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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节
    隋良从一旁路过,他看看黄安成,大步进城。
    此时已临近正午,耽搁了一个时辰,赵西平跟商队之间的距离隔得挺远的。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他能不吃不喝追上去,但带的有孩子,他要定时定点给孩子喂水喂蛋,时不时再撒个尿拉个屎,距离隋玉就越来越远。
    天色微黑时,隋玉的商队还在赶路,但赵西平要停下歇息了,寻个有杂树的地方让骆驼去寻食,他折捆树枝,再用自己带的干草和火引子点火。
    火烧着了,天也黑透了。
    此时一个商队路过,小崽站在他爹怀里,眼睛瞪得大大的。
    “小崽?赵千户?”商队里的人借着火光认出两人。
    “你们父子俩怎么在这儿?”开路的镖师问。
    “本想给玉掌柜送行的,奈何她跑得太快。”赵西平笑笑,“没事,我就当带孩子出来玩两天。”
    “孩子还这么小……”客商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怕孩子吓着或是冻病了,这二月天的夜里可不暖和。
    “你们两口子都是心大胆大的人。”镖师摇头,他劝道:“天亮了就回去吧,我们路上要是赶上玉掌柜的商队帮你递个话。”
    “那谢了,她带人头一次出关,劳各位大哥帮衬点,你们关照她,回关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只管吭声。”赵西平直白地说。
    对于商人而言,能多结识一个当官的就多个护身符,他们欣然应下。
    商队走了,沙漠无崎岖,天上还有圆月照亮,他们要连夜赶路。
    赵西平把饼子烤热了,他把烤焦的地方掰下来自己吃,里面的白瓤喂给小崽。
    “爹,有狼吗?”小崽望着无边的沙漠,脑子里有无尽的想法。
    “没有。”赵西平往火堆上加两根柴,他用棍子拨开烤裂的鸡蛋,依旧是他吃脏的,干净的留给小崽。
    “娘、娘天天……”小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站起来往西看,商队已经看不见了,但还能听见驼铃声。
    “娘可怜。”小崽来一句。
    赵西平赞同地点头,说:“你娘可怜,我们在家享福,她在外赚钱辛苦,以后她回来了,我们让她天天高兴,不让她哭了。”
    “好噢。”小崽又坐回他腿上。
    赵西平又喂他几口蛋几口饼,见他摇头不吃了,他把烤热的水囊打开尝了尝,水不冻牙了,是温的,他喂孩子喝几口。
    吃饱后,赵西平搬下骆驼背上的草捆和狼皮褥子,干草铺地,他抱着小崽躺下,羊皮袄垫在孩子身下,身上再盖上狼皮褥子,旁边还烧着火,冷倒是不冷。
    小崽趴在赵西平怀里,咂巴下嘴,含糊地嘀咕几声,慢慢安静下来。
    赵西平也睡了,夜半醒来添五次柴,在沙漠里再次响起驼铃声时,他带着小崽吃完早饭,收拾了东西继续赶路。
    赵西平明白,这一耽误是彻底追不上隋玉了,但他没打算停下,让小崽体验一下风餐露宿的日子挺好,坐在骆驼上看看沙漠,免得他回去了又哭。
    晌午时分,后面来个商队,这个商队是住在城内民巷里的,两方互不认识,但商队的人还是友善地问需不需要帮忙,怎么带了个小孩在沙漠里赶路。
    “我们去找我娘。”小崽先说话。
    客商看赵西平一眼,问:“可要我们帮忙?”
