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随侍与让道的宫仆们都心有疑惑,却只见皇帝陛下走到道边一株盛开的秋牡丹面前,赏了一会儿花,竟亲自动手将其摘下。
东聿衡摘了一朵大秋牡丹,唇角带笑地背着手来到春禧宫。宝睿贵妃娘娘对他仍是爱理不理,见了万福更是飞红了脸颊,转身躲到内殿去了。
皇帝笑笑,让宫人全都退了出去,自个儿走到背对着他坐着的沈宁后头,将手中鲜花伸至她的面前,“美么?”
沈宁一愣,见是一朵粉色的花儿,颇有些意外地捧在手心,难得地接了话儿,“这花是哪里摘的,真漂亮。”
“就在文宣阁前头,开得正艳,朕瞅着这花儿极衬宁儿,便将它摘来了。”
闻言沈宁意外地瞅向他,眼里有许多欢喜,“你为我摘的?谢谢!”
见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东聿衡也高兴起来,只是觉着绫罗绸缎入不了她的法眼,只一朵花儿就让她开心起来,真真不知是好养还是难养。
沈宁却是因他颇为浪漫的举动笑眯了眼,她轻轻亲了花儿一口,兴冲冲地走到妆台前坐下,一面摘下头上金钗,一面笑道:“快来帮我别上。”
东聿衡见她好似得了什么宝贝一样,摇头失笑,走过去接过牡丹,颇为小心地为她插在左侧发间,一时花颜相映生辉。
“美么?”沈宁对着镜中人偏头扬唇。
“美不胜收。”东聿衡凝视着镜中的美人,轻笑开口。
沈宁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站起来转身扑进了他的怀里。
帝妃总算床头吵架床尾和,二人恩爱一场,沐浴过后,沈宁躺在床上靠在皇帝胸前,还爱不释手地拿着花儿左观右赏,心情很是愉悦。
东聿衡搂着她,扬着唇轻抚她的发。
“……有什么法子能让这花儿永远这么美就好了。”沈宁轻喃。
皇帝轻笑一声,“傻话。”他停一停,“你若喜欢,朕往后再摘给你便是,把你这春禧宫都塞满。”
沈宁闷头而笑,“水满则溢,还是这样就好。”
“宁儿颇懂知足常乐。”
“我是最贪心的。”
皇帝笑了笑,又说她说了一会话,而后说道:“朕明日在中宫就寝,有什么事儿就让人去中宫找朕。”
沈宁愣了一愣,抬起身来,注视着他总算把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准话么?”他与皇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东聿衡却不太耐烦,“没什么好说的,你只记住朕的话。”
沈宁见他似极不愿谈论这个话题,也就并不多问,只往他胸前戳了一戳泄愤。
※※※
隔了几日,皇帝在乾坤宫召见了薛昭仪,与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颊重叠,薛昭仪的模样变了许多,岁月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不过她的言语举止却比以前要得体适当,东聿衡打量她片刻,又让东明晟出来与她见了一面。
东明晟见到薛昭仪,一时不知父皇是何用意,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突地有些僵硬。
薛昭仪当夜奉旨在乾坤宫侍寝。
万福奉命亲自到了春禧宫,向沈宁说明薛昭仪身份,又说道:“陛下让娘娘好生歇息,还让娘娘让值夜的婢子进内殿伺候。”
沈宁嘴角蠕动了两下,心中暗骂一句臭男人。他以为这样她就不生气么?他想让薛昭仪当东明晟的养母,就不能提前说一声么?让薛昭仪睡在乾坤宫,他就不能亲口先跟她讲清楚么?跟了个当皇帝的男人,真是平白要受许多闷气。
沈宁进了书房一会,出来拿了张纸递给万福,让他转交给皇帝。
皇帝在安泰堂打开一看,竟是一个口吐猛火的小人儿。他不禁失笑摇头,这个醋缸子。
此时潋艳进来,“陛下,薛昭仪已候在燕禧堂了。”
东聿衡摆摆手,犹有些好心情,“让她睡下罢。”
潋艳一惊,带了些许古怪地偷瞄皇帝一眼。见他又埋首书卷,只得喏喏告退。
而后一连几夜,皇帝都召了失宠的薛昭仪“侍寝”,白日还让沈宁召她去春禧宫坐一坐。沈宁不冷不热地闹别扭,害得皇帝陛下青天白日地好好调教了一番,才让贵妃娘娘乖乖从命。
不久后,皇后下了懿旨,云嫔册封云妃,淑嫔册封淑妃,薛昭仪升为僖嫔。
有心人自是发现了里头玄机。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庄妃,她向皇帝皇后暗示甚至明示过想要教养二皇子,可两人全都对她视若无睹。她这两天看谁也不顺眼,才在延禧宫发了一顿脾气,被外甥女劝着出来去御花园走走散散心。谁知才走出宫门不多时,她就看见不远处背对着她的僖嫔领着人匆匆往千秋亭转去,不出一会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顿时怒火中烧,叫了人上前把僖嫔叫回来,僖嫔不敢怠慢,煞白着一张脸恭恭敬敬与宫婢跪在地上向她请安,谁知庄妃却冷笑一声,“不过才刚刚册封小小一个嫔,就变得目中无人了么?见到本宫不仅不过来请安,反而转身就走?”
