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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一个“陶”字在嘴里反复咀嚼,终究没有说出口。
    宋老太太脸色轻变,袁氏点头道:“前几日怜儿对我说要去寺庙里替她爹娘上香,如今想来竟是刻意去寻陶家少爷的,许是人家不搭理她,她才恼怒,反而来冤枉研儿。若不是她挑拨离间,事情而至于闹成这副田地!”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宋老太太的脸色,只听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手心手背虽都是肉,可毕竟亲疏有别,这个赵思怜,真是让她太失望了。可细想想,若是宋府让她足够信任,她又何至于抛头露脸为自己寻出路,她从前,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罢了罢了……
    “自个儿管不好子女却将脏水全泼在旁人身上,有那能耐你还是好生想想如何安抚研儿!”宋老太太沉着脸摆摆手,末了,叹了口长气道:“怜儿一个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得知陶墨言的去向,定是身边有人帮着她!你回头好好问问,若是撬不开嘴便用刑!也让我看看,究竟是哪个不要脸面的,教唆小姐做这样的事情!”
    袁氏“诶”了一声,见宋欢竹还在期期艾艾,想想她的婚事真是一波三折,着实不易,不由软了语气道:“你也别担心了,也让我想想……总会替你想一个周全之策的。”
    ******
    一路疾行,金氏拉着宋研竹的手不肯松,宋研竹望着她的背影,既感动又有些心酸,眼泪啪嗒往下掉。
    金氏觉察不对,回头一望,宋研竹却是破涕为笑,上前两步便抱住金氏的腰。
    金氏唬了一跳,白了她一眼道:“为娘为了你的事儿都快气得二佛升天了,你倒好,竟是半分不放在心上……”
    “我也生气啊!”宋研竹认真道,“可我又觉得娘你好厉害啊!你不晓得刚才大伯母那被吓坏的样子有多好笑。这么多年,只见大伯母在祖母跟前得势,我还从未看过她那样落魄的样子!我真是觉得太畅快了!”
    从前她总觉得金氏做事太过鲁莽,很多时候一意孤行,最后的结果却未必好,可就在方才金氏说完那一番话后,她却很是感恩自己有这么一个娘亲。
    亲人在侧,时时刻刻护着她,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娘,有你在,我真的觉得好安心!”宋研竹认真道。
    金氏鼻子一酸,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轻声道:“有什么厉害的,若是厉害,你也不会险些被你大姐姐伤了脸。”她想想便有些后怕,赶忙将宋研竹拉到自己跟前,仔细看她的脸。
    宋研竹晓得她想什么,赶忙捂着脸笑道:“您别担心,我皮肤一向好……”
    “好什么,都肿了!”金氏越想越气,宋研竹赶忙拿帕子替她拭泪。
    回了屋,宋承庆和宋合庆早早得了消息急急赶来,见了宋研竹,只看她脸上有个大大的手掌子,他不由地心一紧,蹙眉问道:“她是疯了么,做什么这样打你!”
    宋合庆捋了袖子道:“简直欺人太甚!平日看欢姐姐和颜悦色,哪知心肠手段竟这样毒辣!我这就去找爹回来,咱们去找大伯好好说说理去!”
    “你回来!”宋研竹一把拉住他,问:“你今儿放学怎么这样早?”
    宋合庆道:“老师那去了位贵客,也不知是谁,连老师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的样子!他人将到,老师便让咱们提早回来了!”
    “还能是谁!怕还是那位九王爷!”金氏翻了个白眼,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诉宋承庆和宋合庆,宋承庆越听眉间越紧,宋合庆整个人跳起来:“好个娇柔的怜儿表姐,竟这样两次三番陷害二姐!我看她就是个扫把星,谁遇见她谁倒霉!”
    “你胡说什么!”宋承庆一把抓住宋合庆,斥责道:“她毕竟是你的表姐,旁人胡说八道也就罢了,你竟也埋汰她么?若是让祖母听见你这番言语,又得怪娘没教好你!回头吃亏的还不是娘!”
    “可我说的都是事实!她就是个扫把星!”宋合庆梗着脖子,道:“祖母一向护短,可也不能分不清是非黑白,这事儿就是怜儿表姐做错了!她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宋研竹听得眼皮大跳,赶忙上前捂住宋合庆的嘴,就听外头“咚咚咚”三声响。
    第92章 鱼蒙
    宋研竹忙扬声问:“谁啊!”
