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不说,我就可以不在乎。
程厚臣在心里叹了口气,“程潇,对于你妈,我不是没有争取过。”
程潇把目光投向外面倒退的街景,“我知道。”知道她有多固执,你就有多顽固。明明可以共苦,却无法同甘。而我,也和你们一样执拗。
宾利在会所门前停下,程潇去挽程厚臣的胳膊,用轻松的口吻说:“可以不是彼此,但你们都得有。”有一个人在身边,陪你们散步聊天解闷,给你们在深夜倒一杯热水暖胃,不必生死相依那么煸情,却能白头共老那么真实。因为这些,是长大的我,无法给予的。
程厚臣听懂了,他拍拍程潇的手:“你也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至于那些令你讨厌的人和事,永远不用委屈求全刻意讨好。什么批评,我程厚臣的女儿才没空接受。”
这就是她的父亲。管教训斥从不客气,但宠爱和纵容也从不吝啬。至于父母之间的隔阂,程潇不是没有努力过,但那毕竟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她只是个外人,没有立场干涉太多。总之,程潇秉持的原则是:只要你们扛得起失去彼此的后果,爱咋咋地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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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父女是踩点来的。他们到时,包间里已经有人了。年近五十,风韵犹存,眉眼含笑的女人倪一心,是程厚臣的红颜知己。另一位眉目清隽,俊逸不凡的年轻男人是她的儿子倪湛,现年二十七。
母子俩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母亲姿态万端,儿子温文而雅。一见他们,倪一心便起身迎上来,久别重逢似的说:“小潇啊,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这种视程厚臣不存在的行为,实际是在宣告和老程的熟捻,程潇懂。她把手从对方手中抽出来,毫无寒暄之意地直言不讳:“连我爸妈都不盼我,嫌我闹,您盼我干嘛啊。”
倪一心听见“爸妈”一词时脸色微有变化,但她控制的很好,几乎是瞬间就恢复如常,热络地招呼程潇,“坐到阿姨身边来。”
程潇偏偏和她隔了个位置坐下,“我左手用餐,坐近了施展不开。”
倪湛则走向程厚臣,稳重得体地说:“程叔,您坐。”待程厚臣坐下才把目光停留在程潇脸上:“回来了,小潇。”
程潇面色如常,语气平淡:“好久不见,倪湛。”
程厚臣没有因她对倪一心故意的奚落有所不满,只在这时说:“从前都是倪湛哥倪湛哥的喊,怎么忽然改口了?”
不等程潇反驳,倪湛已经说:“没关系的,她怎么习惯怎么来。”
程潇轻描淡写地说:“习惯和喜好一样,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改变。”
倪湛没有说话。程厚臣则似乎听出了言外之意,瞪了他家闺女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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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程厚臣和倪湛持续交流着,是标准的长辈与晚辈的对话模式。最近工作怎么样?还好,有点忙。有没有女朋友?现阶段以事业为重,女朋友的事不急。不要只顾工作,应该得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能忽略终身大事。好,知道了等等,无聊且枯燥。
程潇远不如倪湛好相处,她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用餐的样子,给人生人勿近的冷漠感。为了缓和气氛,程厚臣说:“知道你回国,还顺利通过了换照考试,你倪阿姨非要给你庆祝。”
倪一心理所当然地把这话当成是程厚臣对自己的维护,她笑得温柔得体,“小潇学成归来,我怎么能不为她庆祝呢。”
“有什么可庆祝的,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再说了,”程潇抬眸,“程家还是老程当家作主,我没他事多,也不挑这些虚礼。”
所以,您大可以不必讨好我,要嫁老程搞定他就行。
傻子都听得懂。何况聪明如倪一心。
于是,气氛比先前更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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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后,程潇去洗手间,出来时见倪湛站在外面的走廊里,显然是在等她。
周围很静,鼻端浮动着轻微的檀香味道,倪湛看着她,沉澈的目光里有近乎酸涩的情绪,“回国有一段时间了?”
程潇也不隐瞒:“两个月。”
倪湛很想问一句:“怎么没告诉我?”但答案他太清楚了,斟酌过后,他选择换个话题:“听说你和斐耀分手了。”
“是啊,你消息挺灵通的。”程潇无所谓地说:“我太枯燥没情趣,他厌倦是早晚的事。”
倪湛静默地注视她片刻,似乎是要在她的眼睛里发现些什么,然后,“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和他……”
程潇打断他,“不提过去,我们或许还可以继续。”
继续粉饰太平,维持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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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和来时一样,倪湛与倪一心同路。程潇正准备上车,手机就响了。是顾南亭,接通后那位直接说:“原地别动,我马上过来。”
程潇回身,并没有在会所的复古主义派建筑周围发现他的身影。她有一瞬的犹豫,最终还是和程厚臣说:“我晚点再回家。”
程厚臣一般不干涉女儿的生活,只说:“注意安全。”就上车走了。
顾南亭的保时捷随后从地下停车场驶出来,他倾身打开副驾位置的车门:“上来。”
程潇看着他,白色衬衫,浓黑短发,棱角分明的脸,幽深沉湛的眼,“不是偶遇这么简单吧?”
