滢泓心急,清瑶刚刚离去,她便坐不住了,也动了身。
站在云头,她轻车熟路,打算去虞渊一番,却想到那方的主人正在闭关,去了也无聊的紧,而各处仙山也去不得,怕是姑姑只会一声,她便被供了出来,四海更是不行,此时春寒水冷,她可不喜欢那阴冷之地。不如,千梨山!
千梨山地处仙魔交界之处,虽不曾打听到主人身份,滢泓隐隐觉得,应是那白念离无疑。既然当下无处可去,不如再去一趟千梨山,说不定还能再次看到那日之人!
打定主意,滢泓便径直去了千梨山。
朝阳初升,整个千梨山都铺上了一层霞光,在春日的清晨,让人心生暖意。滢泓立定了身形,足下绵软,她不忍踏了这一路落英,便挥了挥衣袖,扫出一条路来。
满园雪树,一路清芬,滢泓越走越快,转而像只蝴蝶般轻盈而起,辗转在千树万树的梨花之间,景美,花香,只是那人,在何处?
日光渐暖,滢泓寻得乏了,所幸并未报太大希望,也并不觉什么,便坐在一处朝阳的花枝之上,闭了眼,春暖风香,正好沐光而眠。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却听到远远传来阵阵呼唤之声。
“公主!公主!”
声音有些熟悉,滢泓睁了眼,偏过头一看,小裴将军正远远的立在树下,垂首作揖,呼唤不止。
胆子越发大了!竟敢在她睡觉之时近身!滢泓心中腾起些许怒意,起了身正要斥责两句,忽见那身后竟然一抹炫丽紫影,姑姑来了!她心中一惊,径直摔了下来,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嘶”的一声,吃痛不已。
滢泓赶忙爬了起来,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的施了礼,“姑姑!”
来人正是滢泓的姑姑,目前梵月天族的族长兼圣女,被尊称为东山王母的苌祝。她身着绣着金线的沉色紫袍,右手拄着一把雕着栩栩如生孔雀的拐杖,苍老的面容掩饰不住周身贵气。
苌祝脸色一沉,冷声道,“你还识得姑姑!我以为你早就忘了你还有个姑姑!”
“滢泓不敢!”滢泓低头应道,她瞅了瞅站在姑姑身侧的清瑶,清瑶也注视着她,似乎欲言又止。姑姑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那裴将军一直都只会远远的护卫她的安全,断然不会泄露行踪,正想着,耳中响起了叽叽咋咋的鸟鸣,一只毛色翠绿鸟喙英红的雀儿正得意的叫着。香豆儿!是姑姑养的这只名为香豆的鸟儿,最喜追香而行!她立刻想起昨日清瑶身上的异香。
“不敢?如不是昨日我在清瑶的手上涂了千里香,怕是难见尊驾!”苌祝声音提高了些。
滢泓无奈的垂下了头,以后清瑶姐姐怕是指望不上了,这姑姑实在太厉害,竟然还想出了这种方法,呜呼哀哉,只得把头再垂几分。
话说滢泓对姑姑并非惧怕,她只是不愿过于顶撞。这姑姑看上去犹如凡间耄耋老人,在仙界,比姑姑年老的比比皆是,却从未有过面容如此苍老的,父君说姑姑为了一族,甚是操劳,她实在不忍心与之冲突,除了忍,便是逃,可惜这次没逃过去。
滢泓抬头看了一眼姑姑,看到姑姑的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她心中长叹一声,又噘着嘴低下头去。
“你此次也太过分了些!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新郎之事也干得出!女子的操守哪里去了!”苌祝心中压了不少火气,“竟然还在金銮殿上大放厥词,说是对那黎良一见倾心!你可知矜持为何物!”苌祝越说越气,见滢泓不答话,继续数落起来,“再看今日,仪容不端,衣衫不整,还在这荒山野岭之处酣眠,实在有辱斯文!身为女子,自当注重仪容,你整日素袍加身,不着粉黛,何日才能觅得如意夫君?”
