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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余尔蜷在座椅上,脑袋一歪,眯着眼睛看他,深色西装在昏暗的环境里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从侧面可以看到略显凌乱的衬衫领口,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夹着烟,肩膀微塌,脊背也不如平时挺直了。
    很累吧……开那么久的车,又折腾到这么晚。
    余尔有点心疼,鼻子也有点酸。
    她还在发烧,白经池也不敢多耽搁,狠狠抽了两口,把烟掐灭,大步走回来,上车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凛冽的寒意淡淡的烟味。
    “对不起。”余尔垂着脑袋,心虚道歉。
    白经池沉默地发动车子,过了一会儿转头,她盖着他的大衣蜷成一团,看起来小小的一只,此刻正努力撑着眼皮望向他,眼神却已经有些涣散。他移开视线,盯着前方的路,良久才叹了一口气,“睡吧,回去再说。”
    周身都被他的气味包围着,让人觉得心安,余尔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
    白经池直接开车去了医院,已经凌晨两点多,给余尔挂了夜间急诊,输上液,他坐在床边,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第二天清晨,余尔是被憋醒的,她撑开眼皮,入眼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右手凉凉的,还有点胀,手背上贴了一条白胶带,应该是输过液了。左手倒是热乎的很,只是感觉像被石头压着一样,都快麻了。她一歪头,就看到一颗黑压压的脑袋,白经池捧着她的手趴在床边,还在睡着。
    一瞬间动也不敢动了,生怕吵醒他。昨天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回来,为了找她又奔波到半夜,肯定累坏了吧。
    不过尿不等人啊,余尔又躺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她难耐地动了一下腿,想调整一下姿势,很轻的动作,还是把白经池惊醒了。
    他刚睡醒的样子还有点孩子气,迷蒙的眼神中带着一点懵懂,不过转瞬之间就又恢复回平日的沉静。他抬头摸了摸余尔的额头,已经不烫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搓了搓脸,问她:“还难受吗?”
    嗓音有点沙哑,仿佛含着无尽的疲倦,余尔摇摇头,不难受了,但是:“饿。”
    “等着,我去买吃的。”白经池站起来,走路的时候似乎有一点僵硬,他进洗手间洗了把脸,皱着眉头在后腰捶了两下,好像扭着了。
    看着他出门,余尔的心情开始忐忑起来,等他一会儿回来,就该算账了吧。
    接下来的时间就有点难捱,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放着昨天看到听到的种种,最后定格在他找到自己时那副恨得咬牙切齿的表情。他很少生气,但是昨天感觉都想揍她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缩进被子里,自暴自弃地想还不如别退烧,多晕一会儿是一会儿。
    然而白经池回来之后却并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对她进行“严刑拷打”,他把买来的清粥小菜摆上桌,自己一口没动,转身就出了门。
    他这是生气不想理她的意思吗?余尔孤零零待在病房里,拿着一个小笼包嚼啊嚼,什么味道都品不出来。
    啃完一个包子,饿到咕咕叫的肚子舒服了点,智商也渐渐回笼,她终于想起来,白妈妈今天早上要做手术,白先生应该是看她去了。
    一想起这一茬,余尔立刻掀了被子下床,饭不吃了,脸也顾不得洗,套上靴子就往白妈妈的病房飞奔。昨天答应妈妈要陪着她的。
    昨晚上找到她的时候白经池就周虹和白谦打了电话报信儿,不过这会儿两人看到她穿着病号服一脸憔悴的样子还是愣了一愣,下一秒周虹就痛哭起来:“孩子你去哪儿了啊?你吓死我们了……”
    白谦已经飞快走到她跟前来,一脸担忧:“小池说你昨天发烧了,退了吗?昨天不是下楼接小池吗,出什么事了,怎么一声不吭就不见了?”
    余尔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那边周虹哭着朝她伸手,她赶紧过去拉住她:“妈。”
    周虹握着她的手痛哭:“余尔啊,你是不是听到妈昨天说的话了?那不是真的,妈昨天鬼迷心窍了胡说的……”
    “妈你说什么呢?”余尔装傻,故作轻松地帮她擦眼泪,“我就是碰到一个朋友,好多年没见了,被她拉着聊天聊过头,忘记跟你们说了,手机也没电了。”
    医护人员按照时间过来准备给她剃头,一看到这阵仗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啊?手术之前情绪不能太激动不知道吗?家属怎么搞的?”
