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灵浅笑盈盈地耍赖,“从我们第一日见面,我便欠下你许多了,若是要还,只怕是还不清了。横竖都是还不清了,那也只好做个老赖了,反正欠一钱也是欠,欠半斤也是欠,我的目标是欠座金山银山。莫说是我,便是韦远哥、若曦姐,谁没欠你的?哦,陈晓峰没欠你的。”
朱幼安双指挑动,空中那卷轴慢慢展开,越来越大,到最后竟似一张地毯一般,“我竟不知,你除了性子执拗以外还这般无赖的?你可真真完美诠释了债多不愁这句话呢,自己欠下我的,还要拉上别人。”
何灵偏着头笑道,“韦远哥和若曦姐不是别人。”
朱幼安目光如水地看着何灵,“好,他们不是别人,但到底你欠我最多了,我可是一笔一笔都记下了的。”
何灵依偎着朱幼安,“记下才好啊,一千天一万天你总是记得我的,做我一生一世的债权人不好吗?”
朱幼安装出吃亏的模样,微微叹气,“你说这算不算你们所说的沉没成本?”
何灵笑得十分开心,“算,十分、非常的算。既然前期投入这么多了,也只能砸到自己手里了,不然多亏啊。”
朱幼安在那地毯一般巨大的卷轴上划拉又划拉,“林阳村在哪里呢?”
那卷轴上的东西蒋家人能看得见,何灵是看不见的,“幼安,你这一日千里真是好东西啊,是不是哪里都能去?”
朱幼安还在划拉卷轴,“嗯,是哪儿都能去的。不过说是一日千里,却是跟蒋家弟子的修为有关的。若是修为强悍的,只怕真能达到一日千里;若是修为欠缺的,只怕百里都难行了。”
何灵还是在乎朱幼安的灵力的,“以咱们在这个梦里的修为,哪里能够驱使一日千里啊。”
朱幼安终于划拉到林阳村了,“要不怎么说这是蒋家人救命用的东西呢。”
何灵十分想问问蒋照邦的父母既然有这一日千里,为何还会遭了毒手,可一想,这根本就不是这个梦的重点啊,问来干嘛呢?
朱幼安倒是很清楚何灵心中所想的,“这一日千里耗能极大,尤其是越小越陌生的地方,所耗之能量反倒比蒋家定魂的地方更多。蒋照邦的爹娘遇到的不是一个两个恶灵,那时候他们早已心力耗尽,使不出这一日千里了。便是强撑着使出一日千里,也不过是将那一群恶灵也带到蒋家,反倒给蒋照邦带来灾难。”
何灵愣了,“蒋照邦的父母可知道自己必定遭难?”
朱幼安运起灵力,整条左臂闪出耀眼的光芒,“他们去驱邪之时便已知道凶多吉少,所以早已在驱邪联盟备下遗书。若是果真一去不复返,便将幼子蒋照邦托付给驱邪联盟。”
何灵想起师父曾经消失的那些日子,“幼安,驱邪联盟是不是会领有任务,每家都会去驱除一些凶恶的邪灵?”
“那是自然的,这也是当初驱邪联盟建立的初衷啊。虽然五家都是驱邪个中高手,但各家擅长有所不同。而今世间多邪祟,单打独斗很容易折损的,大家轮流着去驱除一些极为凶恶的邪灵,反倒是最安全长效又公平的办法了。”
一把揽过何灵的腰,“这一次为林兰一的事使了这一日千里,只怕离开这个梦境之前都不能用了。”
“为什么呢?”
