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平没动,他看向撅着屁股往床上爬的孩子,开口说:“小崽,你去跟你舅舅睡,我们的床太小了,天又热,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谁都睡不好。”
“才不要。”小崽一口拒绝,他警惕地拽着床柱,说:“我不嫌热,也不怕挤,我能睡好。”
赵西平看向隋玉,小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抿着嘴不作声。
隋玉冲男人眨下眼,这种情况,哪能允许她开口劝走孩子,那不是得罪人嘛。
“我还好。”她说,“是有些挤,也有些热,不过也还好,下半夜就凉快了。”
小崽冲他爹哼一声,他走到隋玉旁边挨着她坐下。
木柴飘出一缕白烟,火苗灭了,赵西平持着木柴放油盏上再引燃,出门去隋良睡的屋引火照亮。待他再进门,仍不死心地说:“你舅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人睡了,你要是不愿意跟他睡,明年开春了,我找人扒了院墙再砌两间屋。”
小崽不理,他平躺在篾席上,闭眼装睡。
“不知道害臊。”赵西平羞他,“这么大的孩子了,还黏黏糊糊地抱着他娘睡觉。”
小崽直接伸手捂住耳朵,眼睛紧闭,不看也不听。
隋玉也躺下,她朝男人比个手势,示意他别再说。
不说就不说,赵西平坐上床,他歪躺下,支着头盯着装睡的孩子,逮到他偷偷睁眼,他作势要继续说。
小崽忙闭上眼睛,抿紧的嘴角高高翘起。
父子俩拉锯,一个比一个犟,最后小崽由装睡变成真睡,拉锯战得以落幕。
赵西平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确认小崽睡熟了,他轻手轻脚地抱着孩子挪去床尾。
“你不在家的时候,他多半时间是跟他舅舅睡的。”赵西平低声解释。
“这样啊,那以后分床容易。”隋玉同样小声,她挪进男人怀里,枕在他的臂膀上,轻言细语地说:“我才回来,他黏我,这时候不可能去跟他舅舅睡。”
赵西平轻叹一声。
“再过两年,他六岁那年我不出去了,到时候我经常在家,他习惯了,不再黏着我了,就把他赶去跟良哥儿睡。”隋玉说,“当初良哥儿跟我们分床睡的时候也是六岁多。”
“真打算过两年就不再走商了?”赵西平仍觉得难以置信。
隋玉拉过他的手放她的肚子上,说:“我今年二十六岁了,趁着还年轻,我想再怀个娃。走商的事先停摆两三年,不过也不是不走商就不做生意了,我还想在张掖再开个客舍,在武威开个食肆,这两样够我折腾两三年了。”
赵西平激动,他低头亲她一下,说:“今年客舍进账四万八千多钱,我让隋良算了算,大概赚了三万钱,根据往年冬天的生意估量一下,到年底,今年应该能赚五万钱。我们家不缺钱了,商队上的事,经营几年歇一两年正正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隋玉点头,“钱是赚不完的,我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出去见了世面,也满足了我的猎奇心思,这就行了。而且从一开始组建商队,我就没打算为了赚钱放弃我们的家。”
赵西平又亲她一下,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清醒又有主见的人,所以他不阻拦她组建商队走商,因为他清楚她还会再回来,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今晚行不行?”他问。
隋玉点头,他都快把她揉化了,哪有不行的。
这几年为了避孕,隋玉都是算着日子的,避开排卵期同房,两人一直小心翼翼的,好在一直没中招。
一夜过后,赵西平神采奕奕地去当值,隋玉在吃过早饭后,她分捡出四罐蜂蜜,鸡蛋也装一篮子,带回来的海带分出一小捆,粗布裁剪十尺,帛布裁剪六尺,她把东西归拢好,等到半晌午的时候,带着公婆、小崽和隋良先去赵小米的婆家。
