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姿瞟了一眼副驾上的他,见他脸色不好,才松了点语气:“你爸就你这么一个,你再怎么闹他都只有你这一个,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你从小到大犯了多少事,你扪心自问吴伯伯哪一次不是嘴上硬着,私下里还是派人管着你?”
吴津轻哼了一声:“他那些烂账当然不能搬上台面,要是能上得了台面他也不稀罕我这一个,他多的是选择。”
林姿不理会他的怨言,反声质问:“你有没有想过哪一天他真的管不动你了?”
吴津的身体微微僵硬,沉默了好一阵。
“子欲养而亲不在,别跟我一样,等到人没了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林姿的眼里隐隐藏着泪光,想起了和冯铭生前时的那些纠葛痴缠。
吴津的手机在响,电话显示的是林瑞民。
林姿瞥了眼他手里紧握的手机,不催他接。
吴津把手砸在车窗上,终于接起了电话:“喂?是我……”
“……嗯。”
久久的无声,砸在车窗上的手一点点无力地滑落下来。
“……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
林姿的心被死死揪着,他那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吴伯伯平安出手术室了吗?
吴津痛声哭了出来,林姿心惊地猛然踩住了刹车。
“怎么样了?”
吴津的哭声抑制得撕心裂肺,从未有过的悲凉。
林姿心疼地伸出一只手拍着他的背。
“出来了,切了四分之一的肺,现在刚稳住。”吴津泣不成声。
林姿把心稍稍放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他的背,安抚着说:“别怕别怕,稳住就好。”
吴津哭噎着说:“我废了老头子的肺,我欠了他。刚电话里说已经是最坏的方案,后期能不能稳住癌细胞很不乐观。本来老头子的癌细胞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是我害了他,又把他推向了死亡边缘。”
吴津少有的自责看得林姿十分心疼,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么一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儿郎,难得有低头认错的时候,却偏偏是因为这种事才低头。
车里谁也没说话。
原鹭在悄悄流泪,她坐在车窗边上,眼睛看着车窗外,眼泪根本刹不住一直往下掉。
很多年以前,她也是坐在飞奔的出租车上赶去医院,她一直在求司机快点快点再快点,可是最后什么用也没有。
最亲的人都在那个夜晚全都离开了她,她就这样一夕之间成了天底下最孤独的人,成了被亲戚们之间互相推诿,却又同情可怜的遗孤。
那种快要不能呼吸的痛苦一直埋在她每根神经的末端,一旦触发,整个情绪就会像核聚变一样爆炸,瞬间崩溃。
那种会窒息的痛,她懂,吴津现在也懂。
原鹭在克制不住地颤抖,直到一只宽厚的手掌的温度从她的手心传来。
他和她十指紧扣,或许明白了她在痛什么。
乔正岐的喉咙在鼓噪,很想把她紧紧拥在怀里,让她不再去想那些让她痛苦的回忆。那些不好的东西,他想穷尽一生的精力去研究出一种化学制剂能把它们全都从她的生命里抹去。
这一刻,他不想再去逃避什么,曾经嗤之以鼻的命中注定也好,曾经唯恐避之不及的巧合也好,他想做那把为她免去一切惊扰、苦痛、流离的巨伞,去做那棵让她紧紧攀附着不会跌落的大树。
如果这就是他无法逃避的命运,他愿意用一生去追逐命运的轨迹。
凌晨十二点的烟花点亮了整座城市的上空,新一年的钟声回荡在每一条街道上。
他们飞驰在马路上跨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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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整栋乔宅静悄悄的,原鹭和乔正岐两人早上七点多才到家。
原鹭对着空荡荡的灶头嘀咕:“昨天忘了煮一锅过年饭放着了,本来想着昨晚回来再煮的,谁知道一晚上都在外面打发了。”
家里要有多余的饭过年,寓意来年家里富足,这些都是她父母还在的时候的习俗。
乔正岐从楼上换好衣服下来,原鹭正在厨房里煎蛋。
她问:“你平时喜欢吃什么样的煎蛋?”
乔正岐:“溏心的。”
原鹭赶紧把火关了,蛋黄还没彻底熟透,金黄的一层外皮裹着里面流质的蛋液,溏心蛋煎得刚刚好。
两个人将就吃了顿早饭就各自回屋睡觉去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原鹭睡得厉害,大约是前一天折腾得太疲乏,居然睡到了初二的凌晨。
往年初三几个姑姑要来家里拜年,今年父母不在,几个姑姑干脆定了个酒店几家人聚一聚就算完了。
几轮拜年下来,原鹭累得吃不消了,正月里吃的杂也不消化,整个人亚健康得脸色很不好看,一直到了初九这天才有空闲在家里喘口气。
这几天她和乔正岐虽然同出同进,但要应付的人和事实在多,两人其实也没正经说上几句话。
初九上午,原鹭在床上赖到十点才起,这几天终于睡了个舒坦的懒觉,精神也养回来了,就打算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通。
乔正岐在房间里写实验报告,原鹭打扫到三楼,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他的房门,问:“我在做清洁,你房间需要打扫么?”