“傻瓜,咱们到底是来梦境获取灵力的,可不是真来学做好事了。”
何灵看着朱幼安毫不吝惜地将灵力注入卷轴,叹了口气,“幼安,真是我任性了。”
“嗯,知道自己任性了就好,下次咱们多考虑考虑啊。”
朱幼安还真是了解何灵,还有“下次”的。
何灵只觉得面上一阵猛烈的凉风吹过,赶紧将头埋在朱幼安胸前,这似乎像毫无保护措施地乘坐飞机啊,不对,乘坐卷轴。
耳边风声吹得许久,何灵觉得身上的晃动减轻了,再然后,朱幼安轻轻抚了一下何灵的后背,“行了,林阳村是到了,可咱们还得想办法找到林兰一的家人。最快捷的办法”
何灵知道最快捷的办法是什么,便是用自己的灵力撑着林兰一能够在油纸伞下行走。
在秦家有师父布下的结界,林兰一到处走走也耗不了多少灵力,可到这林阳村就不一样了。
这里既不是林兰一埋骨之处,又没有师父结界的保护,只能用自己的灵力硬扛了。
何灵从怀里将油纸伞祭出,“既然都到了林阳村,无论如何也是要林兰一好好看一看她的家乡和亲人了。”
朱幼安笑道,“韦远和秦姑娘说过你性子温软而执拗,而且总做些不符合经济人理性判断的事,这倒是你一贯的作风。偏偏就是你般行事,反倒能得更多灵力。你想任林兰一在林阳村行走,那便走吧。反正到最后,你一定能拿到足够的灵力的。”
“你说我对你有盲目的信任,你对我也一样啊。”
朱幼安收了卷轴,“因为你值得我信任啊。”
何灵将伞飘于空中,左手灵力运出缓缓注入油纸伞,原本红底白梅的油纸伞笼上一层金色,“幼安,你说我是不是该学得冷酷霸气一些,才符合我被迷途主人挑中的身份啊?”
朱幼安摇头,“迷途主人只怕早已挑过其他人了。通常来说,我们会按照世俗的观点来挑选想象中的人选,比如我们会认为霸气、理性甚至冷血的人会更容易成为领袖,这是对的。可是,在迷途中,我们到底需要的是什么,也许没人知道,包括迷途的主人。也许这是他无数次试错后,才转而换成了你这样一个不符合我们认知中的英雄或领袖形象的人了。”
何灵叹了口气,“希望我没有太让他失望,也不至于太拖累大家幼安,我倒是一直拖累你的。”
“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定这才是迷途主人真正的用意呢?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慢慢成长为一个愿意为他人牺牲的英雄。”
“我能成为英雄吗?”
“灵儿,你只是不够杀伐决绝,但是你善良、温暖、坚韧,又愿意为他人牺牲,这些品质是比杀伐决绝更难得的啊。”
“你也是这样的啊,韦远哥也是这样的人啊,你们都比我更胜一筹呢。”
“不一样的,你是本性善良,即使自己不具备这样的实力前,你都会努力为他人争取。而且,你安知迷途主人没有选过我们?”
也对啊,人人都在传迷途主人挑中了自己,可却选了韦远哥来迎接自己,又选了朱幼安来给自己做战友,甚至包括陈晓峰。
这些都只是偶然吗?还是有什么现在都没解开的谜呢?
油纸伞慢慢撑开,林兰一眼神有些恍惚,“小悠妹妹,这里这里似乎是林阳村?”
环视一圈,激动了起来,“这里是林阳村,是林阳村,我记得的,这里是林阳村。”
何灵握着伞柄,“兰一姐,这里是林阳村,你说了你想见见你爹爹和弟弟,我便带了你来见你爹爹和弟弟。只是这林阳村我从未来过,不知道兰一姐家在何处?”
林兰一听了何灵确定林阳村的话,立刻想要奔出去寻自己的爹爹和弟弟,可终究已不是人,离不了油纸伞的范围。
林兰一撞到一面看不见的墙上,始终走不出油纸伞的范围,她急了,“小悠妹妹,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会驱邪的吗?你们这么快便能将我从道吉带回到林阳村,怎么我身上这邪灵还是无法驱散呢?”
原来她知道何灵等二人是驱邪的,只是她不说罢了。
那她知道自己已经身死了吗?
何灵犹豫了一下,“兰一姐,既然已经到了林阳村,咱们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我们都能陪你来这里,姐姐你就带我们好好看看林阳村如何?”
