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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程琅听了心里有些嘲讽,他知道赵明珠是什么意思。不过赵明珠不知道的是,魏凌对这个女儿实在是疼爱,什么珍品都往她房里放,用的脂粉香膏都是头先宫里赏赐的贡品,当然恐怕宜宁自己也不清楚。他跟宜宁说:“若是宜宁妹妹想要,我隔日便给你送来。”
    “我倒也不介意,既然送了明珠姐姐,那就是明珠姐姐有福气。”宜宁的确也不知道平时自己用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好用就行了。
    魏老太太越瞧程琅越满意,听到他们说的话更觉得程琅是有意于明珠的,笑道:“明珠啊,你先和你宜宁妹妹去次间里吧。”
    这是要清场了吧。
    宜宁漫不经心地想到,反正她知道这事成不了,也就懒懒的。加上她又在小日子里,身体疲懒得很,让丫头扶去次间里休息。赵明珠进来之后就跟她的丫头素喜低声说话。青渠为宜宁捧了药进来,低声跟她说:“好不容易让我给您调养得好些了……您却觉得无事了,躲懒不吃药。这下又难受了吧?”
    宜宁原来是有痛经的毛病的,青渠调养了许久才好些。
    青渠跟宜宁说话一向不见得非常尊重,珍珠等人都习惯了。但赵明珠听到却侧目,她发现宜宁带回来的这个丫头长得高大,的确很不同寻常。宜宁喝了药之后递到她手上,皱眉说:“怎么没得梅子吃……”药苦的很,吃梅子去味的。
    青渠眉毛一挑说:“梅子会坏了我的药性,不能吃。”
    要是这种丫头在她那里,早就被打出去了!赵明珠暗想着,却看宜宁只是抿嘴,对着这个丫头她似乎有些平常没有的娇气:“那好吧,不能吃梅子,我喝水总可以吧!”
    青渠这才点头应了:“可以。”接过了她的药碗,就着药碗给她倒了热水,再递给她。
    宜宁一阵无言,还是喝了下去。谁让青渠在她房里有威信呢,上次玳瑁犯了心口痛,让她几服药给压下去了。如今玳瑁简直就为她是瞻。她房里的丫头都说:“青渠姑娘说的都对,她是有本事的,您该听她的。”
    赵明珠就不再宜宁和她的丫头了。她心里也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这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东暖阁里,魏老太太让丫头给程琅添了茶。开口说了:“……琅哥儿,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你与明珠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我也看得出,你对她十分的好。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让我惯得娇了些,但心性却是好的。你少年有成,我是有意让你娶了明珠的。这事本早该说定了的,如今却才找你来说,是我这老婆子思量了许久的。你若是娶了明珠,我给她添的嫁妆绝对也不少。”
    “明珠虽然不是正经的英国公府小姐,但却可以从英国公府出嫁,一样的待遇。你如今已经是弱冠了,成了家也安心些。我也不要你出什么,当然给明珠的排场也不能太小了,我也想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程琅越听笑容就越深,心里越发的嘲讽。魏老太太也把赵明珠看得太高了,她当个宝的东西,就觉得人人都要当宝吗?还要排场?
    程琅缓缓地放下茶杯,淡淡地道:“外祖母,既然您自己都说了,明珠不是英国公府正经的小姐,那我为什么要娶她?我虽然没有爵位在身,却也是程家的嫡子,正五品的吏部郎中。何必委屈自己娶了个假小姐?”
    魏老太太听到程琅的话,她根本没料到程琅会不同意,脸色立刻就变了。她问:“你说……你不愿意娶明珠?”她一直以为程琅也是喜欢赵明珠的。
    “她有什么值得我娶的?”事到如今,程琅如今也不怕得罪了魏老太太,反正他是肯定不会娶赵明珠的。他慢慢地说,“除了仗着您骄纵跋扈,她可有什么出众之处?论才学她胸无墨水,论为人她心胸狭隘,论交际她更是要别人捧着她说话才行。您喜欢她这些,觉得她这是率真,别人可不这么觉得。她要嫁也该回赵家去嫁了身份匹配的人,放在英国公府里当成小姐,实在是您抬举了。”
    魏老太太以前从不觉得程琅口才是极好的。被这么一堵,她脸色铁青,说是恼怒倒也不全是,但就是堵着一口气不舒服。他竟然就这么当面拂了自己!他竟然根本不喜欢明珠。
    “便是我真要娶,也该娶舅舅的生女宜宁才是。”程琅站了起来,语气恭敬有礼,“今日是得罪了,以后外祖母还是不要乱点鸳鸯谱的好。”
    说罢就告退离开,魏老太太又气又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听到程琅最后离开的那句话,想想倒也是有道理的。他要是想娶,怎么就不能娶宜宁了?为什么偏偏要娶赵明珠。
    宋妈妈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拿了茶壶给她倒水:“老太太……您别气坏身子了。表少爷不愿意,倒也怪不得他。”
    魏老太太沉默了,她在思考程琅说的那些话。
    赵明珠是看到程琅从东暖阁里出来的,程琅还是以往那样,眉眼温润。赵明珠提着裙子跑了出去,急忙叫住他“程琅表哥!”程琅回过头看到她,微微一笑道:“明珠表妹有事?”