没一会乔正岐就来开门了。
她被他挡在门口,眼睛往里面瞟了瞟,两个台式的电脑和一个手提全都开着,明显他是在工作,但奇怪的是他的xbox也开着,好像同时也在打游戏?
他侧了个身让她进来。
这是原鹭第二次到他的房间。第一次是几年前的误闯,刚刚走进房门几步就被张阿姨紧张的叫住了,张阿姨可宝贝乔正岐的所有东西了,生怕别人碰坏了,平时乔正岐的房间除了原鹭的养父母根本谁也不让进。
房间里面还算整洁,原鹭略微扫了扫地,把茶几上的垃圾收了收,就转到衣帽间去了。
她问:“里面有什么衣服要洗吗?”
乔正岐坐在电脑前一边敲字一边回答:“好像有几件换下来的衬衫。”
原鹭一打开衣帽间的门,被里面一整面收藏球鞋的柜子惊住了。
她忽然发现乔正岐跟一般大男孩也没什么区别,爱打游戏爱收藏球鞋,只不过他的光环太强大,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神,跟人是不一样的。
她把柜子上面几件乔正歧换下来的衬衫抱了出来,放在衣篓里,又推开阳台的落地窗帮他的植物们浇了些水。
阳光很好,她的心情也很好,侍弄起花草也就更加耐心。
有时候她在楼下的花园里往上面看,能看见他三楼阳台上养的一些植物,叫不出名字,千奇百怪的,有些还会顺势一直爬到她二楼的阳台上。
她拎着浇水壶回到房里,他在很专心地在挪鼠标,没发现她已经进来了。
原鹭把壶放回洗手间的架子上,转身把衣篓抱了起来,准备退出房间,还在想着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他就头也不回地对她说:“去把我p里f盘的107文件打开,把里面的数据传到我的公共邮箱上。”
原鹭撇了撇嘴,觉得他这会肯定把她当成他的学生了,差使起来顺手顺脚的。
原鹭有点不满,却还是把手里的衣篓放下坐到了手提前,打开了f盘。
找到了107,她一边打开,一边问:“你公共邮箱的账号和密码是……”
原鹭吓住了,一打开文件夹里的文件,整个电脑突然黑屏了。
还在焦急里面的文件重不重要会不会丢失,漆黑的屏幕居然开始有画面跳出。
竟然是pony的各种照片和视频。
画面的一开始是pony在草地上朝镜头奔来的慢动作,小家伙的耳朵每跑一步都会藏一下到圆滚滚的脑袋后面可爱极了,身上的毛发也在慢镜头下柔光发亮,莹莹抖动,漂亮得不像话。
等pony跑到一半的时候就有backgroundmusic缓缓地淡入。
第一个歌词跳出来的时候画面就变成了幻灯片模式切换的pony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pony的尾巴上绑着一个w字母的气球,照片里的pony笑得可开心啦,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了,粉色的小舌头吐着,显得又乖巧又暖。
第二张尾巴的气球字母换成了i。
第三张换成了l,第四张、第五张……一直到第十二张的字母e。
画面再次变成了视频,变成了pony慢动作奔跑在夜幕下的山坡上,pony正在离镜头越来越远,向着山坡顶端奔跑而去,视频的最后一个镜头停留在pony向山坡顶端的奋力一跃上,pony这一跳画面背景居然换成了整个星空,视觉上就好像是pony纵身一跃飞向了天际一样。
星空在流转,是一组极高倍速下的星空运动视频,原鹭的鼠标移动到哪,对应的位置就会自动放大出星云画面。
整个画面太震撼太空旷心灵。
backgroundmusic渐渐尾声,结束歌词是sayyou’。
“there”指的是她现在所看的这片星空吗?
原鹭的手僵在鼠标上很久很久。
他在问她“”,天,原鹭整个人已经凌乱到外太空去了。他居然写了这个自动程序的代码,把pony尾巴上的字母拼凑起来问她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原鹭的第一反应是想逃。
她神经紧绷,转过椅子想溜之大吉,乔正岐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她刚转过椅子,他的两只手就直直地搭在了桌子上,他把她困在了两臂之间。
他低下头看着她,很专注,眼神幽深像是容纳了整个宇宙。
他的吐息喷在她的脸上,他的头渐渐向她低下来……
原鹭闪躲地把头一扭,他把唇贴在她的耳廓上,嗓音低沉而悱恻:“想好了吗?”
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背离全世界,只和他在一起。
☆、第二十八章
“阿岐呀,你……”
原鹭和乔正岐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住了。
刘阿姨的声音从楼梯口的走廊传来,“……怎么房门开着?”
原鹭慌乱地从乔正岐的两臂之间逃钻了出去,乔正岐则是微微直起了上身,把原本支在书桌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乔正岐把手□□裤子口袋里,装作一本正经地走到门边,脸上此时根本看不出刚刚经历一场险被撞破的暧昧。
原鹭就没那么镇定了,整个人慌得一口气全堵在嗓子眼上,有些恼地看着若无其事的乔正岐,心里暗骂:真是披了一身好羊皮,明明刚刚还那么霸道又暧昧地贴着她的耳朵,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现在脸上却波澜无惊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打得一身好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