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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子夜描好了咒诀,在那沙砾上轻轻一碰,顿觉神智一恍,四周幻变移形,已不再是苍凉的孽海。
    只见这一方娑婆甚是狭小,左边一扇梅钱柳线的屏风,右边置的是香案妆台,尽铺着唱戏用的杂物:菱花粉黛,红板银筝,玉罗画扇,凤管鸾笙……
    角落里的香炉烧出一缕清雾,映着窗格里斑驳的日色,衬得一寸光阴说不出的朦胧。
    “阿辞莫催,我这便好啦。”
    子夜听见一道清纯柔婉的女儿声。只见妆台前坐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身段儿弱不禁风的,妆容仿的是戏中闺秀。正照着菱花镜,仔细佩戴一枚金镶玉的丁香珥。
    想必,她就是辞雪心心念念的怜月了。
    “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怜月随口哼了两句唱词,转首却见一个戴面具的少女站在屏风旁,瞧来甚是眼生。
    她也不惊怕,只闪了闪琥珀色的眸子,好奇道:“你是谁呀,阿辞呢?”
    “你等她,很久了罢。”子夜拉住怜月的手,“我带你去找她。”
    怜月也不推就,只乖乖跟上子夜,不解问道:“阿辞她去了哪里?这戏,马上就开场啦。”
    萧凰从子夜的眼识里缓过神来,只见石壁上的辞雪静静发着愣,不知在追忆什么往事。
    “喂。”萧凰往前一踏,身下的铁索晃了几晃,“她找到了。”
    辞雪蓦然一呆,万千思绪涌到口边,不由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能看见她?
    “月儿她……她怎样了?
    “身上可有伤,病得可好些?
    “是不是瘦了,可曾好好吃饭?
    “她那儿冷不冷,衣裳还够穿么?
    “还有,还有……”
    急不可耐问了一连串,一时竟忘了,鬼魂哪还有什么伤病,又怎用得上穿衣吃饭呢。
    “她很好。”萧凰迎上辞雪的目光,温慰一笑,“她在等她的阿辞。”
    子夜拉着怜月才走出两步,只觉得身后那人越来越轻,手上也沙沙的,有些把握不住。
    转头一看,却见怜月全身上下透着微光,竟是一点点地化作空明。
    “我……”怜月的笑靥里浮现一丝酸楚,“我怕是等不到了……”
    “怜月——”子夜忙托住她的身,可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周身泛起一纤一毫的浮光,仿佛一颗白露熬过了漫漫长夜,但终究熬不过将升的艳阳天。
    子夜知道,她在孽海里蹉跎了太久,只余这所剩无几的一缕残魂。如若离了娑婆,只怕撑不过片刻,便要魂飞魄散了,怎还经得住孽海之上的长路颠簸呢?
    可是……
    子夜咬紧了牙关。
    辞雪和怜月,必须要相见呀。
    不是为了救那姓朱的。
    也不是为了抵债还命。
    就只是为了她们,而已。
    情急之下,脑海里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
    若不经孽海奔波,倒还有另一种办法,也能令雪月团圆。
    ——天涯与共。
    子夜深知,凝视鬼的眼睛,会被带入另一片幻境。
    这幻境,名为“瞬”。
    人之一生,不过一瞬。
    这一瞬,贯穿了一辈子的所思所忆,所念所执。
    而天涯与共,能连通两个人的眼识。
    二人各自的眼识,又连通各一端的瞬境。
    就这样,用萧凰和自己的天涯与共,将辞雪与怜月的瞬境连到一起……
    便是,重逢。
    然而……
    要这一奇招奏效,须得和萧凰同时开启天涯与共,互换眼识才可。
    可她又怎敢拿得准,此一刻的萧凰,正自运起天涯与共,观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呢?
    那个蠢女人呵。
    她真的……
    会这样在乎自己吗?
    子夜感到,这几乎已算不上法子,而是……
    一场豪赌。
    她不得不赌一回。
    赌的不仅是命,不仅是侥幸。
    她在赌萧凰的心。
    子夜想起峭壁上的拥抱,想起娑婆后的深吻,想起铁索上灵犀与共的默契。
    她愿意……赌一回。
    “怜月,看着我。”
    子夜直视女孩儿的脸,一边在心里念着萧凰,一边凝定目光,深深地沉进了,那对儿微光明灭的眸子里。
    第33章 雪月(一)
    “她在等她的阿辞。”
    萧凰话音才落,便看到辞雪的眼波起了风澜。
    阿辞……
    那是怜月对她的,独一无二的称谓呀。
    辞雪的眼底又一度浮上泪花。
    可这一回,却是无比的澄澈,冲淡了腥红的血痕。
    萧凰欣慰地舒展了剑眉。
    还等不及从辞雪的目光移开,便又一次运起“天涯与共”。
    额间的符咒刚一作热,便觉眼前天旋地转。时而闪过子夜眼里的怜月,时而又回到自己眼里的辞雪,又似卷入了一道庞大无伦的漩涡,一幕幕红灯绿酒、舞袖歌裙,走马灯似的尽掠而过……
    迷迷蒙蒙间,终是幻化成一片雪夜下的长街。漫天的琼玉落得极缓,萤火似的灯笼摇曳着静谧。
    萧凰认得,这是业城的一隅。
    可她一时莫名其妙,二人明明还在鬼门关,这天涯与共怎会通到了业城?
    更何况,现下还不是寒冬,远不到下雪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