这是继面试那天相遇后,他们首次见面。顾南亭实话实说:“夏至说你今晚会来这里,我特意过来等你。”
程潇看着那双幽静如湖泊的眼睛,上车,“是夏至出了什么差错吗?”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他们的交集点。
“我还以为,”顾南亭刻意顿了一下,直到把保时捷驶上街道才继续,“我还以为,你把夏至安插在我身边,就准备当甩手掌柜对我不闻不问了?”
程潇侧目瞥他:“你想多了顾南亭,夏至应聘助理,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顾南亭心里当然是有数的,但嘴上还是说:“那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我是谁?”
程潇觉得这个人比自己还奇葩,“除了你的尊姓大名,我还知道更多吗?或者你以为我应该对你充满好奇和好感,提前对你的生平做个功课才对得起你的鼎鼎大名?”
火药味这么浓,看来晚餐并不愉快。顾南亭也不铺垫了,直切主题:“照也换了,有意来中南工作吗?”
年度招聘结束了,连夏至都在他身边晃好几天了,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听夏至说,她对海航有意。
海航!顾南亭就不懂了,她当年明明是主动向中南航空投递的简历。这次怎么——既然如此,他只好屈尊降贵亲自来请。因为,赌得起,却输不起。
程潇倒没误解他是调查得知自己是学飞行的,但还是有种夏至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内线的错觉,“没在贵公司的招聘广告上看到机务部的岗位啊?”
“机务部?”顾南亭反问:“你明明是飞行专业的,什么时候对修飞机感兴趣了?”
程潇孩子似的笑得狡黠:“不会修飞机的飞行员不是好机务嘛。”
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看来真是见过几面熟了啊。顾南亭忍了一下,命令她:“好好说话!”
☆、第12章 天空12
那一晚,程潇拒绝了顾南亭。她说:“承蒙顾总厚爱,我还是准备把简历投给海航。”
万一没被录取呢。顾南亭的内心是如此期待的,当然,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像她这种漂亮又有本事的女飞很抢手。尤其她还和冯晋庭见过面,证明海航已经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为免历史改变,他再次争取:“中南给你提供的平台不会比任何一家航空公司差,即便我们还处于发展阶段。”
说中南还处于发展阶段当然是谦辞。程潇丝毫不怀疑中南的实力,至于他的用意和诚意,原谅她暂且不想评价。
顾南亭没再急于说什么。直到保时捷在程家别墅前停稳,他也下了车,在程潇道过谢后要走的瞬间,他拉住了她的手。
树影下,程潇侧头看他,目光沉静清明如夜空的星。
“再慎重考虑一下。”像担心程潇干脆利落地回复“我已经决定了”一样,顾南亭补充,“不用急于现在给我答案。我的话,永久有效。中南和我,随时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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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潇不是为拒绝顾南亭随便找的借口,她确实是准备把简历投给海航。然而,当顾南亭说“中南和我,随时欢迎你”时,她的心绪还是有了些许波动。
程潇并不了解顾南亭,可她看得出来,他个性冷淡,为人高傲,和自己一样不是好相处的人。可对于她的抵触,他冷静克制,照单全收,甚至还主动发出邀请,并承诺永久有效,令向来行事果决的程潇竟然犹豫了几天。
可是,生活和电视剧一样狗血,总把你推到意想不到的境地。就在程潇慎重考虑过后已经把简历上传到邮箱准备投递时,夏至突然发难:“不要告诉我你是为倪湛才坚持去海航的?”
程潇神色微变:“他在海航?”
“你不知道?”夏至松了口气:“海航机务总工程师,不是倪湛,还会是谁?”
机务总工?她几乎忘了,同样是“摸透”了飞机,相比自己这个懂飞行原理的飞行员,民航机务专业毕业的倪湛才是懂飞机系统的技术帝。程潇早就听说,他可以单人更换apu,无光线情况下重接导线,听声辩别发动机故障,是机务中的传奇。所以,年纪轻轻成为机务总工程师,也不足为奇。
难怪老程指名让她去航海,原来和冯家的交情不是关键,重点在于倪湛。只是,程潇记得自己出国那年他明明是在国外的一家航空公司供职,所以对于上次的见面,她以为是恰好赶上倪湛回国看望倪一心。程潇终于反应过来,对于倪湛工作的事,他和老程只字未提,竟然是有默契的。
程潇当即给程厚臣打电话:“我不会去海航的。为什么?我就看看,我程潇不开他倪湛维护的飞机,会不会摔!”
