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们为自己带上领章帽徽,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而兴高采烈的时候,传来军委邓小平主席的指示,要对部队进行全面改革,其中就有不再从战士中直接提干、严格控制入党,实行精简整编等举措,这对于大多数战士来讲,无疑是残酷的。
最直接的影响已经降临到我们身边,新兵连的四个排长中,除了一名是已提干的军官外,还有三名都是即将提干的代职排长,可以讲是万事俱备,只等提干命令了。
当不再从战士中直接提干的消息传来,团里首长也很着急,不停地打探上级的命令何时能够下达,好使这批老兵能够赶上末班车。
终于,命令下来了。
然而遗憾的是,三名排长只有一名榜上有名,我们四排的陈排长和另一名排长却因上报时间稍晚几天,正好被卡在门外。
当消息传来时,我们都感到为排长惋惜,在我们的心中,排长就是一名真正的军人,是我们的榜样和前进的目标。如今就因为提干报告上报晚了几天就把这么优秀的干部苗子给挡在门外,实在不公平。
上午早操后排长回来了,显然是被请到连部谈话了,我们几乎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排长的情绪极度低落,失望之情写在脸上。我们试图安慰排长,可我们这些新兵蛋子的话又有什么用呢!根本就不够分量。我把眼光投向了班长,意思是希望班长能够上前关心一下。班长和其他两位班长交互了一下眼神,就把带队训练的任务交给了三名副班长,他们一起走来了排长的宿舍。
我们都为陈排长难过,是他和另几名干部赴崇明接新兵,把我们94名崇明籍新兵带到了部队。一路上是他鞍前马后照顾我们这些初次离家的新兵,也是他担任我们新兵连四排的排长,带领我们全排新战士接受严格的军政训练,帮助我们慢慢转变成为热爱祖国、忠诚于党、纪律严明的人民海军战士。
尽管我们也曾嫉恨过他,抱怨过他,但是当我们从稀稀拉拉的老百姓,变为军姿挺拔、军容严整的军人时,这份由恨变爱的转变,早已成为我们每一个他带出来的兵心中永远的爱。
如今,我们已经佩戴上鲜艳的领章帽徽,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即将完成新兵连的训练,分配到全团的各个岗位,开始我们长达四年、乃至更长的军旅生涯时,我们可敬、可爱的排长却没有盼来提干的命令,这就是意味着,他的军官梦破灭了。好在像他这样情况特殊的老兵,还可以转为志愿兵,继续为军队服务,但就这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约一个小时后,排长和三个班长出来了,尽管排长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沮丧,力图把那个精神饱满、威严自信的形象重新展示出来,可我们还是从他的笑容里感到了些许苦涩和悲凉。
排长见全排战士都默默地看着他,边对大家说“来,都过来。”,可奇怪的是四十多人都没有动,反而自觉按照队列要求整齐列队,我们的副班长秦中发跨前一步向排长敬礼道“请排长为我们讲话!”
排长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手下的这四十多名战士,这一刻我们在他的眼里都长大了、成熟了,关系也从上下级变成了亲如兄弟的战友。他挥了挥手说“听我口令,解散!”
可全排没有一个人动,依然笔直的矗立着,原本站在排长身后的三位班长跑步回到队列之首后,十班班长大声说“全体都有了,向排长敬礼!”
我们全排一起向我们敬爱的陈排长致以军人最高的军礼。那一瞬间,不仅排长的眼睛湿润了,他举起的右手在微微颤抖,嘴唇也在颤抖,我们全排战士差不多眼睛都湿润了,我更是流下了热泪。
排长用颤抖的声音对我们说“谢谢战友们、兄弟们,虽然我当不了你们的排长了,可我们还是并肩战斗的战友,我会永远牢记今天。”
我不顾队列纪律大声喊道“报告,你永远是我们的排长。”
“对,你永远是我们的排长。”队伍里不断有人附和我的话。
“说得好!”身后传来指导员的声音,我们回头一看,是我们新兵连的指导员,排长刚要敬礼,被指导员拉住,他站到我们队列前说“同志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排长提干被卡的事情本来是要求保密的,怕影响战士们的情绪,毕竟你们都是新兵,军旅生涯才开始,这也是连里最担心的,怕你们排长没有提干的消息影响大家,因此我和连长决定分别到二排和你们四排来看看。可我刚才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感到你们已经是一名真正的兵了,你们新兵连的三个月生活没有白练,你们成熟了,作为你们的指导员,我为你们高兴和自豪,我代表你们陈排长和三位班长向同志们表示感谢,敬礼!”
我们齐刷刷地举手行军礼,对面的指导员和排长也向我们行军礼,三位班长也跑步到排长身后,一起向我们行军礼。
这一幕给我留下了永远难以磨灭的印象,每每想起都会热血沸腾,泪水总会在眼眶里打转。
排长没有提干的事情给我们心里留下深深的震撼,的确给我们即将开始的军旅生涯打击不小,我们每一个新兵心里都开始盘算自己的小九九。像我们这些来自城镇的兵来说影响虽也有,大多是人也没有打算在部队提干,反正当几年兵回去总会有工作。
但是对许多农村战友来讲,情况就不一样了,许多人都怀有当兵改变命运的想法,能够提干自然是最理想的结局,可这毕竟难度太大。但是如果能当上志愿兵也很好,退一步讲能够入党回去后也会为找工作增加很大的玛法。
而我的想法和他们比也不同,本来也没有在部队长期干下去的打算,但起码要兑现对父亲“当个好兵,入党立功”的承诺,可现在这一切都挺玄,而且即将开始的精简整编我们这类非一线战斗部队是重点对象。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我们进入了新兵连的尾声,每一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对未来的前途感到迷茫和困惑。
晚饭后我们班十二名战友围坐在宿舍前的山坡上,面对无垠的大海谈论着军队改革对自己的影响。
副班长秦中发说“大家能够出来当兵是缘分,我的想法是既然当兵就好好干,回去后有一个喜欢的工作。”
杨启林更干脆“我、你,还有叶萌我们三个是农场知青,当兵就是曲线救国,退伍后可以回上海工作,这就是我当兵的目的,反正我也不可能在部队提干,一到服役期满就回家。”
叶萌笑道“道理是对的,但你这话也太直截了当了。”
石银林心事重重地说“我倒是蛮想在部队干下去的,可现在不行了,今后还得回农场工作,还不知道能在部队干几年呢?”
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起码出来当兵能够认识我们这些战友和兄弟们,部队的事情我们不能决定,但我们能够做最好的自己,这就行了。”
高国柱赞许道“对,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当兵,应该对得起自己。”
黄步清见封文全一直不吭气,便用肘子捅了捅他“嗨,文全,你怎么想?”
封文全坦然答道“有什么好想的,让干就好好干,裁军不让干就回去工作,随遇而安吧。”
杜志高和徐昌也表示赞同“对,我们也和文全想的一样,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周友生咋呼道“好了,你们都是上海人,回去都有工作,我们是农村户口,回去还得捕鱼种地,这就是命。”
很少有话的吴孝章这回倒说了一句实在话“我们这种人就是农民,当兵不可能改变命运,就是想让自己开开眼界,这辈子终归还是农民,这是命。”
感慨之余,我不禁想起了已经转业的父亲,想起临别时发起一言不发、但却充满希望的眼神,我知道军人出身的父亲心愿。我懂得父亲想让他的军旅梦在我身上延续的道理,内心也想能够在部队好好干,入党提干给父亲增光。可如今自己的部队生涯刚开始,就蒙上了厚厚的阴影,真是生不逢时,我预感自己今后这几年的部队生活将是一片坎坷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