    余尔歉意地笑了下,忙拍拍周虹的背:“妈,快别哭了,马上该做手术了,不能哭。你不是想去泰国玩吗,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啊。”
    肩膀上忽然被一只手扣住,白经池微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妈,你先准备做手术,其他的手术完了我们再说。”
    他安抚地拍拍周虹的肩膀,白谦和护士在一旁劝说着,周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余尔松了一口气,跟白经池一块在一旁守着,一直到把周虹送进手术室。白谦回头对余尔道:“生病了就回去歇着吧,烧刚退,别再冻着了。”
    “我没事。”余尔笑笑,“我在这儿跟你一起等妈妈出来。”
    “你身体不好,赶紧回去好好养病,听话。”白谦转头喊白经池,“小池你带她回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了。”
    手术需要几个小时,白经池没坚持,转头瞥向余尔的时候,眼神微冷:“跟我过来。”说罢率先往外走。
    余尔心里一揪,有些委屈也有些害怕。她咬咬牙,跟上去,听到后面白谦不放心地喊了一声:“回来了就好,你们俩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
    “知道了爸爸。”余尔回头冲他安抚地笑笑。
    白谦叹了一口气:“好孩子,快去吧。”
    白经池在走廊尽头等她。余尔惴惴不安地走到他身后,看到他微驮着肩膀又在抽烟,也不敢吭声,站在他的阴影里,低头抠着手指。
    白经池转过身来,垂眸盯着她:“没什么要说的吗?”
    “对不起。”余尔头更低了。
    白经池盯着面前拿天灵盖对着他、恨不得缩进地里的人一眼,气得都想揍她。一声不吭跑得找不着人,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
    他脸色阴沉,余尔偷偷吊起眼角瞅了他一眼,吓得立刻又缩回去。那怯生生的一眼,搞得白经池有火都发不出来了。
    良久,他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放柔了声音:“昨天去公墓看爷爷?”
    “恩。”
    “为什么那么晚跑过去,还呆那么久?不高兴?”
    余尔不吭声。
    白经池继续道:“因为听到了我妈说的那些话?”
    余尔整个人僵了一下,绞在一起的手指也突然不动了。
    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白经池想解释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有点心累。他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远处灰白的天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妥协,把烟掐灭扔掉,朝她张开了手臂。
    余尔鼻子一酸,本能地抱住他的腰,靠进他怀里。
    昨天那种世界崩塌一样的难过和无家可归的不安好像一瞬间都消失了,她抱着他,就像抱住自己的全世界一样安心。
    白经池身上还是昨天的那套衣服,为了找她,奔波了一晚,水都没顾上喝一口,更别提洗澡换衣服了。余尔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烟草味,小声嘟囔一句:“臭水池。”
    白经池居然听到了,又气又无奈,捏着她的下巴迫得她抬头,说:“还有更臭的。”然后几乎是恶狠狠地朝她还微微发紫的嘴唇吻了下去。
    一瞬间烟味充斥了整个口腔,余尔皱眉嘤咛了一声,手掌抵在他胸口想推开他,却立刻被抱得更紧。他的吻一向温柔缠绵,今日却有些凶狠,舌头强势地探入她口中,紧紧缠住她想躲藏的小舌头。
    嘴唇被他噬咬地都有些发疼,舌头也被牢牢困住,纠缠中掀起阵阵颤栗的电流,瞬间传到四肢百骸,令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白经池终于松开她的时候,余尔已经快要缺氧,脑袋都有点晕晕的,嘴唇已经变成了鲜红色,饱满的唇瓣上还残留着莹润的水光。
    白经池抬手,指腹轻轻在她唇上擦过,语气半是商量半是霸道地对她说:“以后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相信,先来问过我,知道吗?”
    ☆、chapter 25
    “以后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相信,先来问过我,知道吗?”
    余尔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眼睛红红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去,脑袋顶着他的胸口,不说话。在见到他之前有很多事想问,现在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从戒指,还是爷爷,还是南嘉?
    这些问题光是想一想都让她心酸的要命,说出口,简直像把心刨开一样疼。
    白经池在沉默的对峙中无声叹气,牵着她的手把她领回病房里,反手关上门,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拿被子盖住,然后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握住她的手,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来:“这里没有别人,我们把话说清楚,好吗?”
    余尔看向被他握在掌心的左手,无名指上光秃秃的,心里一紧,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白经池反应迅速地抓住她,在她手指上轻轻摩挲着,垂眸盯着她的手指,却并没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早已发现她的戒指已经不在,声音听起来也难辨喜怒:“戒指呢?”
    “我……”余尔本想拿糊弄白妈妈的借口搪塞过去,却全部堵在喉间,说不出口。她不擅长说谎,尤其是面对白经池的时候。
    其实也是不愿对他说谎吧,她在意一个人,永远是拿全部的真心对待,如非必要,不会选择说谎欺骗。
    这几天思绪都很纷乱,这一时半会儿也很难理清,她沉默很久,到底是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她:“你跟我结婚,是因为找我爷爷借钱,被他强迫的吗?”
