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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那是福娘最喜欢的香味,偏生梅花只在寒冬腊月才有,所以其他时候只能买带梅花味的香饼熏香。
    过年时她娘才送给她一瓶上好梅花露,独她才有。
    福娘舍不得随意使用,就特意将这些倒在了自己平日常用的口脂中,虽然香味不似直接用那么浓郁,可涂在嘴上,若有若无的更有梅花香远之意。
    福娘心里藏着这个怀疑,等到回到房中翻开自己东西一看,九分疑惑就成了十分笃定。
    她倒没有声张,只在吃完晚饭后,与玉娘坐在屋里聊天时才取笑道:“瞧你一天到晚眼睛不错的在外平事,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错处都没看见。”
    “什么错处?”玉娘止住了琴声问她道。
    第16章 庙会
    这也不能怪玉娘,玉娘平日里就不爱往自己脸上糊弄东西,美观还在其次,重点是为了保命。
    要知道这年头的化妆品又没有什么配料表,你哪里知道商家往里面能加什么东西。
    为了好卖货,也为了多挣钱,小商贩们想的黑心主意多了去了。敷粉为了白净会加铅,定妆为了干爽会加滑石粉,口脂为了颜色鲜艳会加朱砂,将这些东西往脸上抹,这是嫌走着去阎王殿不够快,往自己脚上安滑轮呢。
    玉娘惜命,自然不敢拿把这些往自己脸上抹,只是每日画个眉毛,天气要是冷了,就再涂一层面脂,并无其他。小姑娘年轻就是本钱,皮肤白净红润,暂时用不着化妆品。
    因此她那桌上只有两三瓶东西,看着都可怜,金盏自然不会去动。
    玉娘见福娘只笑不说话,心里叹气,她最恨谜语人了,干脆不借着询问,复又拿起月琴道:“你要是闲得慌,就再和我练练。”
    玉娘桌上还摆着曲谱和词本,只是夜深了不敢打扰人,没有开口大声唱,只低低的轻吟。
    这可是她以后吃饭的本事,谁知道这位昙花姑姑在这儿能待多久呢,多学一分是一分,反正是李妈妈请来的,自己学习不用交钱,四舍五入那就相当于每月白赚二两。
    不过玉娘也相信,大晚上偷偷加练的不止自己一个,要不然怎么五个人的进度竟然相差不大,愣是找不出一个拖后腿的来呢。
    待到二月底,她们五人便在正房里,都装扮好换上正经大衣裳,当着李妈妈和昙花两人的面,先是合作了一曲《宜春令》,紧接着又是《金莲子》、《黄莺儿》等四首欢快的曲子。
    李妈妈又每人各自点了两首小令,见着确实像模像样的弹奏下去,调子熟练嗓音婉转,不由得鼓掌称赞道:“好极了,单凭这几首也够去宴席上讨彩头的赏钱了。”
    说实在的,要不是其他三人实在没法收,李妈妈都想将她们三个也买入家里,凑成五人乐团这样推出去,又新又奇,绝对能在清平县内一炮而红。
    虽说买是买不到了,可李妈妈随即又打起精神来,五人不行,两个总还是有的,姐妹花的名头也不错。
    大户人家女眷们过寿庆祝,最喜欢双数了,又好听又吉利;外头赴宴也可以,多有爱充场面的瓜头舍得出钱;又或者在家待客,抚琴吹箫的不单调……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李妈妈就已经想出了三四个赚钱的门路,没等他想第五个,昙花那边儿就颔首道:“马马虎虎勉强算个模样,既然如此,明日就放你们两天假,和家里头说好了初三的时候来我这儿,咱们一起去逛庙会。”
    庙会呀,短短两个字而已,听得五人眼里却都充满了期待,那一定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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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止是热闹,到了三月初三,整个县城都是过节日的气氛,张灯结彩,时有鞭炮轰鸣,住在城外的趁着这一天都挤了进来。
    从十街出门,顺着北门街往南走,一直到老街再向东转,下马街往里一整条路都挤挤攘攘的,玉娘她们的马车愣是挤不进去,只能打街头就下马车步行。
    多亏了四个随身跟着的妈妈,平日里是干惯了粗活的,战斗力人均一刘妈,这会儿双手大开撑着往外使劲,把玉娘一行六个人护在内里,一点儿也没被人触碰到,就这么像是挤汁水似的拧转了出来,到了最里的庙门口。
    “真的好热闹!”小七和福娘一人拉着玉娘一只手,为着周围人多,她便凑到玉娘耳朵边大声道:“我从生下来起,还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哩。”