“三嫂,你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赵小米假意埋怨,“我今天准备的菜还抵不上你拿来的东西,你吃亏了。”
“不吃亏,这些东西不单单是给你的,同样,我也不是只带了一张嘴过来吃饭。”隋玉把东西递过去,她看向站在一旁面带紧张的年轻妇人,笑着说:“这就是崔妹妹吧?看着好生温柔,指定比我婆家妹子的脾气好。”
“三嫂。”崔红霞低垂着脸见礼,害羞地说:“脾气好不中用,我就是个面团,比不上嫂嫂能干。”
“哪会不中用,至少你们妯娌俩不会干仗。”隋玉笑,“我这妹子是个性子急的,不过人不坏,她若是发急说错话了,你别当真,让她一让,她过后反应过来,指定会朝你道歉。”
崔红霞柔柔一笑,说:“没有,大嫂待我一向和善。三嫂,叔婶,你们进屋坐,外面挺晒的。”
有隋玉顶在前面寒暄,赵父赵母不用开口了,二老一个牵孙子一个牵外孙,一身轻松地走进门。
恰逢秋天,正值收割粮草的好时节,黄家的其他人都在地里忙活,家里只留妯娌二人忙活着做饭。隋玉进灶房转一圈,人家妯娌俩配合默契,用不上她插手帮忙,她跟赵小米说一声,进屋提上两罐蜂蜜打算出门。
“娘,你去哪儿?”小崽这个跟屁虫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
隋玉想了想,招手让他跟上,隋良见状也一溜烟追上去。
“娘,我们去哪儿?”小崽追问。
“去看一个人。”隋玉看隋良一眼,问:“在我离家之后,你跟隋慧还有来往吗?”
隋良摇头,“姐,你要去找她?”
“嗯,竹简我们收了不少,我去回个礼,顺便跟她说一声,免得她日夜惦记着。”
“她知道你今年是进关不是出关,我三月十五的晌午跟她的丫鬟说了。”隋良说。
隋玉“噢”一声,之后不再说话。
到了监察府的后门,隋玉派小崽去敲门,她跟隋良一左一右站在门柱两侧。
门敲了又敲,里面始终没人应,小崽望着隋玉,问:“娘,还敲吗?”
隋玉望了眼头顶的太阳,说:“再敲十下,若是还没人开门,我们就回去,你爹快下值了。”
木门咚咚响十下,小崽退后两步,他刚准备说没人应,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串急促又轻巧的脚步声。
木门开了,一个穿着粗布灰衣的丫鬟探头出来,隋玉认识她,这丫鬟就是隋慧身边的。
“太太,是您啊!”丫鬟松口气,她笑着说:“我正要去厨房提饭,听到敲门声就猜会不会是您。”
“你们主子住在后门附近?”隋玉诧异,“挺偏的吧?”
丫鬟脸上露出些许尴尬,她搓搓手,略过这个话,问:“太太,您过来是有什么事?可是有我家舅老爷的消息?”
隋玉递出手上的两罐蜜,说:“这是我从太原郡买来的蜂蜜,给你家主子甜甜嘴。对了,我明年开春才出关,有消息会来找她,你告诉她,今年大年夜别再一个人往城外跑。”
确定丫鬟把话记下了,隋玉拉着小崽扯着隋良离开。
出了这条巷子,隋玉就把隋慧的事撂在脑后,三人贴着墙根躲在阴影下小跑,正好跟下值过来的赵西平走个前后脚,一家四口在黄家的门外碰上。
“去哪儿了?”赵西平问。
隋玉摇头,“我不告诉你。”
“我不告诉你!”小崽摇头晃脑地学舌。
赵西平看向小舅子,隋良挑衅似的耸肩,“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赵西平哽了一下,他默不作声地跟了进去,由着这俩墙头草仗着有了倚仗在他面前狐假虎威。
黄家的其他人也回来了,黄父黄母坐在屋里陪亲家说话,见赵西平和隋玉带着孩子进来,黄母起身说:“人都到齐了,这就摆桌吃饭。”
吃过饭,赵西平骑着骆驼去城里巡逻,黄父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壮仆又马不停蹄地下地干活,留黄母在家待客。
隋玉不欲打扰黄母做事,她领走公婆,带着二老回千户所摘花椒。
开门就见墙头站着两只炸毛的大猫,隋良惊呼一声:“怎么又有猫在咱家落脚了?”