程家父女虽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却“恩爱有加”很少吵架。夏至见她火了,劝道:“你不去就不去呗,说什么摔飞机啊。老爹还不是担心你。”
程潇盯着她:“你是怎么知道倪湛是海航机务总工的?”
夏至坦白说:“今天公司开飞行安全会议,顾南亭提到海航机务部……”她话还没说完,程潇已经在穿鞋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回应她的,只有关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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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安全是航空公司永恒的话题,重中之重。因此每家航空公司对于飞行员和机务的聘用有着严格的要求,硬性而苛刻,为的就是确保飞行安全。
像倪湛这种技术型人才,势必成为各大航空公司争相抢夺的对象。而他昨晚带领机队连夜抢修,排除了一架飞机的安全隐患,确保航班正点的事,再次引起业内关注。
中南航空每月一次的例行飞行安全会议正好召开,顾南亭特意安排林子继放了一部真实的空难记录片。那是英国的一架飞机,因为机务在更换驾驶室的窗户时使用了尺寸略微短小了一点的固定螺钉,导致挡风玻璃在空中飞掉造成释压,把机长吸出窗外,险此造成空难。
空难记录片的效果比好莱坞大片还震憾。机务部经理顶着巨大的安全压力表示,后续将加强机务人员的安全意识,严格遵守安全手册和安全程序。
顾南亭没有过多的施压,只以建议的姿态说:“海航的机务总工倪湛是行业翘楚,有机会的话可以多和他交流。由我们公司出面组织,与海航,或是整个行业进行一次机务的技术交流,会是一次提高。”
倪湛在业内那么有名,机务部经理当然对他也有耳闻,“倪湛那个人为人寡淡,听说从不出席任何除海航外的会议。”
顾南亭静了几秒,以肯定的语气说:“此时非披时,不妨一试。”
夏至因此得知,与程潇“青梅竹马”的倪湛是海航的机务总工。
程潇却误会了,她很难说服自己顾南亭不是故意的。
她联想到和倪湛见面那晚,顾南亭的意外出现。她以为,顾南亭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自以为是地猜到了她和倪湛的关系,才故意把倪湛在海航工作的信息透露给夏至,近而传达给她。事实却是,顾南亭也确实是故意的。不过,程潇和倪湛之间的微妙,他不是那晚才知道。但顾南亭无意解释,至少不是现在。
所以,当程潇打来电话,语气不善地说:“果然身居高位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类。顾南亭,我劝你心机别枉费在我身上。”
顾南亭觉得自己手气真好,随便出一招,就能激起千层浪。他静了几秒,笑了,“程潇,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指责的人可能会成为你的上司?当然,你可以和我赌一辈子气拒绝中南航空,反正像你这种牛人,也不必委屈求全为谋生而工作。但如果你像夏至一样独自一个人生活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没有人脉,没有根基,还没有任何倚仗,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有底气吗?”
他这番话说得冷静自持,有善意的提醒,提醒程潇不要把话说得太满,给彼此都留条路走。也有不悦的批评,批评程潇之所以有底气拒绝一份她热爱且有发展的工作,还视伯乐赏识于不顾,是因为从小到大没有承受过来自于生活和经济的压力,以父母为倚仗。
如果程潇是个娇纵任性的公主,势必会因此翻脸。连程厚臣都说:我的女儿,没空接受批评。加上她向来是尖锐的,别说当众撕小三了,连老爹的红颜知已都敢挤兑的女子,会任凭一个没有什么交情,甚至不待见的男人指责批评吗?
但她却沉默了,似乎被戳中了什么。
顾南亭表现出极好的耐心,程潇不说话,他也不急于挂断电话,只是安静等待,或许是等她爆发后的反唇相饥,或许是等她想通后的妥协退让。
结果,程潇说:“请我喝酒。”
弱者爱逞强,强者懂示弱。顾南亭觉得这个懂得示弱的程姑娘,可教。
他绅士地表示:“你在哪儿,我让司机去接你。”
程潇拒绝:“不劳大驾,我在出租车上。”
原本就准备和他当面吵一架吗?看来自己故意在夏至面前提及海航和倪湛,效果不错。顾南亭漆黑幽沉的眼里有了笑意:“过来吧,我在航空俱乐部,红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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