    初夏隔着门道:“是牡丹姐姐来了!”
    宋研竹瞪了宋合庆一眼,开了门。牡丹进门行礼,对金氏道:“老太太怕二小姐今儿受了惊,特意吩咐奴婢来瞧瞧,还让奴婢给您捎句话,崔老夫人和九王爷不定哪日就要来看二小姐,让二小姐这几日好生在家休养。老太太还让奴婢带了样东西,是林大夫配的九香玉露膏,抹在脸上睡一觉,隔日这脸必能恢复如初了!”
    金氏心里听得膈应,恼怒老太太这是把自家的孙女当做货物出售,大的卖不成,便想着卖小的。这是一心想要攀高枝儿,没考虑过自家孙女的想法。
    她的面色不由地沉下来。牡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金氏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金氏点点头,二人走了两步到碧纱橱里。
    宋研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头有些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宋承庆见她面色不郁,上前宽慰道:“妹妹别担心,此事绝不能就此善了!你吃了这么大的亏,没有这么无声无息过去的道理。等爹回来了,娘定要好好对他说说,上大伯父那讨个说法!”
    “对!”宋合庆附和道:“讨个说法!若不是你那小丫头,受伤的可就是你了!”
    两个人义愤填膺,半晌,宋承庆才后知后觉问道:“对了,那个九王爷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看上你的?”
    一句话,也让宋研竹的脸色沉了沉:别说旁人,就连她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前前后后想了好几回,都确认自个儿没见过朱起镇,今日在园子里遇上他时,看他样子,他更不知道她就是宋研竹……那他怎么就突然生了要见她的想法?
    话音刚落,金氏和牡丹前后脚从碧纱橱中走出来,牡丹行礼告退,金氏这才愤愤然道:“真是无妄之灾!”
    “怎么了?”宋承庆问。
    金氏略蹙了眉头,对宋研竹道:“你还记得那日合哥儿拜师,朱夫人送了你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
    宋研竹点点头,金氏啐了一口道:“那日我便觉得不对劲,总觉得那碧纱橱里藏了人!果然不错!那日,崔老夫人就躲在碧纱橱里,那会便瞧上你了!”
    “……”宋研竹怔了一怔,一时觉得心里发毛——所以,她莫名其妙就被人盯上了,还莫名其妙被宋欢竹打了一顿?然后宋老太太明明知道不是她的错,还任由宋欢竹、赵思怜唱了那么长长一段戏?
    真是……他!奶!奶!的!
    宋研竹在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脏话。金氏重重一拍桌面道:“我这就找你大伯母去!不分青红皂白打人,如今既水落石出,我看她有何颜面面对我!”
    宋研竹赶忙抱住她的手,摇头道:“您这会寻她又有什么用!祖母早早就知道其中缘由,当着众人的面却是半句不说,就是不想驳了大伯母和大姐姐的颜面!您若张扬出去,祖母还不定怎么样恼您!有那功夫,您还是赶紧替我想想主意,怎样让那九王爷打消见我的念头吧!”
    宋合庆龇牙不解道:“二姐姐你是不是傻了!旁人巴不得嫁给九王爷,不说旁人,就看大姐姐,为着嫁给九王爷,都对你动刀子了!你还往外推啊?”
    金氏五指紧扣,狠狠敲了下宋合庆的脑袋,怒道:“你懂什么!”睨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祖母和你大伯母一心想让你大姐姐攀高枝,哪里想过,一入侯门深似海?王府高门大院,哪是那样好过日子的?以你二姐姐这性子进去,只怕被人活吞了都不晓得为什么!”
    “娘……”宋研竹不知道她是这样的想法,心里不由有些感动,上前两步抱住金氏,金氏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怎么也不能送你去受那份苦!”
    金氏一直心里打鼓,生怕宋研竹有嫁给九王爷的心思,此刻见她很是抗拒,一颗心才落了地,道:“娘这一辈子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安安生生,寻个疼你的相公,平安富足地过个小日子也就够了……”
    宋研竹眼眶一湿,连连摇头,将前一世从陶墨言那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金氏。末了,斩钉截铁道:“这些事儿都是九姐姐的未婚夫婿,京里定国公府的宋振宋公子写信告诉九姐姐的,九姐姐同我闲聊时说起过的,决计不会有错!娘,我就是死,也不能嫁给这样的人啊!您可千万替我想想办法!若是不行,我就绞了头发去尼姑庵里当姑子去!”