    赵西平摆手,“我们走到玉门关就回来。”
    客商听不明白,但也不打算再问,商队越过他们父子俩,一路向前。
    赵西平放慢速度,他驱着骆驼向北拐,拉开距离,不再吃烟尘了,他加快速度。
    第三天晌午时,隋玉的商队出了玉门关,而赵西平带着孩子才隐约看见城楼的影子。
    又在沙漠里行进一天,赶在城门落下的前一刻,赵西平带着孩子进了玉门关。
    玉门关占地比敦煌小了许多,不过这里城墙高筑,城外还有硕大的粮仓草仓,里面囤的粮草是为战时准备的。
    赵西平带着小崽在城内借宿一晚,第二天出城,他带着孩子在戈壁滩上遥望粮仓,这座粮仓高有三丈,东西蜿蜒四五十丈,宛如一条巨龙匍匐在地。
    小崽“哇”一声,他手指着要过去。
    “不能过去,离近了,我俩都要被箭射成个筛子。”赵西平笑。
    当日头升起时,粮仓在戈壁滩上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随着日头升起,阴影渐渐回缩。
    又有商队从城内出来,驼铃声悠扬,小崽回头不错眼地盯着。
    骆驼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踩在坚硬的戈壁上,踏起的灰尘在日光下闪烁金光。商人们头戴宽厚的麻布,罩住头发笼住脸,带有寒气的西北风呼啸而过,吹得布巾扬起,一双双坚定的眸子显露出来。
    商队一步步走远,驼铃声在风中变了调子。
    “我们该回去了。”赵西平开口,他坦诚道:“我们来晚了,你娘已经出关了。”
    小崽收回视线。
    “我们下一次再来这里送她好不好?”赵西平语带商量。
    “好。”小崽痛快答应。
    “那我们回去了?你舅舅还在家等着。”
    小崽再次点头。
    赵西平轻笑一声,这趟来对了,小崽起码不再排斥隋玉的离开。
    赵西平驱着骆驼往回走,关外空旷,除了玉门关所在的一片绿洲,四面八方皆是戈壁和荒漠,站在关外看南边的雪山也比在敦煌看得真切。
    进城门时,赵西平带着小崽再次回头,说:“跟你娘说,你不哭了。”
    “嗯,崽崽不哭,娘也不哭。”小崽学着隋玉离开时的手势拜拜。
    赵西平眺望一眼,扭头带着孩子入关。
    “回去之后,我们就开始种麦子。”他跟孩子说话。
    “麦黄了,娘就回来了。”小崽语带向往,话里带着笑。
    “对,麦子黄了,你娘就回来了。”赵西平将孩子揣进怀里,他去街上买兜鸡蛋,又花钱托人煮熟,补充够粮草,他骑着骆驼离开玉门关。
    他们往回走,路上遇到络绎不绝的商队往西去,在这个季节,敦煌城和玉门关之间的驼铃声久久不绝。
    这是一条载满希望的路。
    第213章 在路上
    风蚀石林,夜幕下,奇形怪状的巨石如一张浓密的大网铺天盖地罩下来,满天的繁星,夜色颇好,而石林内,光线陡然黯淡,星光月晖凋敝,似乎很难穿透天幕落进戈壁滩。
    前面两个商队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隋玉的商队紧跟着慢下步子,张顺骑着骆驼跑过去打探,回来说:“大掌柜,前面的商队打算今晚在戈壁滩外过夜,明早天亮了继续赶路。”
    “那我们今晚也歇在这里,你们收拾收拾,该捡柴的捡柴,该打水的打水,该扎毡包的扎毡包。”隋玉吩咐,“进了石林不见水源,所以想洗什么,趁今晚距河道近,尽早洗洗刷刷。”
    “你进去过?”宋娴问。
    隋玉“嗯”一声,“好几年前了,那时还没盖客舍,我跟赵西平来套骆驼,我们进去了一趟。”
    “里面是什么样的?”宋娴又问。
    “迷宫。”隋玉吐露两字,她提着一串水囊往河边走。
    宋娴见状取下骆驼脖子上挂的水囊,也跟了过去。
    虽已开春,但温度还没上来,雪山冰川融化的速度缓慢,沙漠里蜿蜒的细流只有一根手指粗,看着像是随时会断流。
    前两个商队的人先过来,他们排着队打水,隋玉和宋娴站在他们身后,听着沙漠里呜呜咽咽的风声发呆。
    “玉掌柜,宋当家,你们为何想出来走商?你们看看,这一路多艰难,风沙、干旱、不见人烟、随时可能迷向。”站在隋玉前面的客商回头说话。
    隋玉看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没有什么惊人的缘由,跟你们一样,你们为何想走商,我们也是如此,无外乎发财和冒险。”
    客商干笑两声,说:“留在敦煌的日子多舒坦。”
    “对啊,是舒坦。”隋玉望向来时的路,夜色沉沉,什么也看不清,但走过的路已经记在了心里。
    “人活一辈子,不是只图舒坦,如果三十年后,我死的时候还是过着跟今天一样的日子,那这三十年好像有些乏味。”隋玉偏头,问:“你觉得呢?”
