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边射击一边疯狂的大吼:“炸啊!狗·日的小日本儿!你们炸啊!老子跟你们拼了!你们炸啊!啊啊啊啊!”机枪追着飞机扫了过去。
就在头顶,机枪声在铁板上回音巨大,黎嘉骏感觉自己的房间都要被震飞了。
“弄不死你们老子大不了追着将军去了!来啊!来啊!”吼声还在继续。
……机枪手都疯了么?
飞机果然应邀盘旋回来了,声音从前方再次靠近,二哥打开门往外看了一会儿,神色凝重。黎嘉骏往前走了两步,她也想往外看,但是刚一动作,就被二哥冷冷的瞪在原地。
她只能怂怂的继续站着。
“扶好,不要动!”
她抓住床沿。
飞机又一次飞了过去,在机枪声中显得怡然自得。
“……”好像哪里不对。
这次,机枪声也停了,吼声也没了,船上有诡异的平静。二哥自碰到她后一直暴躁的气息也平静下来,回过头与她面面相觑。
大概全船的人都在面面相觑。
第三次,飞机又回来了,这一次,机抢没有动静。
飞机也没有动静,它们列队在两边呼啸而过,飞远后又盘旋了回来,再次呼啸而过,不远不近,不偏不倚。
二哥走了出去,门大敞着,他站在栏杆边,仰头望着,嘴唇紧抿,眼神深沉。
黎嘉骏跟在后面,望向天上……和很多人一起。
“他们在送葬?”
“……嗯。”
所有人仰头看着,活久见,他们能看到这一幕。
日本轰炸机,在给中国的将军,送葬。
张将军泉下有知,不知有何感想。
诡异的和平中,敌我双方都保持着一定的谨慎和忍耐,直到远远能看到宜昌码头,甚至能听到宜昌响起的防空警报时,飞机在最后一次盘旋后,一去不回。
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只觉得这样的护航让人心累心塞,却又莫名的感慨。
除了那些在撤除武器的,剩下所有人不约而同走到张将军的灵前,沉默的鞠了一躬。
兄妹俩一前一后走回房间,期间一直没有任何交流,可等到把黎嘉骏让进房间,二哥站在门口,忽然低声问:“这才是你要看的,是吗?”
这才是她要看的吗?
一个将军光荣的战死,光荣到连敌人都不忍辱之,这对她来讲就好像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但送葬的飞机也给了她一个时代的开始。
她已经看到胜利的未来了,敬畏敬畏,让敌生敬之后,接下来就是让敌生畏了。
黎嘉骏还是低着头,用力点了点。
“哎……”二哥长叹一声,许久没有动静,直到黎嘉骏又心慌到难受时,一只大手忽然摸了摸她的头,熟悉的,轻柔的声音传来,“休息一下吧,不就说一顿么,看把你吓的。”
“……”黎嘉骏简直要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也不相信百度的资料了
日期乱标的→_→16号张自忠在荆门县附近阵亡,有人打了两昼夜把他抢回来,十八号遗体就从宜昌出发了!说好卢作孚开船接的呢?!飞船吗!
更夸张的是,十八号宜昌出发的,二十八号才到重庆!仰泳的吗!
所以我就把已知事件按我自己觉得合理的时间线串一串……事儿就那样,时间可别来跟我撕,我还想撕百度呢!
哼唧!
☆、第209章 责任义务
靠近码头的时候,看着那儿密布在台阶上遮天的白幡,黎嘉骏整个心都吊起来了。
她觉得这简直就是给自己准备的。
船上将近十天,有鬼子轰炸机的助攻,她总算是把二哥给攻略了,可是想到远方的山城还有一堆boss等待自己开本,心里就累得想往下跳一跳……
“你也会怕?”二哥站在后头,眯着眼望着岸上。
“他们,在不在啊?”
“我是第一时间告诉他们某人苟活着的,不像某些人,走也好死也好二话不说的。”
“……”
“别摆出这一副可怜相。”二哥摸摸她的头,冷笑,“只要小三儿在一天,你这个亲娘绝对不会被家里人乱拳打死的。”
“……”听起来好无耻的感觉。
“准备靠岸!”哨声随着船长的命令声一起传来,众人纷纷动了起来,二哥也快步走开了。
黎嘉骏探头望去,只看到岸上一片遮天蔽日的白帆,和江边袅袅升起的白烟,以及码头牌坊两边隐约可见的整齐的队列。
等再靠近点,便能清晰看到码头上人群中一个临时搭起的白色棚子下,穿着军装或正装肃立迎灵的人了。
领头的,就是一个瘦高个儿,穿着军装,头戴鸭舌军帽,戴着白手套,身姿挺拔。
不是说这个瘦高个儿有多高,他真是瘦,瘦出了高的效果,把身边一众中等身材的官员都衬得矮胖不少。
他垂首站着,等船靠岸时,方才微微抬头,表情严肃而沉重的望过来,帽檐下一双眼睛晶亮,像水纹又像是光芒,他紧紧的盯着灵柩缓缓上岸,一动不动,眼里仿佛只有那一个棺材。
他看着灵柩,可船上的大部分人,却在看他。
黎嘉骏屏住了呼吸。
她竟然,离校长,辣么近!