    “现在还算少呢,元宵节那天看灯火时,诶哟哟,整条街都挤不过去。”跟着小七出来的宋家帮佣徐婶子笑道:“我记得有一年,为着看花灯还踩死过人,啧啧啧,可了不得,把宋妈妈吓得再也不许我们元宵节来这边。”
    很合理,很符合宋妈妈的个性。
    玉娘点头自觉得这该是宋妈妈做得出的,毕竟只有叫错的名字,还从没有取错过的外号。
    怪不得像郑婆子外号黑老鸹,李妈妈外号胖头鹊,偏生宋妈妈只叫老鼠头,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原来胆子真就比老鼠还小,形象生动,找不出其他动物来。
    不过也有道理,人实在是太多,被偷了东西事小,万一挤压闹出人命来,哭都没处哭去,宋妈妈哪里敢冒这种风险。
    第17章 烧香
    玉皇庙的建庙时间很早,听说是前朝还是前前朝时就建立的,因此占地极大,光是庙门口那就有一大块场地,往前百步过了石桥才是主庙口呢。
    可惜名气不大,没什么神奇传说,也就这地方大,节日里又肯免费给大家摆摊,才有了庙会的热闹。
    这会广场上已经被各样摊贩和杂耍覆盖,各自摊子上还竖立了根长长的杆子,上面挑着花灯挂着彩旗,等到晚上点起时一定好看。
    玉娘望去,有叫卖花果的,卖豆腐豆浆的,卖素签、头羹的,卖蜜饯果子的;有卖养蚕农箩筐的,卖木头饰品的,卖草药香囊的,卖面具浪鼓的;还有杂耍的,踩高跷的,吞刀吐火的,桌案上倒立的,折身进箱的;这些还罢了,最关键是怎么还有卖肉食的。
    生意还挺好,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隔老远就能闻到肉香。
    “这算什么,长安有座观音禅院,那里和尚烧得一手好猪肉,就是宫里御厨也比不上他们,”昙花笑道,“等你日后去了长安,我带你去尝尝。”
    好家伙,原来这已经约定俗成了么,玉娘只呼长见识,原来寺庙卖肉还成了招牌。
    见小七有些跃跃欲试,昙花连忙喝住她道:“且等等再逛,先去庙里拜了神再出来,这会儿人少,等人多了小心香灰弄脏了脸,香火糊了衣裳。”
    她们为了今天穿的可是新衣裳,被昙花这话一下就急忙收住了脚步,规规矩矩的就穿过广场,过了一道石桥,在山门外一人买了三炷香,打算进去供神。
    玉皇庙的道士很会做生意,在自家庙门外卖香,还每人特意限了三根的量,说这符合道家三生万物的法意,虽然香烛还设置了上中下三等价钱之分,可限了数量就显得不是很贪财。
    进了山门,先是面阔五间卷棚顶的大献厅,厅子前面还摆着个比水缸还粗还大的香炉,内里插满了香火,青烟直冲云霄,几乎一瞬间,众人就都闻到了那浓郁的线香味。
    献厅里摆的是文武将军和瘟神爷爷的塑像,自然在玉皇大帝面前,这些都只是殿前小喽啰了,三根香自然不舍得给他们。
    怪不得厅前烧个大香炉呢,若没有这个,将军们站班一天什么也没得到,可不是要震怒的。
    紧挨着献厅后的就是面阔三间、单檐歇山顶的玉皇殿了,殿堂深深,厅屋宽广,内里供奉着玉皇大帝的神像,不知是泥糊的还是石塑的,已经被颜料覆盖看不出原本材料,只看见面相庄严的玉皇高高端坐,底下一溜长排的蒲团,凡人在那磕头烧香。
    右边殿门处,还有个摆着桌子胡子花白的老道士帮人解卦。
    昙花站在蒲团边上并没有叩拜,只让几人按着年龄次序点香拜神,香头刚要凑近灯火时,玉娘忽地停住脚步,询问起门口老道:“敢问道长,不知庙里头除了供奉玉皇外,还有什么灵验神仙?”
    玉娘刚才瞧着有不少妇人并未在此停住脚步,而是绕过玉皇往更里头过去了。
    那道士估摸着此刻无人算卦,自己正清闲得很,看见玉娘不花钱干问也没嫌弃,摸着胡须笑眯眯道:“几位小娘子怕是头回来,我们玉皇庙里除了玉皇尊神外,还有后面供奉着的泰山娘娘,求姻缘,求子嗣,护佑子孙那是再灵不过了。还有东西配殿里的文昌帝君和护法财神,那也有人还过愿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进殿的人多,点香的人少,原来还有别处,没有蹭上热度,连玉皇老爷也吃不上饱饭哩。
    玉娘想了想,而后开口道:“俗话说得好,神仙还有轻重缓急,到庙里总不能都拜一遍,求该求的人去。玉皇老爷坐拥天下,恐怕他老人家未必就馋咱们这三根香来,我想留到后头去点,你们是在这儿还是往后面去?”
    这倒要人想想。
    几人虽然都是花娘,干得一门职业,可各自祈求的愿望并不相同。
    楚楚和银花想的是求段好姻缘,小七求的是钱财,福娘犹豫得最久,她既想拜文昌帝君,能让自己才思敏捷,写出几首留名的诗句。又想去求泰山娘娘,为自己求段姻缘,最好是比那县丞还要显赫的官位,替她娘争这口气!
