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胡同前面就是草市,算是不错了,你别看它小,我听人说,一个月还能租三两银呢!”
想起租金,梁鹏觉得这小宅子也可以忍了。
他大喇喇地推开门扇,走了进去。
“一共就三间房啊,真是够小的,史亲家未免太小气了些,就给女儿陪嫁个这么点儿的宅子……”
他正一脸嫌弃地说着,就见厢房的门咣当一下子开了。
“你谁啊?跑我家来干啥!”
随着一个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响起,一个彪形大汉走了出来。
见那人横眉怒目地盯着自己,梁鹏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儿被门槛绊倒。
“你、你是何人?”他壮起胆子,色厉内荏地问道。
“我他娘的还要问你是何人呢!”那大汉勃然大怒,“瞅你鬼鬼祟祟的模样,是不是想偷我家的草?”
“啊?”听到这一声,梁鹏也生气了,“我呸,瞎了你的狗眼!老爷我像是偷草的吗?”
他儿子可是堂堂秀才公,谁敢把他当偷草的贼?
大汉正要骂,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从正房里走了出来。
“铁头啊,是谁来了?”
铁头狠狠瞪了梁鹏一眼,赶紧上前扶住老太太。
“是个小贼,娘不用担心,我就赶他们走!”
一看到那走路都颤巍巍的老太太,梁鹏的胆子越发大了。
“你说谁是贼?没眼色的东西,这是老爷我家的宅子!”
第087章 拔丝地瓜
“你家的宅子?”铁头娘愣了片刻, 随即堆起笑容来,“原来是史老爷来了啊,快请进, 铁头去倒茶——”
“谁是史老爷!老爷我姓梁!”梁鹏不耐烦地说道, “北市口的梁秀才家, 你们都不知道?”
可怜铁头母子俩以卖草为生,谁会管跟自家隔了好几条街的北市口那边谁家考中了秀才。
只是一听说秀才这个名头, 连铁头都不禁低了几分声气。
“我们是租的史家的宅子, 没听说过梁家啊。”
“哼, 愚昧无知的小民!”梁鹏一脸不屑地说道, “我儿子跟史家姑娘定了亲,这宅子不就是我家的了吗?”
铁头挠挠头,一时搞不清楚这里头的关系。
铁头娘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才大致捋清这其中的弯弯绕。
“原来是史老爷的亲家,梁老爷啊。”铁头娘走上前几步,问道,“你们来我家是有啥事?”
“没什么大事。”梁鹏见铁头娘一脸小心翼翼,越发抬高了头, “这宅子我们要用, 你们明天一早就搬出去,听见了吗?”
“搬……搬什么?往哪儿搬?”铁头娘一头雾水, 忍不住问道。
“哪那么多废话,叫你们搬就搬!再不搬,我就拿我儿子的名帖,告你们侵占我家的宅子!”梁鹏大声说道。
铁头压了半天的火, 这会儿彻底忍不住了。
“谁占你家宅子了?我们签了契书,交了银子的!”
铁头娘也忙说道:“是啊, 一个月租金三两银呢!”
“三两银!”梁付氏立刻眼前一亮,对梁鹏的主意十分佩服。
没想到连草市这边的宅子都能租这么多钱,幸好他们没到处找房子去,要不然这租金得花多少钱啊?
他们要是搬到这里,不就是省了三两银子租金了吗?
“我管你什么契书,什么银子的!”梁鹏吹胡子瞪眼地骂道,“这是我家的宅子,我说不租就不租,识相的就快点儿滚!”
“对,明天再不搬走,我们就报官!”梁付氏大声附和道,“我儿子可是秀才,你们惹得起吗?”
铁头母子俩不知道两人的来头,被他们一口一个秀才,一口一个亲家的,骂得话都不敢说。
见两个人老实了,梁鹏十分得意,撂下几句狠话就走了。
目送梁鹏他们离去,铁头气得骂道:“什么狗东西,就敢跑到咱家来指手画脚!”
铁头娘考虑得多一些,她说道:“看他俩那样,兴许说的是真的,铁头,你今天也别去卖草了,赶紧去史家问问,这到底是咋回事?”
一句话提醒了铁头,他赶紧答应下来,出了门直奔史家而去。
别管那梁老爷是什么来头,他们是跟史家租的宅子,当然要去找史家说理去!
史延贵听了管家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马上赶回家中,把史贞娘叫了过来,劈头盖脸地问道:“你答应梁家,把狗尾胡同那宅子给他们住了?”
史贞娘吓得一激灵,忙说道:“梁家的确跟我说过,可我并没有答应啊……”
昨天回来的路上,史二太太的婆子就劝了她半天,她就觉得这件事不妥。
她不敢直接跟史延贵说,斟酌了许久才去寻史二太太,结果才说完这件事,就听史延贵说梁家已经去狗尾胡同撵人了。
她哪能想到梁家下手这么快,竟然敢直接去撵租户啊?
史延贵一听史贞娘知道这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个败家的死丫头!还没嫁过去呢,心就不在家里了!连嫁妆的事都赶紧告诉梁家,是生怕人家不娶你吗?”
史延贵气急了,骂得又快又不留情面,史贞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重话,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史二太太闻讯赶来,见此情形连忙把史贞娘护在身后。
“这事贞娘已经跟我说过了,她又没答应梁家,她有什么错?那梁家的亲事是你亲自许的,说什么那家是秀才,贞娘嫁过去就是秀才娘子,咱们家也能跟着沾光,你现在又来骂她做什么?”