“你们先进去。”隋玉转身出去,她去敲开顾千户家的门,得知住在她家的野猫只有三五只,她也就不管了。
老老少少五个人,耗了半天的功夫将花椒摘完,又把新发的花椒苗挖出来种在旁处,一直忙到天色黑透,才跟找过来的赵西平回家。
“一棵树结的花椒还不少。”赵母捏颗青花椒喂嘴里嚼,说:“老三媳妇,明年我回去的时候,我抓两把花椒带回去,鼻子不透气的时候我嚼几颗。”
“行,明年再给你挖一棵花椒树带回去。”只要老太太不找茬,隋玉乐得大方。
“那可好。”赵母高兴了,说:“晒花椒的事不要你操心,我给你晒。”
“也好,客舍这边的杂活儿,你跟我爹帮忙照应着,明天我带着小崽和良哥儿下地割麦。”隋玉说。
第264章 火炕
麦黄了,黄豆和胡豆也能摘了,高粱和黍米的穗子饱满地垂拉着,春天时种下的种子在深秋时硕果累累。
“娘,这一整片都是我撒的种子。”小崽骄傲地双手叉腰。
“真的?”隋玉看向隋良,问:“你外甥真这么能干?”
隋良点头,“这二亩地他忙了十天,每天早上,我姐夫给他装一兜麦种,他挎着挎兜来地里撒种子,种子撒完了就回家。”
隋玉面露惊叹,遮掩掉心底冒出来的心疼,她夸赞道:“真是你爹的好儿子,跟他一样能干,娘不如你。”
小崽有些害羞,他扭着衣摆认真地问:“真的?”
“真的。”隋玉重重点头,“在种地方面,我跟你舅舅都是半吊子,吃不了苦受不了累,一旦农活多了,我俩就急,想撂挑子不干了。你爹就不是,他种地特别厉害,这方面你随他,你也特别厉害,是个极有耐心的小孩。”
隋玉的情绪价值拉满,把小崽哄得合不拢嘴,脑瓜子晕乎乎的,他浑身的干劲,感觉比驮麦捆的骆驼还有力气。
这还不够,隋玉骄傲地说:“哎呀,我真是好命,这么会生,竟然生了个这么棒的宝宝。”
小崽笑得捂住脸,遮住眼睛却遮不住笑露出来的一口牙,他蹲在地垄上,夹着嗓子拉长调子撒娇:“娘——你别说了。”
隋良嫌肉麻嫌牙酸,他吸着气提着镰刀绕去另一边割麦,不跟他们娘俩磨叽。
隋玉趁机大步走过去,她捧着小崽的脸重重么一口,故意凑到他面前说:“宝宝,你真是太棒了。”
小崽害羞死了,他捂着脸要扭成一条软骨蛇。
隋玉克制住大笑的冲动,她心情大好地拎着镰刀下地割麦。
“嘎嘎嘎——”
两只野鸡从麦地里飞出来,三人一致抬头去看。
“小崽,快去看看地里有没有野鸡蛋。”隋良喊。
“来啦。”小崽颠颠跑过去,他故意从隋玉面前绕路,却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隋玉大乐,她弯腰割几把麦子,过了片刻,直起腰问:“宝宝,捡了几颗野鸡蛋。”
小崽红了脸,他支支吾吾几声。
“宝宝?”隋玉更大声喊。
“两个啦——”小崽娇娇地说。
“呸!”隋良大声唾一口,怪声怪气地喊:“宝宝——”
“宝宝他娘,你要是不想你一个人在地里割麦,你就少恶心我。”隋良愤怒地喊。
隋玉大笑,她一边割麦一边回应:“宝宝他舅,你是不是吃醋了?我也能喊你……”
“啊——你闭嘴。”隋良像是被蛇咬了似的蹦起来,他跑上地垄,居高临下地红着脸说:“你不能说,你再说我就走了。”
隋玉不出声,但无声念出两个字,惹得隋良羞恼,他憋着气,火烧屁股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