    赵明珠又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没张口,只能让程琅先走了。等她脸色微红地回了东暖阁,看到魏老太太靠着迎枕怔怔地不说话,她走了上去:“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魏老太太回过头看着她,赵明珠还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还笑着。魏老太太心里突然钝钝地痛,跟她说:“你程琅表哥……拒绝了这门亲事。”随后她又很快安慰道,“你不要难受,以后祖母再帮你找好的,比你程琅表哥还要好的。”她绝口不提程琅说过的话。
    赵明珠似乎不可思议般地睁大眼,半晌跌坐在椅子上,浑身都发冷。她混乱地想起程琅刚才的笑容,想起他曾对自己的那些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一直觉得,程琅对她还是有几分情谊的……原来,在他看来,她和那些女子没有什么分别!也不过是他闲暇的时候,逗乐子解闷的东西而已。
    程琅对她根本就是不屑的,他不愿意娶她。什么对她好,都是他的逢场作戏罢了!
    赵明珠半天说不出话来,紧咬着嘴唇有些颤抖。从小养到大的骄傲让她的背脊挺得直直的,眼泪却渐渐溢了出来。
    屋子里一时无人说话,沉寂的暮色快要降临了,热闹的诗会也散了。
    傅老太太的马车终于进了英国公府,半刻钟的功夫到了静安居门口。
    听闻傅老太太来拜访,魏老太太收拾了精神迎接她,让赵明珠先进了内室,一会儿再说。
    傅老太太年纪比魏老太太大,但她精神矍铄,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进了魏老太太的房间之后就拉着她说话,魏老太太许久不见老友了,聊了一会儿心里的不舒服倒淡了些,也放松多了,叫丫头端了些桃片糕上来给她吃,问道:“今儿的怎么有空打我这儿来,你们家如今不是忙得很吗?”
    傅老太太笑着说:“我也是受人所托才来的。你们家的姑娘眼瞧着要大了,我这是帮人家来提亲的。”
    魏老太太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来提亲的?”
    赵明珠和程琅的亲事刚吹了,这怎么就来了个提亲的。
    *
    宜宁是觉得身子实在不舒服了,才回了东园去。这会儿正缩在被褥里,抱着手炉昏昏沉沉地睡着。耳边只听到珍珠煮茶的水沸声。一会儿松枝扶她起来,给她用了碗红糖煮荷包蛋。红糖搁在小火上慢慢煎化了,加水打荷包蛋,再放一勺醪糟就清香四溢。宜宁咬了口蛋觉得满嘴都香,果然还是松枝煮的荷包蛋最好。
    她这正吃着,珍珠走进来,有些犹豫地跟她说:“小姐,静安居那边……”
    宜宁喝了口汤,依旧是懒懒地:“静安居那边怎么了?”她只以为在说赵明珠的事,因此没什么意外。
    珍珠就俯下身在她耳边说:“……忠勤伯夫人,请了傅老太太来说亲。是想为沈玉公子求娶您。”
    宜宁手中的汤勺一顿。
    她霍地坐起来,顺便碗也递给了旁边的松枝。
    “沈玉想求娶我?”宜宁有些惊讶,“父亲可知道了?”
