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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带四姑娘去偏殿吃点心,”萧太后将浑浑噩噩如在梦中的蒋舒玥打发到偏殿去,显然是有话要和陈氏说,她的目光离了蒋舒瑶之后,终于又恢复成往日里清冷高贵的太后娘娘了。
    “我会让皇帝答应婚事,”萧太后开门见山,目光俯视陈氏,语气更是确定决绝,太后的威严尽显无疑。
    “娘娘该明白曦儿当年的初衷,她并不求瑶儿富贵荣华,只求她喜乐安康,”而喜乐安康恰恰是皇宫最难给予舒瑶的。
    陈氏并没有在萧太后的上位者威仪中失去平和,她话语轻柔,全身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典雅,她迎着萧太后的目光,只说出了舒瑶生母云氏云曦当年的初衷,就足够萧太后明白很多事情,或者说,她本是那个最能明白的人。
    “你觉得有我看着,瑶儿不会喜乐安康?”
    萧太后眉间一蹙,有些不喜陈氏的话中的拒绝意味儿,但很清楚陈氏本事的她,也不想逼急了陈氏,话语一转再次恢复平和,“你当知道我是多喜欢瑶儿的。”
    “瑶儿简单纯粹,并不适合宫中生活,臣妇想娘娘也发现这一点了,”
    陈氏自然知道萧太后对舒瑶的喜欢,当年随着舒瑶下江南的还有先后两个太医,直到她十岁身体开始好转了才离开,而这些,只有曾经作为皇家王妃,后来一国之母的萧太后能做到这一点。
    “有我看着,谁敢给瑶儿气受,而天下间没人敢对皇后撒野,”萧太后一生强势此时也不例外,但这句话陈氏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就让她明白,的确有,她已经左右不了她的儿子,当朝皇帝周允钰。
    想到周允钰,萧太后就有些气闷,她避开陈氏的目光,声音也越发冷了,
    “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婚约,”萧太后并不大愿意用这点来说服陈氏,“皇帝……皇帝会遵从太祖皇帝的旨意……”
    这婚约定下之时,太祖皇帝已经缠绵病榻多年,退位成为太上皇,朝务都交给了高祖皇帝,但这份婚约却是太祖皇帝亲自召见了将老太爷,还是九王的高祖皇帝,当面确认过的。
    周允钰要是不想被天下人诟病,他就不能轻易违背婚约,蒋家同样如此。
    “只是遵从太祖皇帝的旨意,娘娘觉得够吗?”周允钰不喜蒋舒瑶,便是按照婚约娶了又如何,他依旧可以有他的后宫三千佳丽,而她的舒瑶却再难从宫中脱身,“一国之母的责任,瑶儿也担待不起……”
    “我看舒瑶可以,你怎怀疑起自己教养出来的孩子呢?”
    女人最了解女人,陈氏不敢小看萧太后,萧太后同样如此,她喜欢舒瑶,在今日之前更多的是因为和云氏旧年的关系,爱屋及乌,但今日之后,更多是喜欢舒瑶本人。
    她不明白舒瑶是怎么被陈氏教导的,会是如今这副娇憨通透的模样,但意外地更让她喜欢,更让她舍不得将这个儿媳让出去。
    “哼唧,”似乎被萧太后和陈氏间越发冷凝的气场所打扰,她在睡梦中似有些不满地咕哝了一下,声音很低,却足够只隔了一屏风的陈氏和萧太后听见。
    而还在进一步交锋的陈氏和萧太后一同看向了屏风,似乎能看到被扰眠的舒瑶蹙起眉尖,心中也有些哭笑不得,是怎样大条的神经,才能依旧睡得不着北呢。
    “娘娘该明白臣妇的心情,臣妇年纪已大,看不了她几年,只希望她嫁人后能夫妻和睦,喜乐一辈子,”陈氏的话可见的舒缓了下来,目光中许许温情,都是她对晚辈的爱护。
    萧太后沉默地侧着耳朵,似乎在确定舒瑶是不是继续睡着了,许久才又转回来,看着陈氏两鬓的青灰,不再年轻的容颜,冰冷的神色也终于缓和了下来,
    陈氏陈沅当年对她的帮助,她都还记得,历历在目,当年若她没离开京城,舒瑶的娘……造化弄人,就是贵为太后的萧琦楠也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沅姨,你的心情我怎会不懂,若非当年京城里太过动荡,我如何都会将舒瑶接到王府,亲自照顾,如今好不容易等她回京了,我自当履行当年的承诺,照看好她,”
    “我答应云曦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她,便是我的儿子也不能例外,还有什么比一国之母的身份,更能护住她呢,”
    萧太后一生的柔情并不多,只给了少数的几个人,而云氏在她的前半生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是她最信任的人,几乎没有之一,这份情谊延续到蒋舒瑶身上,她无论如何都会对她好,更不用说,她现在还如此喜欢她。
    萧太后轻声感叹,话语之后,似乎有很多故事很多情感,没能诉说出来,“沅姨,你信我不信?”
