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刻石于兹,永昭万世(二更)
古里。
国王沙米德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僧人,听闻大明派遣了船队前来访问,准备进行大规模的贸易,并希望在古里港口停留,以候风转航。
沙米德很是高兴,答应了郑和的请求,并在郑和船队抵达的时候,亲自带领大臣至港口迎接。
郑和一路走来,见过不少国王,满剌加国王的坚定,满者伯夷国王的霸道,锡兰山国王的残暴,柯枝国王的软弱,但像沙米德如此温文尔雅,慈善祥和的国王,还是第一次见到。
沙米德看着高大如山的宝船,也被深深震撼,加上大明军士极有纪律,认定大明是一个强而不欺、威而不霸的国家,对其充满向往。
郑和拿出精美的陶瓷、茶叶、器具、丝绸等,献给沙米德及其大臣,感谢道:“释迦摩尼佛教导我们以人为善,友好待人。明朝古圣贤孔子有云里仁为美。今日见古里国王如此,当应八个字。”
“哦,哪八个字?”
沙米德听过道修的翻译,笑问。
郑和肃然道:“如实现法,生出妙慧。”
沙米德哈哈大笑起来,感叹道:“郑使可不像是寻常将军,倒像是一位知者。你们放心吧,古里的人都是友好和善的,你们想要留在这里多久都可以,我们欢迎一切好友的人们。”
郑和感谢沙米德的优待,提出在古里港口以西的密林中开辟出一方土地,打造航行的中转仓库,存放贸易品等。
沙米德对宛格、库里两位大臣道:“大明使臣万里而来,又是仁善之人,我们应给予帮助。仓库准他们办,贸易你们负责,按规矩来便可。”
宛格、库里连忙答应。
宛格、库里是回族人,善于经商,两人被任命为国王的全权代表,负责与大明进行贸易。
库里去检查大明的货物,宛格与郑和讲述着古里的交易规则:“约定五日后进行贸易,待交易开始时,你们先将需要交易的货物摆放出来,古里人与你们商议价格,之后会有革令官宣布议定价格,价格一定确定,不得悔改。”
郑和连连点头,承诺价不作二改。
宛格称赞郑和的诚意,道:“确定好大明货物价格之后,便是确定古里货物的价格,你们船队出人,与古里人商议价格,比如哲地人富有,他们会拿出珍珠、玛瑙、宝石、珊瑚等,你们来商议价格。”
郑和有些错愕,感情古里的交易方式和南洋还是有些区别,不是直接敲定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亦或是直接以物易物,而是先把所有货物都议出一个价,要议到什么时候去?
宛格面对郑和的疑惑,给出了一个估量:“以大明的货物,议价应该会持续一到两个月,真正的交易,还早……”
郑和有些无语,这要搁大明说买个东西一两个月后交割,怕是会被打一顿。
后来郑和知道古里议价为什么这么耗费时间了,因为懒,他们议价的人每天就来两个时辰,忙完就要休息了……
一点都不敬业啊。
不过也没办法,古里是重要的港口,受益于贸易与地理位置,古里从上到下都过得相当优渥,百姓不愁吃穿用度,贸易又掌握主动权,每天干两个时辰已经够多了,忙完还得回去念经的念经,侍奉安拉的侍奉安拉,没必要在贸易上投入所有时间……
高水平的生活条件,让这里的人变得循规蹈矩,和气和睦,遇到谁都如沐春风,让郑和彻底喜欢上这个美丽而舒坦的国家,于是与沙米德商议之后,决定建造一座碑亭,石碑之上刻下了一句话:
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皓同风,刻石于兹,永昭万世。
这是一座昭示友谊、和平的丰碑。
郑和考虑到需要在古里停留三四个月,便下令将船员分为两组,一组留在船上作日常警备,看守货物等,另一组则上岸活动,教导古里人民先进的生产作业技术,比如结网捕鱼,随行的医者将先进的中医带到了古里,治疗古里的病人,一些中原文化与书籍,也因此进入古里。
骆冠英、沈伟上了岸,带着十几个军士,穿着便服教导古里人民工匠工艺,古里人民也是热情,懂得回报的。一名叫寸吉尔的国民告诉骆冠英,椰绳是十分好的贸易货物,想要学习,可以教他们。
对于学习技术,骆冠英等人自是不会推辞,何况事关贸易货物。
沈伟一直以为椰绳是取自椰树的皮,就像麻绳一般,然后搓成绳,但事实并非如此,寸吉尔捡来一堆老了的椰子,指了指椰子外壳,告诉骆冠英等人,椰绳的制作是通过椰子外壳上的椰综制造的,这种绳子是最好的航海绳索,强韧耐用,还不怕海水侵蚀。
骆冠英很感兴趣,毕竟大明船只上的绳索都是麻绳。虽说有句话叫做麻绳见水,活人见鬼,遇到水之后麻绳反而更好用,但问题是,麻绳遇水、干燥、遇水、干燥,来回折腾几个月,很容易出现断裂问题,必须定期检查与更换。
若是椰绳能解决这个问题,倒不失是一个巨大的收获。
寸吉尔教得极是认真,并将细节告诉了骆冠英等人,先将椰子外壳拿着,放在沼泽的泥潭亦或是泄湖中,让其充分浸泡在水中,浸泡的时间在两个月左右,之后椰子挖出来,将外面的硬壳砸碎,抓着椰棕,然后用木槌敲打,让椰棕从椰皮中分离出来。
取得椰棕后,还需要清洗干净,然后完全晾干,之后便类似于大明的麻,可以通过纺织、手搓等方式,形成椰绳、椰席。
寸吉尔很是骄傲:“古里的椰绳经得起海水十年浸泡,拉力、韧性出众,西方许多水手前来古里,必会采购大量的椰绳。”
骆冠英问:“我们想要大量的椰绳,可有办法?”
