了口气,自己迎了上来。
宋峥清挣脱了桎梏,拽着秦少延往上浮:“少延。”
“你看,早这么着不就完了么。”秦少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每咳嗽一次都牵扯到伤口,痛得他冷汗直流,“阿清,你就是太心慈手软太温柔了,这个残酷的世界真不适合你,霍随风这老东西让你做这样的事,真是为难你了。”
“别说了,少延。”宋峥清轻声道。
“我是不会和你回去被审判的,丢不起这个人,”秦少延遥望着浩瀚的星空与大海,悠悠道,“今天虽死犹荣。”
宋峥清真不知道他所说的荣是什么玩意儿。
“对了,咳,”秦少延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声音小了很多,“我既然死在这里了,有件事想托付给你,过来。”
宋峥清猜测多半是何楚韵的事儿,心中酸涩,他凑过去听他说,秦少延慢慢开口:“楚楚我送回国了,她生了个女儿,叫舜华……”他慢慢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好像是没有力气了。
就在宋峥清低声保证“我会照顾她们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脖颈上一痛,用手一摸,一只鲜红的蜘蛛掉了下来,他心里顿时一沉。
“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秦少延哈哈大笑,“你看你又吃亏了吧,不过没关系,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身体渐渐沉入水中,映入眼帘的是浩瀚的星空,璀璨如钻石,他突然想起来少年时的岁月。
记得杏花村里,娇艳的杏花开了一整片,他们并肩自杏花树下走过,春风和煦,少年风流,满楼红袖,欢歌笑语。
他说:“杏花村里的女孩子漂亮是真的漂亮,可惜你眼里看不见。”
宋峥清弯了弯嘴角,眉眼柔和。
秦少延坏笑着问:“来,和我说道说道,到现在为止是不是连个姑娘的嘴都没亲过?”
宋峥清窘迫地咳嗽起来。
秦少延哈哈大笑,故意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来:“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没有,纯情死了,以后真不知道几岁才能讨媳妇儿。”
他其实不小心一语成谶了,宋峥清到了三十岁才结婚。
还记得有一次,他和狐朋狗友喝多了,突然觉得怪没意思的,这群玩乐的朋友就知道喝酒飙车玩女人,偶尔一起放松下没事儿,但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大半夜的他给宋峥清打电话,说喝多了。
结果宋峥清半夜从家里开车过来接他,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那群人在吸毒,当时面色就一沉,把所有毒品都冲到厕所里去了,那群人嗨高了要来揍他,被宋峥清冷冷看了一眼,他说:“你们试试看。”
别看宋峥清好脾气,他就算只是宋家大少爷,甭管是谁也得礼让三分,他很少发脾气,但是发起脾气来也是蛮吓人的,至少那天宋峥清把他训了一顿,秦少延就没敢反驳,只能苦笑保证不再和他们来往了。
当然也记得有一年夏天,他们曾经连夜出海,在海上垂钓喝酒,茫茫大海上,也是这样的星空,他们喝着酒,一整夜谈人生,谈理想,谈女人,谈富贵荣华,谈权势名利,到最后醉醺醺得纵声大笑,而东方露出一线白。
可是再后来呢?
他没有想到何楚韵会在自己的生日宴上突然答应他的追求,他不过是戏言玩闹而已,可是看到宋峥清突然苍白的脸色,他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快意。
他想,这一次,是我赢了,赢得漂漂亮亮的。
所以他走上前去亲吻何楚韵的脸颊,他记得她的脸红红的,眼睛明亮极了,而宋峥清唇边那一丝笑却是那么碍眼。
他看到他写的诗了,夜夜相思付东流,不是没有过愧疚的,可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那么做。
然后,宋峥清出了车祸,下落不明,他看到那辆被撞得不像样子的宾利时,真的万分后悔。
直到他听见宋峥清成为了霍随风的继承人。
他终于决定答应那个人的要求,成为他的接班人,接手祖龙,因为他知道,从今往后,宋峥清就不再与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上了,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很快就会被宋峥清甩到身后。
想要与他站在一个平台上,他别无他路。
今天,终于胜负已分,他心愿已了,本以为自己会愤愤不平,会遗憾,会不甘心,可是都没有。
如今残余在他心底的是解脱,是平静,他知道,死在宋峥清手上,是他最好也是最渴望的结局。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尊重的对手,我只愿意败在你手里。
秦少延的目光渐渐涣散,声音却愈发轻柔:“阿清,这是忘情蛊,以后,你再也不会被感情所困扰了。”
一切都即将结束了,在这最后的最后,让我再为你做一件事吧,用我的死亡教会你心狠,用我的尸体成就你的辉煌。
从今往后,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他最后记得的,是星空与大海。
星辰下,涛声里,往事霸图都如同晨曦之露,消失在了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里。
正所谓:
天命任性人自骄,少年志气效魏曹,
起手誓弈天下局,我本渊中一潜蛟。
负君负我困囚牢,一朝得出天下晓,
可怜霸图竟似梦,百年心血葬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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