    “但你这番冒险,很可能让你活不到三十年后。”另一个客商说。
    隋玉眨眼,点头道:“你说得对,人各有命,若是命短,平地走摔一跤可能就咽气了。所以我赌我命长,怎么折腾都能活到七老八十。当然,诸位也一样。”
    其他人笑了,之前问话的人也不探究了,边关民风彪悍,这两个妇人像个男人似的心野也说得通。
    等了许久,终于轮到隋玉打水,她蹲坐下去,俯身撑着水囊口截断汩汩细流。
    宋娴盘腿坐下,她望着北边的沙漠,一座座沙丘在月色下显露丘顶,相应的,背阴坡投下大片的阴影。
    “我爹肯定想不到我会走这么远。”她笑着说。
    “他知道了会骂你。”隋玉换个手撑水囊。
    宋娴点头,老头子知道了肯定破口大骂。
    一个水囊灌满要一盏茶的功夫,隋玉有十个水囊,全部灌满需要半个时辰,起身时,腿都麻了。
    打水的队伍又排了好长,隋玉在队伍里看见青山和小春红,有自己的人在,她不用担心宋娴的安危,跟她说一声,隋玉就先走了。
    火堆已经烧了起来,毛毡屋也搭建好,骆驼背上的货卸了下来,张顺和李武坐一旁守着,甘大甘二带着人赶着骆驼觅食去了。
    隋玉揭开锅盖,铁锅里的水浅浅一层,她把十个水囊里的水都倒进去,凑够大半锅,可以煮锅菜干饭了。
    黍米和大米不淘洗直接下锅,切一坨腌肉,抓两捧萝卜干和晒干的菜叶,最后舀勺大酱搅进去增味,盖上锅盖继续煮。
    隋玉看看排队打水的人,她跟小喜交代一声,先钻进毡屋里休息。
    赵西平用麦秆编的席子用上了,铺在沙上隔绝沙蝎和虫蚁爬上来,席子上再铺上干草,隋玉睡上去,抖开狼皮褥子盖身上,转眼就睡熟了。
    才离家的时候,她想孩子想得整夜难以安睡,经常做梦都是孩子的哭声,醒来就流眼泪。后来日夜不歇的赶路,身体挺不住了,倒下就睡,梦里是噩梦还是好梦都无法惊醒她。
    宋娴提着水囊回来,问:“你们娘子呢?”
    “睡下了。”小喜轻声说。
    宋娴掀开一角探头看,里面睡着的人呼吸平稳,看样子已经睡熟了。她悄悄退出来,捡走隋玉的一串水囊又去排队打水。
    “小姐,我去排队打水,你在这儿歇着。”宋家的家仆追上她。
    宋娴想想,还是决定自己过去,排队打水的客商在聊卖货的事,她过去听听。
    天上的弯月缓缓移动,待饭蒸好了,打水的人还没回来。
    小喜喊醒隋玉,隋玉披着狼皮褥子出来,她接过碗扒口饭,问:“宋当家呢?”
    “又去打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