寸吉尔摇了摇头,道:“许多是哲地人已经找好了商家,椰绳议过价,是不能卖给你们,不过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倒是可以现做,前提是你们能找到足够的椰子。”
沈伟指了指岛上的椰子林,问:“眼下不可以吗?”
寸吉尔再次摇头:“那里都是哲地的椰子林,这个时节椰子也是好的货物,许多出航的船只,都会采摘椰子当做储备,你们就算是想要,怕也找不到老的椰子。”
骆冠英有些郁闷,对沈伟使了个眼色,沈伟了然,伸手从骆冠英腰间取下一个钱囊,拿出一枚珍珠,递给寸吉尔:“你是一个可敬的人,你的帮助对我们很重要。”
寸吉尔看着珍珠,伸手接过,笑着说:“倒也不是没办法,从古里向西五百里有一串群岛,群岛多是无人岛,但上面长满了椰子林,在那里可以找到无数的椰子。”
“五百里?”
骆冠英有些头疼,眼下洋流是自西向东的,虽然宝船能够逆风逆水,可毕竟是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的,一旦人力跟不上,很可能前进了三百里,又被送回二百里。
“这里洋流改变要九月底,你们想要向西而行,需要多等待一段时间。”
寸吉尔告诉骆冠英。
骆冠英无奈,只好如此。
旧港宣慰司。
李兴看着逐渐归来的船队,与朱植、朱耿等人商议之后,确定了返航的时间:
六月初二。
沈一元等人并没有跟随郑和继续远航,开辟新的航线,是一件充满风险的事,大明水师在这里一分为二,李兴带一艘宝船与剩余大福船,负责护卫商队回国。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出航日。
商队浩浩荡荡集结于旧港,李兴登上宝船,在众人送行的目光下缓缓离开港口,踏上了回归大明的路。
杜禹与施进卿很是不舍,旧港卫的军士也有些舍不得,毕竟这些人都是自己熟悉的人,一旦离开之后,这里就变得冷清许多,也孤独许多。
海外飞地,驻军旧港,是一件极考验军士心理素质的事,去国遥远,思乡心切,周围都是大海,茫茫看不到归路,看不到家国,都容易让人崩溃。
杜禹没有让朱允炆失望,他在日常训练军士,随时准备战斗的同时,还设置了一些疏导人员,偶尔去弄些海鲜改善下伙食,遇到野猪,还能包顿饺子,安排军士在睡不着的夏日里讲述家里的故事。
这种疏导,削弱了这些人的孤独感。
而商人为了来年再下南洋,设置了许多仓库,预留了一些伙计,也成为了军士偶尔“欺负”的对象。比如朱植,在旧港宣慰司设置了一个大仓库,仅仅是留下的伙计就多达八十人,这些人也没闲着,直接在旧港开店了……
因为驻军、商人进入加上施进卿等一干移民带来了先进的技术与文化,当地的土著逐渐被吸引出来,成为了旧港建设的重要力量。
沈一元站在甲板上,享受着海风。
回程是欢快的,众多商人载满了货物,眼下都是满帆而行,宝船在前面领航,没有人会打扰大明商队与船队的回国。
自旧港出发,经过二十五日,即六月二十七日,宝船抵达了占城新洲港。
占城官员听说大明船队来了,高兴不已,李兴很是奇怪,上一次大明船队来这里,也没见官员如此兴奋。
李兴原本打算在占城休整一段时间,补充好物资再返回大明。然而占城官员告诉了李兴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李兴当即下令:“三个时辰内补充好淡水,马上出航!”