    陈氏叹了口气,没有回答,眼中的复杂只比萧太后更多。
    萧太后强势霸道惯了,她和她继续对上,只会越发激起她心中的斗志,反倒是舒瑶,看着天真纯粹,其实最懂以柔克刚。
    下朝之后,在御书房里批改奏折的周允钰,得到了寿安宫里的消息,执起的笔再次被放下,“走,有几日没去给母后请安了。”
    “是,”陶义愣了一下,立马就走下去吩咐御撵。
    小半个时辰后,周允钰到了寿安宫前,他目光中有几许恍惚流过,又立马恢复一如既往的冷冽,似乎在这目光中,任何魑魅魍魉都无处遁形,直指人心深处。
    一般人还真受不得这样的目光。
    寿安宫里的宫人似乎也没预料到周允钰会在这个时候到来,母子二人在登基之后就隔阂丛生,周允钰只有在初一十五才会来请安,还会有大半的时候,被太后拒之门外。
    但这也不能成为他们傻站,忘记通报的理由。
    有反应过来的太监想要进去通报,却都在周允钰余光一扫中,冻住了身形,直愣愣地就让周允钰到了寿安殿外,所幸萧太后和陈氏都记挂着里间沉睡的蒋舒瑶,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除非走近,否则还真听不出在说什么。
    而无聊得发慌的蒋舒玥一直都在偏殿门口观望着,惊鸿一瞥,就看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高大威武的身姿,君临天下的霸气,冷冽如仙的气息,隔着老远也依旧强烈冲击着她的感官。
    蒋舒玥掩着小嘴儿,手帕掉地上了也没知觉,
    “陛……陛下!他……他来了,”脚步不自觉就要迈出去,而周允钰冷冽的目光还不待扫过来,看到她,抬步就进了寿安殿。
    “参加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寿安殿内都是老资历的宫人,见到周允钰一瞬间就呼啦啦跪了一地,周允钰直接越过他们,走入内殿,看向了站起身来的陈氏,以及抬眼看他的母后。
    陈氏和萧太后俱是没有想到周允钰会过来,以他之前对蒋舒瑶的冷淡来看,他怎么都不可能过来的,但偏偏就来了……
    难道……陈氏想到了一个可能,就是蒋钦易上交的折子,这可真是不凑巧,怪只怪皇帝之前的那场病太不是时候了。
    “臣妇蒋公韩氏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氏反应过来就给周允钰行礼,周允钰的目光终于从太后身上移到了陈氏身上,平淡的目光中滑过几许探究,这就是蒋舒瑶最喜欢的陈氏了。
    “免礼,”周允钰对着陈氏抬了抬手,不再多关注,他犯了一个大虞男人最常犯的通病,就是不怎么看得起后宅女人,他对陈氏的关注依旧仅限于舒瑶对她的特殊,若他此时能多些心,或许日后娶到舒瑶前,能少些波折吧。
    “母后安,”周允钰对着萧太后行礼,低敛的目光不可控地复杂起来,喜怨难辨,但总归来说,此时还是高兴占了大半,毕竟是生母,能看她还好好活着,于走过黄昏岁月的他来说,就是一种安慰。
    以前的周允钰本就冷,这一病之后就更冷了,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冷冽之气,漠然又独绝,似乎极难亲近。
    此时便是恭敬请安,也给人一种极为疏远淡漠的感觉。
    这种男人天生绝情,陈氏的心中忽的闪过这句话,原本略微被萧太后打动的心,瞬间平息了下去,想要暖这样的心,太难了,她舍不得舒瑶去受这份苦。
    “皇帝来了,”萧太后从不在外人面前给周允钰难堪,虽然态度依旧冷淡,但比起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绝对好上许多许多,“气色还不错,日后得注意休息,龙体为重。”
    “多谢母后关心,”周允钰的音色随了萧太后,有一种特别的清雅味道,只随着多年皇帝积威,这清雅也变成了冷冽之感,很具有穿透力。
    “哼唧,”舒瑶再次咕哝了一句,只觉得被这声音冻着了,抱紧了被子,往被窝里又缩了缩,但似乎有醒来意思了。