滢泓仍是低头不答。苌祝长叹一口气,“也罢,你就直接随我去梵月谷居住些时日,待你改了这些过失,我便送你回来!”
滢泓猛地抬起头来,不能再装哑巴了!再装哑巴,她就要被带回梵月谷了!念及此处,便正色道,“姑姑,滢泓并不觉得有过失!”
苌祝听罢,脸色登时又沉下几分,冷笑道,“好啊,你竟觉得自己没有过失!我倒要听听你的说辞!”
滢泓硬气头皮,迎着姑姑如尖刀般锐利的眼神继续说道,“强抢新郎,并非是一见倾心,金銮殿所言也并不属实,只是为了成全一对有情人而已!”
苌祝继续冷笑,“好个成全有情人!那你的名节岂不受损?将来又有谁愿意娶了你!”
滢泓轻笑一声,“姑姑,滢泓以为,若是我所爱之人,不能发现其中是非曲直,便不配为我所爱,若是倾心于我之人,仅仅是倾心于我的仪容身份名声,也并非真正倾心!真正的倾心相待,首先就该透过这名声,透过这皮囊,直接爱了我的性格脾性,不管我名声如何,不管我是美是丑......”
“放肆!你才多大,就轻言爱字!你若形容丑陋,名声狼藉,又有谁会对你倾心相待!看来姑姑须得对你严加管教了!”苌祝顿了顿拐杖,厉声说道,“把公主带回去!”
“甚好!”熟悉的清朗之声又一次响起。
滢泓心中一急,不字尚未喊出,眼光所及之处竟多出一个绝色男子来,对她说道,“你说得甚好,甚合我意!”正是白念离!他正用认同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心又是不由得一颤,脸上露出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笑意。
苌祝被打断,不悦的转过身来,看清了来人,竟吃了一惊,“是你!”
白念离眼中现出疏离之意,看了她一眼,算作回应。
“我说是谁在这此地界种了这许多梨树!哼!”苌祝轻哼一声,似乎这个人种下这许多梨树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她看了一眼滢泓,“我还要教训自家孩子,就此别过!”
白念离也将目光落在了滢泓身上,“你走,她留。她不想跟你走!”
苌祝脸色一变,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滢泓说道,“这是我自家孩子,你莫不是要多管闲事!”
“我与滢泓一见如故,视她为小友,这事,算不得闲事!”白念离慢悠悠的说着,声音淡淡,滢泓的心弦不住的被撩拨,竟有些难耐,只想大吼一阵,全然没了姑姑驾到的烦闷。他说小友,他把自己当朋友!滢泓兴奋起来!
苌祝怒极,“你!我族中事务,外人休要插手!”
白念离仍淡淡说道,“恐怕我,算不得外人!”滢泓不禁迷茫起来,这个人她虽觉得面熟,以前却从未见过,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苌祝极力克制,缓声道,“你和我梵月一族甚有渊源,我对你素来敬重,还望莫要插手!”她对眼前的男子十分恭敬,却又透着不喜。
白念离淡淡的看了滢泓一眼,“不过是看这后辈性情可爱,不忍她多受苛责!”所以,他还是要插手!
滢泓听到后辈二字,心中不免有些不快。
“哼哼,”苌祝冷笑一声,“既然觉得这后辈性情可爱,就该为她着想,交于我严加管教,才能慢慢改了这风评!”
“哦?”白念离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含了一丝戏谑,“严加管教就能教得好么?那你似乎不够严,那么多妹妹养了那么多年,竟养得不知所踪!”
苌祝听得额头青筋暴起,手指紧紧捏住拐杖,恨不得将这万年枯木掐出水来,“你!你!你!”连说三个你字,嘴巴张了又张,却没说出更多话来,脸色也发青,缓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你竟是如此可恶!”