军士穿山了整齐的盔甲,这一幕让随行的商人紧张起来,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沈一元感觉到了气氛的陡然变化,凭借着自己与辽王朱植的关系,登上了宝船。
朱植严肃地看着沈一元,道:“安南撕毁条约,杀死大明送归的安南陈氏之后陈天平,并下令军队进攻大明广西、云南两地!战争怕是要开始了!”
“什么?安南贼子竟如此大胆?”
沈一元骇然不已。
第六百四十六章 朕意已决,兵发安南(三更)
大明京师,奉天殿。
“广西都司指挥同知俞通渊奏报,前有安南胡氏归降,言辞恳切,虚位以待,迎立陈氏天平为国王。朝廷念其悔过,答应送归陈天平。四月底,陈天平抵达广西镇南关。四月中,臣与安南胡季犛签订交换文书,胡季犛答应送长子胡元澄,待陈天平立国后,大明送归胡元澄。”
“五月二十日,胡季犛大臣黄晦卿送长子胡元澄至芹站,臣送陈天平至芹站,交换顺利。然黄晦卿在迎陈天平进入芹站后,突然宣布陈天平为假冒,说其是陈天平家奴,当即斩杀陈天平,安南大军突然杀出山林,臣领兵作战,杀敌三百,退至镇南关。”
“六月十五日,安南大军同时进攻镇南关、凭祥关,臣听闻云南也有安南军队出现。现请朝廷发兵,征讨逆臣胡季犛、胡汉苍父子!”
陈迪念着这一份奏报,脸疼,很疼。主张通过使臣,促使安南投降的主官是陈迪,就连出使的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在安南胡氏作出投降姿态时,最高兴的就是陈迪。
可现在,陈迪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胡氏父子,他们阴谋狡诈,根本就不是寻常之人,所谓的投降,不过都是做做姿态,仅此而已。
兵部尚书铁铉出班,厉声道:“安南胡氏父子弑君夺位,屠杀忠良,屡犯占城与我大明,现又敢当着大明军队的面,杀掉了陈氏唯一的后人陈天平,诈说其为假冒,又发兵广西、云南两地!臣请大军移之安南,擒杀胡氏父子,以正天道!”
徐辉祖出班附和:“前有安南大将胡杜进军思明府,我广西都司讨伐之,念胡氏请罪态度诚恳,大明秉持和平之道,没有发兵征讨!眼下那胡氏父子如此辱我大明,杀掉陈天平,还敢出动大军进我广西、云南!如此贼寇,若不杀之,我大明宗主国身份何在?”
广西都指挥史韩观跪请:“敌寇在边,臣夜不能寐,愿带兵讨伐之!”
兵部与武勋纷纷请战。
而反观文官方面,沉默着居多。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德出班:“臣以为不宜动用大军!”
朱允炆阴沉着脸,咬出了一个字:“讲!”
周德肃然道:“皇上,自五月起,大明凤阳府大旱,太湖一带大涝,朝廷投入了无数人力救灾,百姓正是休养生息之时,若动用大军,岂不是疲民竭力?朝廷当以救灾为主,内治平和,若动杀机,必会灾祸。再者,安南进犯,定不会破开城关,他们打不进来,自然会退走,何必劳师动众,空耗国力?”
朱允炆的胸口有些起伏。
礼部给事中周长来出班:“臣以为此事当再派使臣,或许其中有些误会。”
“误会?人都杀了,兵都到城下了,还他娘的误会?”
韩观怒斥。
周长来脸色一白,道:“这是朝堂之上,莫要用粗鄙之词!”
韩观撸起袖子就想冲过去,却被徐辉祖拦住了,徐辉祖对愤怒的韩观道:“他说的没错,朝堂之上,岂容你小小的韩都司放肆,让我来!”
周长来瞪大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鼻子就挨了一记重拳,血流如注。
“匹夫,匹夫啊!”
周长来痛苦中不忘骂人。
徐辉祖又补了周长来一脚,看着走过来的礼部侍郎董伦,道:“谁敢帮他说话,就别怪我发飙!安南大军日夜攻打广西、安南,已是公然宣战!我大明若不出兵讨伐,那养兵何用?皇上,臣徐辉祖虽没有上过战场,但也知道一句话——大明江山,一寸都不能少!”
董伦咬牙道:“议论国事就议论国事,公然殴打朝廷官员,是何道理?魏国公,你太过放肆!”
徐辉祖不屑地说:“你也知道是议论国事,既是国事,就应想清楚了再说话,如他这厮胡言乱语,岂能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