    第012章:见面
    陈氏和萧太后一直你来我往地说话,话题的焦点一直围绕着蒋舒瑶和婚约,但却渐渐忘记了在凤榻上熟睡的舒瑶,舒瑶也心大地将这些声音当成了好听的催眠曲,越发睡得熟了。
    等周允钰来了,她们惊讶之余,就把凤榻上还睡着的舒瑶给忘记了。
    陈氏在一瞬间的心惊之后,就平静了下来,余光扫向了周允钰,这个本事不少的帝王,只是她多少年看人的本事,这个时候却失效了。
    周允钰俊美冷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就是她也看不懂周允钰这一刻在想什么。陈氏在恍然的这一刻就明白,她不能小看这个抱负不小,手段不少的年轻帝王。
    “瑶儿困觉,我让她在我这儿睡一会儿,”萧太后自然发现了周允钰看向屏风的目光,声音却舒缓了才道,仿佛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她自年幼就有困症,皇帝不要怪罪。”
    周允钰没有回话,脚步却向着屏风后走去,淡黄色锦被里的一团,他依稀只能看到一团露在外面的黑发,比起永远四平八仰的他,舒瑶的睡姿永远怎么舒服怎么来,而这样的场景他并不觉得奇怪,显然上辈子并不少见。
    他最初只觉得蒋舒瑶恃宠生娇,被太后宠坏了,直到很久很久的后来,他才知道,她有困觉的毛病,一天需有一半的时间都用来睡觉。
    他嘴唇微抿,目光越发幽深,似乎想从这睡着的人儿身上盯出些什么来。
    但其实,他在用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不要冲上前去,狠狠地抓住她,抱住她,问问她,为什么要独留他十年!他眼中起了一股暴虐,又马上平息下去。
    萧太后和陈氏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显然对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但同样的,这两个聪明的女人,都没因为他看着还算缓和的表现松懈下来,反而想的更多了。
    “母后日后许她睡足了觉再进宫来,”有萧太后和陈氏虎视眈眈,他还真不能毫无顾忌地按照心中的想法行事,至少现在还不可以,但他说话的声音也比之前小上许多。
    “还是皇帝想的周到,”萧太后略过心中的想法,只赞许地点了点头。
    蒋舒瑶昨日失眠,但进宫的一路上都在补觉,现又能在太后的凤榻上休息一会儿,但终究不是熟悉的环境,这会儿睡又了有半个多时辰,迷迷糊糊中就有醒来的意思,鼻尖的气息又完全不同于往日,精神又比身体更清醒几分。
    但还不待精神完全自然清醒,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像是被嗜人的猛兽盯住了一般,本能地就想要逃。
    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抱着被子,就想要夺路逃走,警惕的目光想四周扫去,还不及看到陈氏,就发现一个全身冒冷气的男子,盯着她看,面无表情,可是舒瑶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凶狠,莫名其妙针对她的咬牙切齿的感觉。
    二十周岁礼冠两年多的成年男子,常年习武颀长而健壮的身姿,一身明黄色的锦服,称得他如旭日般耀眼威武,棕褐色的丹凤眼,漂亮得似一个妖精一般,能把人的魂魄给摄走,而周身冷冽的气势,似乎能将所有靠近他的都给冻成雕像。
    舒瑶也被冻住了,她本能地抱住被子,眨了眨眼睛,似哭不哭,“祖母,救我……”
    “瑶儿,快给陛下请安,”陈氏的声音及时挽救了蒋舒瑶,没让她继续说出更荒诞的话来,但眼中的疼惜不容错过,显然有迁怒周允钰吓着舒瑶了。
    蒋舒瑶眼睛可见的又大了几分,立马推开被子,直接跪在榻上,“臣女失仪,请陛下恕罪。”
    并非是她不想下了凤榻再跪,而是她以往的经验告诉她,犯了错被发现了,第一要务就是越快认错约好,尤其是在聪明的厉害人面前。