    珍珠点头:“老太太立刻找了国公爷过去,现下恐怕正在说话呢。”她又是犹豫,“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身子不舒服,过去看什么。宜宁又怏怏地摆了摆手,重新靠了回去。
    她望着屋子里插的腊梅,一朵朵跟黄玉雕般含苞待放,清香幽幽。
    她想起了前世的亲事。
    家中的姊妹多,想要出人头地得了老祖宗的赏识,嫁个好人家不容易。多亏她乖巧又侍奉老祖宗,她才肯高看自己几分,陆嘉学这桩亲事便是这么来的。陆嘉学相看她的时候,也是听了媒人的话觉得她又端庄又贤惠,就这么同意了。
    那时候她虽然嫁的是个不起眼的庶子,但是她很喜欢陆嘉学。嫁过去之后装贤惠没多久,他渐渐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么贤惠,惯是懒得很,甚至还有些倔强。每每都是他惊讶地挑眉,然后笑着跟她吵。她吵不过他,最后还要他来哄。
    只是这个人后来,变成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了而已。而这个如今权倾天下的人,前不久甚至差点掐死她——
    宜宁闭了闭眼睛,还是不要想了。
    她不是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了,甚至恨意都被这几十年给磨灭了。
    头先还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现在她的确也长大了。这一世……若是再要嫁人。她只希望没有算计,也没有伪装。你就你我就是我,和和美美平平淡淡的。只是她身在英国公府,三哥又是罗慎远,就是她再怎么不愿意,也早已经处于日后风暴的中心了。
    她对沈玉没有感觉,这个人的确在世家子弟中不算出众。既然魏凌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便不会让她嫁给沈玉的。宜宁对此还是有信心的。
    她深吸了口气,左不过还有个两三年。她对于嫁人其实已经没什么热情了,且看着吧。
    宜宁猜得不错,魏凌听说傅老太太过来了,就黑着脸去了静安居。
    魏老太太是有意考虑一下,毕竟都是常来往的簪缨世家,知根知底的,人家沈玉的确也是个俊俏少年。但魏凌却直接拒绝了:“……我女孩儿还小,恐怕要等两年再说。劳烦老太太回去传个话。”没有正式下聘书,推拒也就推拒了。
    傅老太太自然听得出魏凌的推辞,她本来还着重夸了沈玉的外貌和地位的。但是人家英国公根本不把这些在眼里,他就这么一个亲生的女儿,什么沈玉李玉的,都要能入得他的眼再说。
    傅老太太倒也不意外,本来她就做好了魏凌不会答应的打算。魏老太太见天色已晚,便叫宋妈妈去给傅老太太收拾一间屋子住下。
    傅老太太离开之后,魏老太太跟魏凌说:“……头先明珠就跟我提过沈玉,说他与宜宁曾见过。”
    魏凌听到赵明珠提过沈玉,表情就是一冷:“母亲,你可还记得我说过赵明珠的话。”要是赵明珠敢再动手脚,便要把她赶出英国公府。
    魏老太太摆摆手:“她倒也没说什么,你别怪她了!既然你觉得不可便算了,我又不会逼着你把宜宁嫁了。再怎么说宜宁也是我亲孙女,我自然希望她嫁得好……倒是今日,我与程琅提了他跟明珠的事,他拒绝了。明珠那孩子正是伤心的时候……”
    女孩子家再怎么开朗爱笑,在这种事上也是脸皮薄的。
    魏凌自然不觉得赵明珠配得上程琅,程琅真要是答应了他才觉得奇怪。看老太太的样子他也没有劝,只是说:“以后宜宁的亲事,必要我答应了才行,您别轻易决定了。”
    魏老太太听了就笑:“我知道!我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魏老太太说到这里声音一轻,她的面容有些苍老,喃喃地说,“宜宁不怎么亲近我,我也想对她好些的。”
    魏凌看到母亲这般,也不好说话了。两母子这么沉默了一会儿,魏凌才告退离开,去了宜宁那里。
    魏老太太靠着小几出了会子的神,宋妈妈已经安置好傅老太太,进来时看到桌上松油灯的光暗了。她取下灯罩挑了灯花,火苗才重新亮起来。
    宋妈妈就跟魏老太太说:“您要是真的担心明珠小姐,不如凑个巧。看看忠勤伯家是不是对明珠小姐也有意……这样两家既不伤了和气,还能结一门亲事。明珠小姐有了正经的身份,您也就不用为她操心了。”
    魏老太太摇了摇头:“一则忠勤伯家向来看着门第,怕是不会同意。二则就这么仓促地决定了,对明珠也不好。”
    宋妈妈听了就笑笑,不再提这事,扶老太太去洗漱了。
    赵明珠站在门外,她披着雪狐皮滚边的斗篷,刺骨的夜风吹着她的脸。她袖下的手紧握着,她刚被程琅拒亲,后脚就有人给罗宜宁提亲?宋妈妈这又是什么意思,罗宜宁不要的就塞给她吗?还说什么忠勤伯家看重门第不会同意……
    原来忠勤伯夫人跟她说话不也是捧着的?如今有了个罗宜宁,便都当她是个落魄的了?