这番话说得很是温柔,林兰一着急忙慌的情绪被何灵打断了,“小悠妹妹,是姐姐不好。姐姐只是很久没有回家了,一踏到林阳村的地上,就忍不住有些激动了。小悠妹妹,我跟你说啊,林阳村虽然小,可是这里很有人情味的的。我们走一走转一转,这里每一户人家我都认识的。”
何灵将伞柄递给林兰一,“兰一姐,这是你爹爹托人给你带的伞,现在既然回来了,便让你爹爹瞧一瞧你将这油纸伞护得极好的。”
林兰一接过伞柄,点了点头,“对的对的,爹爹托人送我的礼,我护得极好的。”
引了何灵二人慢慢向前走着,“小悠妹妹,这里是王婆婆家的地,王婆婆的地离村子最近,因为她家中只她一个人,大林伯便将自己的地跟她换了。不过换了以后,王婆婆还是种不了地,她年纪实在太大了,你看,这地里的草都有一人高了吧。不过,大林伯怎么不帮王婆婆耕地了呢?”
“小悠妹妹,村口第一家便是林道存叔叔家,我跟你说哦,他们家养了一条极为凶狠的狗,每次我们行过这里,那恶狗都要叫上许久。许多人都劝林叔叔将这恶狗送走,可林叔叔就是喜欢这狗,到底不肯送走。你听咦,难道林叔叔将恶狗送人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没听到狗叫声。
走得片刻钟,林兰一又激动了起来,或者说不是激动,而是惊恐,“不对啊,村子里到底怎么了?”
何灵也发现这村子似遭了难一般,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关键是整个村子弥漫着一股残败的味道,似乎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最朴实的农村不该是“鸡犬之声相闻”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吗?
再走得一会儿,林兰一开始发抖了,“小悠妹妹,这不是林阳村林阳村不是这样的,我们走错地方了。”
一直沉默的朱幼安开口了,“林姑娘,这里就是林阳村。方才我们进村之时,道边的界标我看过了,确实是林阳村。”
林兰一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摇着头说,“天下之大,林阳村这个名字如此普通,说不定有十个八个林阳村呢?这个林阳村不是我的家乡林阳村,我们走错地方了。”
朱幼安叹了口气,“林姑娘,我们再三确认过了,这里便是林阳村,而且这里离华楚村不过六十里地,若是以脚力行走,确实不过三四日的路程。”
林兰一还是不肯相信,“那华楚村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名字,便是有个相同的华楚村也不奇怪的。这里不是林阳村,肯定不是。”
到这里,何灵已经明白了,自己都看出林阳村十分诡异,林兰一又怎么看不出来呢?她自己在道吉经历了被困十五年而不自知的事,莫名其妙出现的油纸伞、自己二人将她从困身之处带走、又莫名其妙地来到林阳村,这种种怪事集中在一起,难道她会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有些华楚村奇怪之事?
恰恰相反,不是她不知道,就是因为她太知道了,看到这里,她已经预感到自己的亲人可能会发生些不好的事了。
近乡情更怯,这里的怯,是害怕爹爹和弟弟遭遇什么不测。
何灵握住她撑伞的手,“兰一姐,我知道你心中害怕,可是我们都知道,这里就是林阳村。只是你若是担心爹爹和弟弟,咱们快走几步说不定说不定你爹爹和弟弟已经离开林阳村,到别的地方避难了呢?”
林兰一听了何灵的提示,立刻又打起精神来,“小悠妹妹说得对,我爹爹他多在外面行走,他什么事都遇到过,一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他们早已察觉出不对,已经离开了林阳村了。”
拖着何灵快步走了起来。
走到一栋土屋茅草房前,林兰一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爹爹我弟弟他们他们一定不在这里了。”
何灵知道这里就是林兰一家了,她不肯进去,自然是知道这里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如果说外面的村民家只是杂草丛生断壁残垣的话,林兰一家的茅草房简直是一个案发现场了。
或许他们家人遭难的时间没有十五年,但从现场痕迹来看,林家父子或许还得加上云姨娘,生前曾经遭受过巨大的折磨。
就算天长日久了,地面上依然有一个扭曲着的人形暗色轮廓,何灵现在已经十分熟悉这种暗色了。
林兰一软绵绵地倒在何灵的身上,“不会的,我爹爹、我弟弟”
何灵运起灵力,往林兰一身上一推,“兰一姐,不管怎么样,总得先确认一下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林兰一被何灵灵力一激,又站直了身子,“对,小悠妹妹,你说得对,我得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