僖嫔暗暗叫糟,她压根就没看见庄妃的影子,这回恐怕要被庄妃故意刁难。她只张嘴说了一个字,庄妃就厉声喝止,将她狠狠责骂一通,还以以下犯上为由,让人拉僖嫔左右奴婢下去打二十鞭,僖嫔在此处跪一个时辰。
僖嫔以往在宫中生活清苦,与贴身宫女形同姐妹,听庄妃要打她们鞭子,不顾自己也被罚跪,苦苦哀求庄妃网开一面放了奴婢们。庄妃哪里理会,冷冷一哼便绕过她往御花园走去。
沈宁却自一个转角处迎面走来,正与庄妃面对面碰上。
她俩素来不和,这回本也让她行了礼就各自分道,可沈越过延禧宫奴婢却看见僖嫔跪在不远处,几个宫婢被太监们拖走。
她微微皱眉,问道:“庄妃,僖嫔为何跪在前头?”
对沈宁的质问庄妃心有不悦,她虽仗着丰家并不怕她,但沈宁终究是贵妃,她只得抿了抿嘴道:“僖嫔对我视而不见,甚至绕道而行,我不过罚一罚她。”
“你罚她什么?”
“不过罚她跪个一个时辰。”庄妃轻描淡写地道。
“那些宫女?”
“也不过罚她们二十鞭子。”
“胡闹。”沈宁脸色不豫,转头对张公公道,“把那些个奴婢叫回来。”
庄妃立刻变了脸色,“贵妃娘娘,你这是做甚?”她故意撤她的命令,岂不就是生生地打她的脸?
沈宁道:“我看僖嫔是个懂规矩的,看见你了怎会避开?恐怕是她确实没看见。”她上前两步,把僖嫔叫起了身,向她询问缘由。
僖嫔此刻捂着肚子,冷汗直冒地解释,“妾方才似是吹了风,腹中绞痛,便想着急忙赶回去……歇一歇,因此没能看见庄妃娘娘,故而冒犯了娘娘。”
沈宁打量她神情不似作假,看她恐怕是闹肚子,便让她先退下,还让庄妃一个小宫女与翠喜都跟着去了。
“贵妃娘娘,你这是做了好人,但这规矩可是全没了!”庄妃冷声道。
“你看她都疼成那样儿了,就不怕她在这大庭广众失仪么?”
“这些装模作样的我见多了,都是糊弄贵妃娘娘你这好心人的。”庄妃带了丝嘲讽似地道。
“我这不是让宫女们跟去看看是真是假么?”沈宁回她一句,又道,“并且即便她一时疏忽,没看见你,她好歹也是主子,你也不必让她在这人来人往的道上跪一个时辰,况且这些丫头都是跟着僖嫔走的,她们平白要打二十板子也是无辜了。”她看向被叫回来仍旧惊惶失措的宫婢们,心中叹息一声。
庄妃柳眉一竖,“娘娘这话的意思,我连几个奴才都打不得了?”
“大家都是有爹娘疼的,庄妃今个儿就看在我的面子,饶了她们一回罢。”沈宁并不想与她做无谓争执,反而适时退了一步。
“娘娘说这话,反倒显得我小心眼。只是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今日就这么轻易放了她们,往后宫里头也没有了规矩。”庄妃正好心情不畅,又自觉占理,于是并不让步。
“娘娘。”庄妃的外甥女心忧沈宁毕竟是贵妃身份,得罪了她庄妃也讨不了好处。
沈宁道:“这规矩也是人定的,今个儿我就托个大说了算罢。”庄妃倒是想闹,自己也没空陪她。她仗着贵妃身份摆摆手,让僖嫔的宫女回去伺候主子。几个宫婢忙拜谢了沈宁,匆匆离去。
待人一走,沈宁也不意多留,与庄妃笑了一笑,提步便走了。
庄妃一咬银牙,转头看向沈宁的背影,扬声说道:“贵妃娘娘若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就该请陛下在三公主生辰时来延禧宫坐坐,七公主是他的女儿,我们三公主就不是么?”
沈宁停了停脚步,稍稍回头看了看她,而后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娘娘,宝睿贵妃现下正得圣宠,您这会儿得罪了她,恐怕是讨不得好啊。”待沈宁走远,庄妃外甥女有些焦急地小小声道。
“哼,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庄妃冷冷一哼,宠不宠全都是表哥的一念之间,她可是皇帝的亲表妹,端敏皇太后的亲外甥女,谁又敢拿她怎么样?“走,去找皇后娘娘!”