    赵明珠只是站着,忍不住就泪流满面。原来都宠着她的人呢?怎么现在都没有了。原来他们都是宠着她的……
    还是素喜去挽了她的手:“明珠小姐,回去吧。”她哄她说,“明儿早上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您睡一觉,把这些都忘了……”
    赵明珠毕竟也是个小姑娘,回头就抱住素喜哭。素喜给她擦眼泪,好一会儿哄才让她止住了哭,回了房山去。
    庑廊外头正下着漫天的大雪。
    宜宁教庭哥儿识数的时候魏凌来找她,知道魏凌必是为了沈玉来的,宜宁亲自给他倒茶。魏凌捧着水汽氤氲的杯子,外面的大雪显得屋内格外的安静,魏凌看她认真地看着自己,仿佛等他说什么。他就说:“爹爹帮你推了沈玉。”
    “他已经虚岁十七了,未曾谋得个职位。虽是嫡长子,实则是被养废了的。”魏凌继续说,“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着你祖父去过战场,杀了敌军十三人……回来之后先皇奖了我三匹大宛驹。”
    他想了想又加了句:“你要找也要比照着爹爹这样的来,不可找那等没出息的。”
    魏凌还是记得傅平说过的那句话的。“指不定你女孩儿喜欢呢?”但是宜宁可不能喜欢沈玉这样的,就是喜欢程琅都行。程琅虽然风流,但是才华卓绝远非沈玉能比。
    宜宁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觉得魏凌非常的好玩。边笑边点头说好,然后给他加茶。
    魏凌这才放心了,喝了茶嘱咐女孩儿早些休息。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去。
    宜宁收了茶具,让丫头记得把魏凌留下的斗篷烘干了,明早给他送过去,这才终于睡下了。
    *
    第二天,傅老太太去了忠勤伯府,把魏凌的话告诉了忠勤伯夫人。
    忠勤伯夫人听了有些不太高兴:“……英国公可是嫌弃我们家比不上他们家了!”
    忠勤伯夫人原听到儿子喜欢宜宁,还有些高兴的。只要与英国公府结了亲,还怕儿子日后在军中谋不到好差事吗。谁知道人家拒绝了。
    她儿子是嫡长子,宜宁是从外面抱回来的。虽然家世差了一些,但可比她名正言顺多了。英国公还想给她女儿找个什么皇子太子的不成?她儿子再不济,也是有大把姑娘抢着要嫁的!没得让他这般嫌弃的。
    她找了沈玉过来,告诉他:“这门亲事就这么算了,母亲再给你找好的,莫要再看着宜宁了。”
    沈玉有些消沉,却抿着唇不答应。他想到宜宁喊他的声音,痒酥酥的如动物咬了他一口。便觉得别的人都不如她好。
    “我……我不想娶别人。”沈玉喃喃说,“您不要管我了,我总要见见她再说!我求她同意就是了。”
    忠勤伯夫人觉得儿子执拗起来也很固执。叹了口气不再说他了。
    沈玉想见宜宁,宜宁却要避着他不见。就这么一个月都过去了,春也开了,宜宁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开始减衣裳了,她却很少出东园。东园又是魏凌所在之处,重重护卫守着,沈玉就连一道仪门都进不去。
    一来二去的,春闱就近了。
    宜宁收到了三哥的回信,他回信一贯简洁:“母亲得男,安好勿念。”
    宜宁想到自己给他写了好几大页,他就回了八个字,有点不舒服。扔在一边不回他了。倒是林海如的信从保定寄过来了,林海如可是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的:“宜宁,我不识字,是瑞香代写的。”所以不费她的功夫,能写多少写多少。
    林海如说宜宁的弟弟出生之后,轩哥儿病了,有人就跟乔姨娘说,要以母亲血肉为药引才能好……后来乔姨娘的手臂上留了疤,不能看了。但轩哥儿也不见好,乔姨娘急得日夜跪佛堂,精神都恍惚了,最后甚至说出:“是他骗我的,是罗慎远!这个黑心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