    天知道问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她的尾音都在发颤,隐约还能听出努力压制过的哭腔。
    这是她最在意的问题,也是根本的问题,这个问题解答了,其他的那些也就有答案了。
    “没有。”白经池几乎是立刻回答,从昨天开始他就惦记着这件事,也为此想过很多个漂亮的答案,他知道这个问题会给余尔带来怎样惊涛骇浪般的痛苦,从爷爷去世之后,她就把所有的依赖转移到了他身上,昨天妈妈的那番话太容易让人误解,她又太敏感,自己猜测得到的答案很可能会令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采用那些漂亮的、足以让她转忧为乐的答案,而是说了实话:“你爷爷是个很好的人,他很爱你,你不要这样误解他。他对我有恩,但从来没有拿这个要求过我什么。那个时候他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好,所以拜托我照顾你,我答应了,他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的。”
    他握着余尔的手,表情认真,余尔却不肯看他,垂着脑袋默默掉着眼泪:“你答应,是为了报恩对不对?”她倔强地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拿手背蹭蹭眼泪,捂着脸哭个不停,“你不是真心想娶我的,你不爱我……”
    白经池没想到解释清楚了她又绕到另外一个问题上:“你怎么会这么想?”
    余尔还是固执地重复着:“你不爱我……你爱的是南嘉,婚戒也是给她设计的对不对,属于她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给我?”
    白经池愣了一会反应过来,这才恍然大悟她为何把戒指摘了,一时有点生气也有点无奈:“这是她跟你说的?戒指是我在店里买的……”白经池把她的手拉开,温热的手指轻轻擦去她微凉的眼泪,“我跟她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现在吃的是哪门子醋?”
    “过去那么久你还爱她……”余尔赌气地拍掉他的手,哭的狠了,肩膀一抽一抽的,“你给她设计戒指,还供她上学……”
    白经池无奈:“如果你说的是我大学时候设计的那个戒指的话,那个只是随手一画,不是专门给谁设计的。还有资助她上学这个,你要是还介意,我们找她把钱讨回来?反正她现在赚的也不少。”
    余尔生气地推了他一把,抽抽搭搭地道:“给都给了,还怎么讨回来?要讨你自己去,我才不是小气鬼……”说完又哭起来,“正好你们有借口可以见面了!”
    白经池简直哭笑不得,起身坐到床上,把她的脸捧起来,逼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谁告诉你我爱她,恩?”
    余尔不想跟他对视,难过地闭上眼睛,又是两行清泪落下来:“我看到你吻她……”
    她哭得不能自抑,白经池想了一下就明白昨天晚上她大概是看到他跟南嘉的纠缠了,一时间又气又好笑,一个没忍住就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真想把她的小脑瓜敲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我没吻她,她强吻我,我躲开了。”说完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说出这种话来好像有点厚颜无耻,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刚才还在哭哭啼啼闭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表情的小女人一听这话立刻睁开眼睛,噙着满眼泪水有些茫然地望着他:“真的?”只是还不等白经池回答,她又变了表情,气愤地边哭边指控,“你骗人,我看到你抱她了!”
    “我没抱她,我推开她的时候差点把她推下河,就拉了她一把而已。”白经池解释完,看着她呆愣愣的表情,好笑不已,“你是离得有多远,这都能看错。”
    余尔还有点懵,吸了下鼻子,看起来傻乎乎的。
    白经池又道:“不对,正常剧情不该是你看到我跟别人抱在一起立刻冲上去把我们拉开然后一人一耳光的吗?自己偷偷跑掉是几个意思,恩?”
    余尔扁了扁嘴,小表情可委屈。
    白经池捧着她哭得红扑扑的脸蛋,一点一点吻掉她的眼泪,最后停留在她小小的两片唇上,辗转厮磨。她已经止住了眼泪,只是肩膀还会时不时地抽一下,然后吸一下鼻子,即便是这样,还是努力地仰着头给他回应。这样笨拙而乖巧的反应可爱又好笑,白经池吻着吻着就笑了出来,松开她的唇,把她按到怀里,在她头顶无声地笑。
    余尔脸贴着他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里传来轻微的震动,揪着他的衣服擦了擦眼泪,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白经池抱着她笑了好一会儿,低声问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其实心里面还有未解的结存在,余尔却不想再纠结了,抵着他的胸膛摇了摇脑袋。
    没一会儿护士拿了她的药过来,在门外敲了半天门,白经池过去把门打开,护士端着托盘进来,狐疑地打量他好几眼,病房里反锁着门,一看就没干好事!
    白经池却只能装作没看懂她奇奇怪怪的目光,跟过去把药接过来,放在手心里让她一颗一颗捏着吃,然后让护士先回去忙。
    余尔吃药可是一件难事,她怕苦,吃药永远跟被逼着喝□□一样痛苦,还不会像别人那样为了省事或者减少痛苦将一把药一口吞掉,无论多小的药她都得一片一片的吃,吃一片就要喝好几口水,碰到苦一些的脸能皱出一朵花来。
    以前在家看她吃药都要时时刻刻备着糖的,这次没准备,白经池只好拿早上剩的白粥喂她喝了两口,去苦味。
    问题解决了,余尔心情也轻松了,趁白经池去洗手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两句。
    白经池只听到了“虐待”两个字,洗完手回来,把手擦干,将被水浸凉的手贴到她热乎乎的脖子上。余尔被冰的嘶了一声,本能地把脖子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