沈宁回到春禧宫,想的不是与庄妃的争执,而是另一件在别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事罚那些宫女的二十板。景宫中主子对宫仆打骂习以为常,并且主子犯了错,奴才也跟着倒霉。一些下人熬不过也得熬,因为太监宫女们绝不允许自尽,如果他们自尽,三族都要跟着遭殃。
虽然她清楚这是封建社会,奴婢在上位者眼里看来跟牲口差不多,但他们终究是人。沈宁在长阳宅中和进宫后都受过这种刺激,但她那时无能为力,即便有心也没办法阻止。她现在成为贵妃安稳下来,是不是有能力为他们改变一些,即便不多,即便只有一点点,那也是好的。
只是真个要做这件事,势必要牵扯许多,她恐怕也不能独善其身,装糊涂自逍遥了,但这件事是对的,她能够做,她应该做。
沈宁独自一人沉思许久,琉璃陪在一旁,却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被沈宁派去伺候僖嫔的翠喜回来,向她复命道:“娘娘,僖嫔娘娘果真是肚子疼,这会儿才好了。”
她点了点头。
翠喜却不退下,又道:“奴婢听说庄妃娘娘又往皇后娘娘那去了。”
“去就去罢。皇后要找我,也得明儿去了。”沈宁轻描淡写地道。
翠喜最敬佩贵妃娘娘的一处就是安之若素的模样,好似什么事儿都一定能解决似的。
没发现小丫头崇拜的目光,沈宁只想着找时间探探东聿衡的口风。
只是她却不知,东聿衡这时得知了一件大事。
皇帝接到密报,一直潜在大皇子府的密探上报东明奕剥丝抽茧追查到了三月之前长阳散播谣言的幕后真凶。他抓住的是惠妃薛家里的一个幕僚,谣言之事便是由这幕僚奉命一手策划操控,因害怕被杀人灭口早已改了装扮潜逃出府,东明奕派了很多手下花费了许多力气才暗中找到他。还不曾严刑逼供,那幕僚就害怕得全招了,散播谣言之事只因薛家平步青云开始贪心不足,想趁此机会抹黑大皇子,从而令惠妃教养的二皇子继承太子之位。并且那幕僚竟然透露,居然连去年沈宁在遇龙寺遇烛即灭的诡计也是薛家所为。
遇龙寺之事一直是东聿衡心中一块疙瘩,慎亲王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就说明幕后之人十分小心谨慎。虽说这些把戏于他而言已是司空见惯,但发生在沈宁身上总觉恼火。回了宫后他将春禧宫的大小宫女太监统统亲自过目一遍,沈宁的吃穿用度一律按乾坤宫宫制审查,但饶是如此,他仍然放不下心。
东明奕的事儿发生,他起初并未将其与遇龙寺之事联系起来,陷害一个妃子与陷害一个皇子是两种目的,极为可能不是相同之人所为,但深思熟虑之后,他总觉二者之间有千思万缕的联系,因此本是打算旁观东明奕作法,到让作为大皇子府幕僚的密探主动献策,他在关键时刻暗中操控了事情走向。
他原以为惠妃没那个胆量,竟不想薛家居然敢自作主张。密信里头说惠妃并不同意父亲作法,二皇子毫不知情,薛家却被滔天富贵迷花了眼致使一意孤行。
东聿衡思量许久,对万福下了密旨,“派人暗中盯住薛家,在大皇子来报前不得走漏风声。去探探那幕僚底细,再看看僖嫔与二皇子动静。”
“是。”
☆、102
这些时日与沈宁相处得少,皇帝陛下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想得慌。早早回了后宫,让人将御膳移至春禧宫。谁知自己踏进宫殿,却发现沈宁有些蔫蔫的,接了驾就躺在榻上不愿动弹,手还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腰。
“又入月了?”一看东聿衡就明白了,他上前坐到她的身旁,替她轻轻揉捏。
原本沈宁身体健康,小日子来了也跟没事儿一样,可是自从那一连串的遭遇后,她每月都疼得死去活来,这大半年的调养也才稍稍好了一点。东聿衡嘴上不说,心里却非常懊悔和心疼。如果不是他那一道模棱两可的旨意让她又遭牢狱之灾,她恐怕也不能变得这般体虚。
“嗯,突然得很。”刚站起来就发现不对劲。沈宁皱着眉头,现在一来她就浑身不舒服。
“一会让人来看看。”算算也是到日子了。
“有什么好看的……”
“又不让你做什么,只让人把把脉。”东聿衡无奈地道。
适时琉璃端来调理汤药,沈宁眉头微皱不愿喝。东聿衡知道她入了月就变得难哄,苦药更是难喂,他想一想,摆摆手道:“先吃些东西垫一垫再喝。”
“我也不想吃东西。”沈宁懒懒道,“你别管我了,你去用膳罢。”
“唉,不吃东西怎么成?乖儿,听朕的话,朕再让人给你做几个好吃的。”
好歹祖宗被皇帝劝得下了榻,两人同坐一张膳桌旁,沈宁交差似的吃了两口,又停了筷子不吃了。
东聿衡道:“让琉璃再喂你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