    金氏原本还有些惊疑不定,听她提起宋振,顿时信了七八分,道:“方才牡丹对我说,宋振曾经在崔老夫人跟前提起你过,我还纳闷他是如何知道你的。想来也是你那好姐姐对他说的。”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对宋研竹来说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金氏叹了口气道:“听闻九王爷龙章凤姿,谁又能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若他只拿你当一个摆设,你这一辈子过得又有什么意思?”她叹了一口气,抚着宋研竹的手道:“你放心,娘绝不会让你绞了头发去做姑子……总有法子的!”
    从金氏的屋子里退出来,宋研竹仍旧眼皮七上八下地跳,宋合庆快走两步同宋研竹并肩,低声道:“二姐姐,我有个事情忘记告诉你了!”
    宋研竹“嗯”了一声,疑惑地望着宋合庆,宋合庆轻声道:“方才我提早下学,赵六哥非说他那有明前毛尖,要拉着我去品茶,陶大哥听见了也闹着要去,所以我们三人便回了赵六哥家……你那小丫头上门求救的时候,我们三个正和九姐姐喝茶了,那丫头手臂上全是血渍,冲进屋来,可把我们四个吓得够呛……”
    “……”宋研竹默了一默,“所以,他们三个都知道了?”
    宋合庆点点头,又摇头道:“也不是。九姐姐只听平宝儿求救,便马不停蹄赶来了。赵六哥当下脸色便不大好,闹着要跟九姐姐一块来,还是陶大哥拦着他,让他别跟着来添乱的。又把平宝儿留下,唤了大夫来,好生地包扎好了才放她走,这过程中,陶大哥才问出缘由来。”
    宋研竹默默地“嗯”了一声,想起那日在护国寺中,陶墨言拦在她跟前那模样,心跳不由顿了一顿。
    宋合庆拉拉宋研竹的衣袖,道:“当时赵六哥都急了,怕你当真想要嫁给九王爷,倒是陶大哥,斩钉截铁地说,以你的性子,绝不屑嫁入帝王家,果然被他猜中了……你也别担心,想要嫁咱们或许没那本事,若是想不嫁,总有千万种办法!娘若是想不出来,不是还有我和大哥么?再不济,陶大哥和赵六哥那样聪慧的人,总能想到法子的!”
    宋研竹心里升腾起一丝异样,似羽毛一般轻轻滑过她的心房,她想抓又抓不住,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对宋合庆道:“你别担心我。倒是你自个儿,别偷懒才好,若是过不了府试,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宋合庆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赶忙跑开了。
    宋研竹回到屋中时,赵九卿早就已经离开了。平宝儿迎上来道:“九小姐方才问了奴婢一些话,便匆匆忙忙走了,走前让奴婢转告小姐,别着急,总能想到办法的。”
    宋研竹点点头道:“今儿多亏了你及时找到了九姐姐,不然我真是百口莫辩了。伤得重么?疼不疼?”
    “赵家的大夫已经替我包扎好了,只是轻微的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平宝儿道。
    宋研竹有些歉疚道:“让你受这无妄之灾……这几日你可千万别碰水,若是留下疤痕,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奴婢不怕!”平宝儿咧嘴笑道:“从前在乡下时总是这磕着那捧着。许是奴婢命贱,受什么伤都是一样的,过几日便能痊愈,一点疤痕也不留,倒是小姐您,今儿怕是受了惊吓吧?”
    “谁说不是呢!”初夏在一旁应合道:“大小姐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今儿可真是吓人!”
    平宝儿递上一杯茶,道:“奴婢回来时顺道替您求了一味安神茶,您今儿也累了,喝下这杯茶,好好睡一觉,余下的事儿明儿再说吧。”
    “我替您揉揉肩膀!”初夏轻声道,一壁说着,一壁上前替宋研竹揉肩膀,那力道正正好,宋研竹闭着眼,只觉得左眼皮依旧跳动不止,让人忍不住心烦意乱。揉揉太阳穴,接过那杯安神茶喝上两口,竟意外觉得顺口和熟悉,不由随口问道:“这是打哪个大夫那要来的方子,竟也不苦?”