    眼前一水儿的都是比她聪明的人,她能做的只是端正自己认错的态度,越快越好。
    “无妨,朕不怪罪,”
    周允钰嘴角溢开一丝不可察的尴尬,转瞬不见,再次变得冷凝而高深莫测起来。这丫头是以为他要怎么着她吗?求救的话都说出来了。
    蒋舒瑶听了他的话后,终于略略放松塌下了小肩膀,然后悠悠地爬下来,直想奔着陈氏而去,却不想被太后一只手揽住了,“皇帝不怪罪,瑶儿要是还困就继续睡。”
    “不困了,真的不困了,”
    蒋舒瑶真被吓住了,抬起头努力地摇头,努力让太后娘娘相信她,她敢在凤榻上补觉,那是因为太后是那个从小喜欢她给她寄礼物的楠姨,而现在这里多了一个传言里极不喜她,现在她看着也不喜的周允钰,她要是还睡得着,就是她也要佩服自己。
    “那饿了没有,寿安殿里的点心还算不错,”萧太后只是看着舒瑶就觉得心情不错,整个人柔软的神情是周允钰平日极少见到的,
    “点心啊,那就来几块吧,”蒋舒瑶再次没骨气的馋了,被吓了老大一跳,似乎也更饿了,确实需要吃点东西压压惊,而且能让太后娘娘说不错的点心,那可得多好吃啊!
    玫瑰酥,红豆糕,绿豆糕,杏花蜜茶,绝了,舒瑶一边小口吃着,一边在心里感叹着,见大家伙都看着她,她终于露出一个欢乐的表情,“娘娘,果然很好吃,舒瑶很喜欢呢。”
    “这里都不是外人,我还是喜欢瑶儿唤我楠姨,”她见儿子的表现没让她失望,也有拉进两个人关系的意思,
    “嗯,舒瑶喜欢楠姨,”舒瑶又拿了一块点心,见陈氏的目光扫过来,只能依依不舍地放下了。
    “舒瑶脾胃弱,点心吃多了,午膳就只能吃几口,”陈氏不待萧太后疑问,就开口解释,在关系到她身体的事情上,陈氏从不纵着舒瑶。
    “让做点心的御厨一会儿跟着走,”周允钰突然说道,他也吃下一块玫瑰酥,滋味还算不错,甜而不腻,上辈子舒瑶就喜欢寿安宫里的点心。
    “不用了,不用了,”舒瑶庆幸自己嘴里没吃着点心,要不然铁定给噎着,她立马摇头,她可不想白白耽误了几个大厨的手艺,当下也不顾忌周允钰是金口玉言的皇帝,
    “他们跟着我可就大材小用了,要不……要不就让他们抄几张点心方子给我?”
    在周允钰目光扫过来的时候,蒋舒瑶又没骨气了,费尽脑细胞就只想出这个折中的法子,啊,她果然还是太笨了。
    “随你,”周允钰冷淡开口,自己第一次示好,就被人拒绝了,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可是看着她那委屈为难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生气实在无理取闹。
    太后也不想看自己儿子继续这么欺负人,把舒瑶吓坏了就不好了,“说起来,皇帝小时候还抱过……见过舒瑶呢,唔……似乎是舒瑶满月的时候,”
    萧太后的话,成功让周允钰和舒瑶一同呆滞住了,舒瑶终归是未出阁的女子,就算是只有满月的时候被抱,可那人就在眼前,也太不好意思了,舒瑶低垂着脑袋,只露出光洁的额头给人看,心中却是无奈,萧太后什么不说提着这个,实在太尴尬了。
    祖母,救我……舒瑶心中再次呐喊道,欲哭无泪。
    而周允钰脑海中却突然跃出一个画面,一个他以为他永远记不起来的画面。
    “呀,小除夕在看我,”五岁的男童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襁褓里是一个小猫崽一般的粉团子,一般孩子最迟两三天就能睁眼看人,可这个粉团子却是在这满月的时候,才看人,第一眼看的人,是他。
    “那小钰儿喜不喜欢小除夕?”声音温柔的女人轻声问着他,他母后也笑看着他。
    “喜欢,”他沉思许久,看着襁褓里不哭不闹如此乖巧的粉团子,很认真地道,“我会照顾好小除夕的。”
    当时的他以为他会永远记住,却在长大之后,将全部精力都放到了争权夺位中,渐渐地忘记了儿时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