    纠结再三,福娘做了决定,“我和银花她们一起去后殿。”她到底还是最在意亲娘。
    “玉娘你呢?”福娘问道。
    “我自然是和小七一样去求财神。”玉娘丝毫没有迟疑,刚才一听道士讲述就下定了决心,求姻缘哪有求财好,若是天降横财一百亿,月老亲手给她绑红绳都不好使。
    既然商量了路子,跟随的人自然也要分开。
    昙花姑姑虽然比她们年长,可论起手上的气力只能堪堪与玉娘齐平,为了她的安全,也得留下一人。下剩三个妈妈,玉娘干脆推了刘妈让她去照顾福娘,自己和小七则带着宋院的徐婶去右边财神殿里。
    “别怕。”玉娘朝着小七轻折起披袄衣角,露出自己腰里挂着的两个荷包来。
    大的红布荷包里边鼓鼓囊囊,装的全是她在后院捡的石头。这玩意儿用来砸人,轻者头破血流,重则当场昏厥,极有安全感。
    小的青布荷包里则是特意从锅上刮下的灶灰,里面混了细沙土,用这个往人面前一撒,不怕眯不了人眼,实在是偷袭的好帮手。
    毕竟出门在外,安全第一,李玉娘独家防身术里第一条就是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她早做了准备,不但她有,福娘腰上也挂着一个小青布荷包,只是她身子弱扛不住,所以大红布石头包没让带。
    “你怎么不和我说?早知道我也备一份了,省得我妈担心。”小七睁大了眼睛,有些惜恨。
    “你要是带上它,我就得更小心你了。”玉娘放下衣角没好气道,这丫头的杀伤力可不在那些坏人之下。
    说说笑笑间走到财神殿中,这里倒没有道士看守,殿门敞开,底下两排跪垫,她们略等了一等,空出一排时才郑重跪下。
    玉娘抚鬓正衣,屏气凝神的开始闭目叩拜,祈求财神爷爷真个能看看她——住在清平县百花十街腊梅巷李家院西厢房外边床的李玉娘,自己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财神爷爷能让她有两三年内得上一笔赎身钱,可以顺顺利利从李家搬出,再得一笔养老钱,这样就足够了。
    若是不能不劳而获,那就保佑自己能找几个钱多绵软的瓜头,唱曲挣钱总不算是投机取巧吧。
    玉娘这里目标明确,说完就睁开了眼,却见跪在边上的小七还在那里闭眼认真许愿,念念叨叨不见个完。
    好奇之下,玉娘凑近了细听,原来小七想要的东西还挺多,从梳头的头油到五进的大宅,从自己的床帐到四季的衣裳,挨个念着祈求财神爷能给她夜里送来。
    听着这详细内容,怕是跪到膝盖疼都不见停的,玉娘便出主意道:“这些怕是撑不了几年,不如你求财神爷把他那株招财树送你,每天能从树下掉几百钱,你拿了钱现买不更好。”
    有道理,小七闭着眼猛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几百钱不够用啊。”攒到一个月也几两银子,她还指望着能早日在城里买座大宅子,好让她妈在里面守着金银安心养老呢,这要攒到哪年哪月去?
    “财神老爷,玉娘刚刚说的不算数,不是每日从树下掉几百钱,是每日从树下掉几千钱。”这样不下一年她就能买大房子啦。
    小丫头贪婪得还挺朴实。
    第18章 意外
    两人既然在财神爷面前许了愿,自然是要把香烧给财神爷吃的,因为财神殿里男女都能去拜,人群混杂,徐婶也不敢让小姑娘们在此久留,万一招惹上是非就不好了,急忙催着按原路返回了前殿,与昙花会合。
    “姑姑,怎么你不拜么?”玉娘眼尖,见着昙花手里还持着散香,不由疑惑道。
    昙花似笑非笑道:“你既然是我徒弟,就你帮我拜了吧。”
    “那姑姑要求什么?”玉娘接过香来问道。
    “你拜自然你求,玉皇大帝和你沾亲带故,说不准就应允了。”昙花戏谑道,玉娘名字里也有玉呢。
    这样啊,玉娘别过脸来认真思考,钱财已经求过财神爷了,玉皇老爷地位崇高,不如求个大的。
    她深吸口气跪拜叩首,祈求尊神让她往后遇难成祥,吉祥如意,平平安安,万事遂心。
    昙花都撑不住笑了,“你还真贪心,也不怕把自己撑着了。”
    玉娘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怕玉皇老爷没听见么,多念几个,他听着了一件也是好的。”
    昙花嗤了一声,“你还真信了不成,咱们这一行沾了铜臭,俗中最俗,从来就不得神仙的喜欢,就是拜了也没用。你也清醒些,天上哪有白得的馅饼,靠磕头就能如愿的。”
    “这话不然,”那老道憋不住插了一句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纵使昙花貌如芙蓉,可在庙里说求神无用也是戳了道士的心。
    他正言道:“求神自然不是磕头就能应准的,还需积德行善才行,是看各人阴德福报的。”
    “譬如这位娘子,素日若是周贫济老,怜幼敬道,在神前求愿自有神人相帮,哪会不得喜欢。需知有阴德者必有阳报,做的善事多了自然好事临门,供神请香,救人治病,哪一样不是积德行善……”
    道士抚须念叨起来,听里面久久不曾反驳,自以为得意说服了昙花,不料抬眼看去,早没了她们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