    平宝儿倏然抬头,又慢慢地低下头去,轻声道:“是奴婢家里的私方,药材都是普通的药材,胜在疗效好。奴婢知道您怕苦,特意在里头放了些蜂蜜。”
    宋研竹点点头,将安神茶一饮而尽,过不得片刻,两眼皮便有些沉重,沾了枕头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宋研竹刚要起身,院子里忽而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就听平宝儿扬了声音道:“表小姐,我家小姐昨日受了惊吓,一直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您不能进去!”
    又有初夏道:“表小姐,您何苦为难奴婢呢,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平宝儿?”宋研竹提声问道,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人急急地冲进来,满面泪水地抱住她的胳膊道:“研儿姐姐,就当我求求你了,救救幼含吧!”
    第93章 鱼蒙
    宋研竹一怔,袁氏身边的婆子急急冲进来道:“你们都傻了么,还不扶表小姐回去!若是惊扰着二小姐养病,看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一壁说着,一壁使眼色让人带走赵思怜。赵思怜期期艾艾地挣扎着,奈何几个婆子冲上来,她也无可奈何。
    等房间里安静了,平宝儿上来回话,宋研竹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昨天从宋老太太那回来,袁氏便拿了尚方宝剑一般到赵思怜屋里问话,二话不说便将郭妈妈和幼圆关起来问话,二人嘴硬,半晌也撬不开嘴,袁氏便上了家法,直将二人打得死去活来。
    赵思怜求到宋老太太跟前,宋老太太道:“你做错事,与你贴身的婆子丫鬟总脱不了干系,你既不说,便由他们说罢!”竟是一心要治理她身边的人。
    赵思怜无法,又求到宋欢竹跟前,奈何宋欢竹当夜便被宋大老爷重重斥责,责罚禁足十天,罚抄《女诫》并《列女传》各百遍,宋欢竹闭门不见客。
    四处哀求,郭妈妈和幼圆也失了半条命,赵思怜无法,才来求宋研竹。
    “她可真是拿我当菩萨了,被她打一巴掌,我还得救她?”宋研竹无言地摇摇头。
    正发着呆,金氏气冲冲地走进门来,花妈妈见状赶忙替她倒了一杯茶,她一饮而尽,重重将那茶杯落在桌上,扬声骂道:“我往后若是再枉做好人,我就把我这金字倒着写!”
    “娘做什么这样生气!”宋研竹赶忙又替她续了一杯茶。
    金氏长长呼了口气,言语里怒气未消:“还不是你爹闹的!”
    宋盛明上半夜才回来,他一进屋,金氏便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他二话不说便去寻宋盛远讨说法,这才有宋欢竹连夜受罚、袁氏夜审郭妈妈和幼圆这一出。金氏原是很满意宋盛明的表现,二人温存了好一会,金氏又将九王的情况对他说了,宋盛明虽是将信将疑,却叮嘱金氏道:“欢竹再是不好,毕竟是咱们的亲侄女。既知道九王是个火坑,也该知会袁氏一声,让她们趁早打消了攀高枝儿的念头。”
    金氏转念一想,似乎是这个道理,是以一大早,金氏便去寻袁氏说这件事。哪知才说上两句,袁氏便冷嘲热讽,说金氏巴不得全天下的女子都看不上九王,这样,宋研竹才能顺顺当当地嫁入九王府。
    一番话直将金氏噎得气得直哆嗦。
    宋研竹赶忙递上茶,道:“娘您消消气,为了这个生气,不值当!”
    “可不是!”金氏长长地呼了口气,对宋研竹道:“这几日你也少外出……我也想不出旁的法子,只能说你得了重风寒,不宜见人……能拖一日是一日,待我想到更好的法子,你再出来!”
    “……”变相圈禁啊这是。宋研竹心里呜呼哀哉了一声,僵硬地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金氏点点头,瞧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拍拍她的手道:“委屈几日总好过委屈一世,只要熬到他离开建州,你也就算解脱了。”
    金氏果真说到做到,不出一日,整个宋府都知道宋二小姐那日受了惊吓,重病卧床不起。宋研竹为了她这两句话,紧锁门庭,谁也不见,整日里跟坐牢似得,也不敢抛头露面。
    宋老太太很是疑心宋研竹的病情,每日里都让林源修来替宋研竹看病,奈何金氏早就将情况告诉林源修,林源修虽不撒谎,可也每日装模作样地来替宋研竹把脉,回头便开一味开胃解乏的药给宋研竹补身子。
    原以为朱起镇在建州呆的时日不长,没想到他在见宋研竹一事上却是相当执着,每日都托人送来大量地补品,有不见宋研竹不罢休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