史贞娘伏在史二太太怀中,哭得鬓发散乱。
“娘,都是女儿不好,梁太太问我好几次,我一不留神就说错了话……爹爹别生气了,都是女儿的错!”
听史贞娘这么说,史二太太不禁一阵心疼,也跟着哭了起来。
“我的儿,真是苦了你了!要怪只能怪你没福气,投生到娘的肚子里,只能做个商户女!你爹又不如你大伯会钻营,连门好亲事都说不上!”她哭了几声,又骂史延贵,“我们贞娘虽不敢说是锦衣玉食,也是温饱不愁,丫鬟婆子伺候长大的,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你好歹也是她亲爹,这时候不帮衬她,还帮着外人一起骂她,你还算是个人吗!?”
娘俩哭成一团,史延贵只觉得头大如斗。
“哭个屁呀,这丫头就是被你惯成这样的!那宅子我只提过一嘴给她做陪嫁,她就记住了,还巴巴地跟婆家显摆,结果现在惹出事来了吧?”他想起管家说铁头还在外头等回话,越发焦躁起来,“那梁家叫租户明天一早就搬出去呢!契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提前解约要咱们赔一个月租金,那蛮汉还说什么,他那儿还堆着两屋子草料,都得咱们出钱出人给他搬!”
“呸!亏你还是个酒楼东家呢,多大的事儿,就把你难为成这样!”史二太太搂着史贞娘,说道,“不就是几两银子吗?赔了就是,出人出力,咱家又不是没有,叫几个小厮过去搬就是了!”
史延贵听得一愣,说道:“你这意思是,就把这宅子白给梁家住了?”
史二太太放开史贞娘,走到史延贵面前,一脸地恨铁不成钢。
“要不怎么说你脑袋笨,这点儿事还想不明白!如今梁家正是跌到底的时候,街坊邻居连学官都不帮他,咱们不过是出个小宅子,做个顺水人情,他们能不念咱们的好?回头贞娘嫁过去,住的是自家宅子,吃用是自己嫁妆,又有个秀才娘子的名头,那日子不是过得就舒心了吗?”
史贞娘望着史二太太,满眼都是眼泪。
这才是亲娘啊,无论什么时候,都只惦记着让自己女儿过得好。
史延贵揪着胡子,一脸的烦恼。
“当初只想着那小子年轻轻就中了秀才,就抢着跟他结了亲,没想到是这么一家人!”
前几天刚蹭了他那醉仙楼一桌子上等宴席,还开了两坛好酒,现在又来蹭他的宅子!
这哪是嫁闺女啊,招个上门女婿也没这么费钱!
史二太太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也说了,看中的就是那小子的秀才功名,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贞娘要么嫁到高门做妾,要么嫁给寒门做妻,你舍不得女儿去大户人家给人家端茶倒水立规矩,既然选了这梁秀才,那就把他当自家子侄,若是他以后真出息了,咱们也能沾些好处,要是他一辈子就做个秀才,贞娘至少也嫁了个读书人家,总比咱们商户贱籍要强得多……”
史二太太一顿先兵后礼,总算劝得史延贵消了气,出去解决铁头的事情了。
出钱,出人,帮着铁头找地方搬家,都成了史家的事。
史二太太听说铁头那边已经开始在搬家了,想了想,又叫婆子去梁家送信,只说是听贞娘说梁家目前有了难处,就先把狗尾胡同的宅子借给他们住,请他们不要嫌弃,还派了几个小厮和一辆马车,帮梁家搬家。
梁鹏和梁付氏得了信,越发趾高气扬,梁付氏对梁鹏更加钦佩。
次日一早,三条胡同的住户都知道梁家要搬走了。
北市口的街坊们纷纷前来围观,有人冲他们吐口水,有人拍手叫好,还有顽劣的孩子朝史家的马车扔石头。
拉车的马虽然驯顺,可被这么多人又是骂又是砸的,还是不由得惊惧起来,时不时打个响鼻,刨几下蹄子。
车夫怕马惊了,一边安抚控制马,一边催着他们赶紧搬。
梁付氏拿了这个,舍不下那个,连院子里接雨水的石槽也想拉走,还是被梁鹏提醒那边屋子没地方放,才依依不舍地放弃。
梁坤的伤还没好,被两个史家的小厮用门板抬到马车上,安顿在一边。
听着外头的叫骂声,他很想起身回几句,可是一动全身就痛得要命,只能恨恨地趴下。
这些愚蠢的贱民,总有一天他会扬眉吐气地回来的!
梁坤何时扬眉吐气不知道,此时此刻,武大娘倒是十分扬眉吐气。
“一家子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东西!滚出三条胡同!”
自打梅娘被退亲之后,她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腰板这么直溜!
随着武大娘的口号声,大家纷纷大声响应。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一家子混账!一辈子都别回来!”
“永远也别到北市口来,要不然我们见一次打一次!”
人群中,张婆子和王婶等人的声音最大。
梁付氏又要急着搬东西,又想回嘴,急得屋里屋外地跑。
她搬一件东西就抽空骂几句,谁知更惹恼了众人。
没等东西搬完,不知谁家就开始扔菜叶子了。
一个烂土豆顺着车窗飞进去,直接砸在梁坤的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