在后世,这人进入公众的影像资料其实很少,甚至黎嘉骏都想不起历史书上有没有他的照片,只记得有张自忠的,可是只有在这儿站着,经历这个时代的这一刻,她能明确的感觉到,不管后世多少“揭秘”和“真相”,不管现在多少质疑和哄骂,此时撑着这个时代的,就是岸上这个人。
只有他有资格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迎接张自忠,也只有他有资格在未来背起所有的锅。
亲见此人……这辈子值了……
黎嘉骏从不觉得自己是果粉,可是此刻却有一种了却了平生大愿的感觉,心里咚的一声,连年的焦虑和连日的仓惶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了。
她情不自禁微笑了起来,看看周围,不少站在走廊上看的船员的脸上,都有一抹微笑,是完成了任务释然,和成功送回了将军的欣喜。
迎灵仪式缓缓进行,灵柩没有直接就放到岸上,而是先在船上的灵堂中进行一轮祭拜,校长带着大部队进去致哀,其中除了军政界,还有各界的代表,除了一些表情木然的,大部分都悲痛的足够真实,甚至还有人哭得走不动路。
航船经过多日磋磨,气味和环境实在难忍,很快灵柩便被人抬到岸上,二哥属于送灵的一员,他和卢作孚分为两路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灵柩一落地,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本来在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啜泣声突然放大成了嚎啕大哭,所有人看着灵柩在人流让出的路中向着远处的灵车缓缓前行,前排的哭着跪了下来,后排则往前挤着,有一些人悲痛的近乎夸张,可等到所有人都这般夸张的倾泻着情绪时,即使麻木多日的黎嘉骏也从中提炼到了一丝共鸣。
他们哭的,不止是张将军。
还有那个越来越暗无天日的未来。
可能大多数人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在哭的过程中感觉到了宣泄的快感,最终又被越来越压抑的现实推动着,哭得越来越伤心。
等到灵柩被送上灵车,众位官员坐上各自的轿车一道走了,哭声才渐渐平息,人们擦着眼泪,神情凄惶又茫然,那感觉好像刚才大家一起被下了一个咒,现在咒解除了,宛如梦醒。
开始有人指挥下船。
总不能让各界大佬等他们下完船再开始仪式,所以打从一开始不参与仪式的人员就被勒令在船上不许动,等大佬走完了才准下船,黎嘉骏也没什么行李,提着属于二哥的小包裹像个难民一样随着人流下了船,脚一踏上地,她就跟被烫了似的缩了一缩,一种很可怕的感觉油然而生。
天忽然阴了。
……本来就阴的。
好吧,是黑了。
感觉到迎面而来的黑暗气息,她头都不敢抬,像被人虐待了十来年被放出来的小奴隶似的缩着脖子站着,双手□□着小包裹。
面前的人也保持着沉默。
两人在岸上就这儿傻傻的站着,一言不发。
周围人群拥挤,码头特有的咸腥合着江水的湿气在四周蔓延着,黎嘉骏死死低着头,在两人间狭小的环境中,她有了一个惊悚的发现。
……自己身上好臭。
废话,十多天没换衣服没洗澡,死人堆里摸爬滚,头发都因为结块被包了布,身上的衣服活像是馊掉的梅干菜,味道能好闻才怪,她低着头只觉得鼻腔前有一坨臭豆腐,已经有点要被熏晕的趋势。
然后她就看到面前这人抬起了手……
……她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屏住呼吸,脖子又缩了一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他不会打我的,他不会骂我的,他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牵住了她的手,紧紧的。
“你……”秦梓徽刚开口,就顿了顿,缓了口气才沉闷道,“听说你在宜昌遇到大哥,都会吓得抱头蹲下……”
“……”
“我都准备好,到时候把你整个抱起来,你要是敢挣扎,就扔江里去……”
“……”
“你,你就吃准,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对吧?”
“……对……对不……”
“黎嘉骏,你不能这么糟践人。”他还是哽咽了,“你不止糟践了我,还糟践了家人你知道吗?他们只让我来接你,说只要我原谅你就行……他们明知道我舍不得把你怎么样……可你觉得你该被这么轻易的原谅吗?”
黎嘉骏只能掉眼泪,拼命摇头,嘴里不断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秦梓徽把她按在怀里,无奈道:“我原本都想好了,要跟你冷战多久,找个阿姨照顾小三儿,让你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儿……”
黎嘉骏大哭:“不要啊啊啊啊!”
“可我瞧见你,却只想跟你说一句话……黎嘉骏,你不能这么糟践人。”
“对不起我错了!”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说出来了,接下来你还想怎么样,我反正是管不了的,我也不管了。”
黎嘉骏继续大哭:“你这不是还是要和我冷战嘛!”
“那我能怎么办呢,我心里有气啊,可我不能对你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