他说的是事实,她有三个妹妹,却没有一个留在谷中,她一直自责没有严加管教。苌祝恨恨的看着眼前男子,目光又垂下来,落在那人的银手之上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滢泓有些听不明白,高傲的姑姑今日也十分奇怪,她对这白念离似乎很讨厌,然又多有隐忍,她实在想不到这天底下竟然有能将姑姑气成这样姑姑还能隐忍不发的。听说姑姑做姑娘之时原本脾气不坏,只是做了族长和圣女之后,慢慢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白念离淡淡道,“罢了,你还是走吧!”轻飘飘的说罢,便动了动手指,愤怒的姑姑,被白念离倾世容颜惊得发呆的清瑶姐姐,以及方才立在一旁作壁上观的裴将军,一同没了踪影。
滢泓目瞪口呆!竟然,竟然这样把她的姑姑轰走了!她的姑姑在身为天地共主的父君面前都是态度雍容不可侵犯的,此刻竟然,被人摆手轰走!关键是,姑姑竟然隐忍不发!滢泓还在发呆,却见白念离没有看她,转身悠然前行,滢泓忙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缓缓漫步在这春梨画卷之中,美不胜收。
走了半晌,白念离忽地驻足,滢泓便一头撞在了他的背上,不禁轻呼一声,翻了个白眼,真是,不知道打个招呼再停吗?犹如装上一面铜墙!她揉了揉额头,不满的抬眼望去,白念离已经转过了身,正垂眸而视。看到那张神情淡漠的脸,滢泓所有气恼登时消散,跑到了九霄云外,这长得好固然不能当饭吃,但绝对是赏心悦目,令人身心愉悦!哪怕神情淡漠。
“这些梨子,你带去。”白念离道。
又送梨?虽声音依旧淡漠,滢泓却听出了一股温暖之意。又给梨子,难不成对她有意?
“这是天泉之水,可以洗去你身上的千里香。”白念离拿出一个红玉雕琢的小瓶,递到滢泓手中。
滢泓将红玉小瓶拿在手中,捻动一番,心花怒放,送了梨送天泉之水,这有来有往,岂不是好兆头?扬起头来直视白念离的眼睛,“我该如何谢你?”那点漆眼眸,幽深无比,深邃的看不到底。
“带我去参加万仙大会!”白念离眸中星光流转。
“啊?”滢泓虽爱美色,却没有被冲昏头脑。下个月,就是万仙大会了。这万仙大会,每三千年一次,乃仙界最为盛大的聚会,大会上众多仙家斗法,争奇斗艳,甚是好看,她倒是参加过两次。第一次她年纪尚幼,身体也未全然康复,只是去坐坐看热闹罢了,那些仙众也不识她,第二次她已经污名在外,被众多仙家指指点点。虽说她心中并不在乎,但被这么许多人的目光审视,再当着她面低声诋毁,她实在是不快,是故之后再也没有去参加过,“这个,万仙大会,自然是有身份的仙都可以去的,无须我带吧?”她迟疑的说道。
“万仙大会要发入会名帖的,我从未收到过。”白念离似乎有一些为难,滢泓听得立刻心软了下来,虽然心生诧异,能把姑姑动动手指就打发的神仙岂能是等闲之辈?又觉得他必然不会说谎,心中思来想去,看了看手中的红玉小瓶,又想到她不知这人身份,既然有意,自然要多多相处,便心一横,勉强答道,“好吧,我带你去!”
白念离淡淡看了滢泓一眼吗,“你似乎有些为难?”
滢泓抽咧开了嘴,“若是为难,你还需要我陪同么?”他只要去,她便可以偷偷盯住,待他散会之后相见。
白念离淡淡道,“需要!”
滢泓翻了翻白眼,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都吃了拿了,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也太不仗义,便道,“到时我如何找你?”
“此处便可!”
“好!暂且拜别!”
“这个带去!”是那筐梨。滢泓差点儿又忘。
“哦~多谢!”滢泓应着收了梨便浑浑噩噩的离了千梨山,心中忽而荡漾不止,忽而悔恨不已,怪不得凡间有红颜祸水,祸国妖姬,她竟把持不住,答应了去参加万仙大会!她怎么能在万仙大会上抛头露面,让父君丢人!悔啊悔啊!滢泓捶胸顿足,烦闷不已,想起了还有梨子,便一路吃将起来,终于在半框梨子下肚后平复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