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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妍歌轻勾唇角,似有几分轻蔑、几分讥嘲。她待要说话,傅谅却抢先发声,不耐地与她道:“妍歌公主,看来有件事情你好像不太清楚,我须得提醒你一下。玉琼是太子少傅,普天之下,她只需听两个人的吩咐便可,第一人是父皇,第二人便是我。莫说她当真不会,即便她会,凭什么你让她跟你比,她便要跟你比?况且,少傅乃是文官,骑术猎术本就不在考察范围之内,你这般以己之长比人之短,真的大丈夫吗?”
    妍歌翻身下马,动作漂亮爽利。她不紧不慢地收起马鞭,不恼反笑道:“我乃使节,她本就该执国礼相待,如今我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她都无法满足,是否太失礼数?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会有损贵国的声誉。”这番话虽是说给傅谅听,但她的视线却自始至终停留在我身上。
    傅谅被她一通抢白,登时怒目圆睁,作势就要炸毛,我忙上前拉住他,笑道:“公主说的是,适才是微臣失礼了。公主相约比箭,微臣不敢不应,一切便依公主所言。”
    “你答应便好。”妍歌满意地点头,缓步走到我身边,凑近耳畔轻声对我道:“少傅大人,我很期待。”说罢,挽起傅惟的胳膊,施施然走了。
    她她她……她竟然!
    我愣愣地望着他二人交缠的胳膊,恍惚间,似有一只手伸入心窝抓住我的心,狠狠地掐着、拧着,痛得我几欲窒息。
    一时间,我只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山河失色……不由捂住胸口,垂头丧气地蹲到地上。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夜的功夫(众:一夜还不够吗?作者:喂!你们!),他们竟已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傅谅忙过来扶起我,关切道:“玉琼,你怎么了?”
    我泫然欲泪道:“微臣没事,只不过觉得胃有点胀,心有点塞。”
    他安慰我道:“没关系,妍歌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她从小便是如此,刁蛮任性惯了。就算你不同她比,她不敢也不能将你怎样。至于父皇那边,你且放心,凡事有我。”
    妍歌是傅谅的表妹,二人自幼相识,傅谅也算了解她。我勉强笑道:“多谢殿下,微臣已经答应公主了。”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傅谅默了默,作长吁短叹状,道:“早就告诉你那二呆子不靠谱了,你跟他学箭能学到什么?还不如我教你,我的箭术如此之高,说不定你能赢过妍歌也未可知……”他边说边偷瞟我,见我脸色不善,终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
    猎熊大赛定于未时二刻开始。
    晌午过后,众皇子在秋虎原平原集合,突厥猎手也在参赛之列。旭日晴好,秋虎原上空万里无云,微风掠过携来些许清凉之意。几位皇子皆是整装待发,玄铁铠甲寒芒猎猎,英气逼人。
    皇上与元睿并肩高坐看台之上,品茶谈笑,我在一旁作陪。
    妍歌公主坐在我左边,她换上了一袭枣红色骑服,显然为比箭做足了准备。而这般鲜亮的颜色,愈发衬得她肌肤莹白胜雪,身材玲珑有致。
    圣驾面前,她自然收起了蛮横跋扈之态,举手投足间尽显甜美可人,只是偶尔看向我的目光之中仍带了几分无可掩盖的傲慢与敌意。
    其实我也是不太明白,我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如此执着地与我为难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是齐国第一位女官吗?未免太莫名其妙了。
    我沉思良久,仍觉无解。
    我右手边坐的是元君意,他正自顾自饮茶,一派云淡风轻、淡定围观的姿态。此人也非善类,恐怕来头不小,但我却不记得突厥王室之中有他这号人物。眼下我身在秋虎原,想要查他十分不便,只得且行且看。
    蓦然之间,他如有知觉般向我看来,四目相视,眸光之中满是意味深长。他轻扯唇角,轻笑声仿若一根羽毛,若有似无地搔挠着我的心房。心下猛然一跳,我掩口轻咳,佯装不甚在意地移开目光。
    我抬眼望了一眼日晷,此时未时一刻已过,比赛即将开始。
    台下,傅谅正使劲冲我挤眉弄眼,表情甚是奇妙,不知想表达什么。心中正当思绪万千,我懒得理他,遂端起茶盅小嘬一口,决定无视他的存在。
    却听元睿迟疑道:“皇上,太子殿下是否身体不适?为何表情如此……扭曲?”
    皇上遥遥地瞪了傅谅一眼,以袖掩口清了清嗓子,神情颇有些尴尬。
    那厢傅谅撇了撇嘴,一脸讪讪。
    未时二刻,号角吹响,宦官高声唱喏:“传皇上口谕,猎熊大赛开始——”
    诸位皇子扬鞭策马,率领各自的护卫向不远处的矮林奔去。马蹄笃笃,踏起飞尘阵阵。
    元睿道:“皇上,我们不妨来猜一下,究竟是贵国皇子的厉害,还是我国猎手厉害。”
    皇上哈哈大笑,言语之中满是自信:“大齐以武立国,朕一刻不敢忘记祖宗遗训,所有皇子自小就有最顶尖的师父教授骑射,加之每年春秋两次围猎,实地演练,骑射之术愈加精进。若要较真,未必会输给你们的专业猎手。”
    妍歌笑道:“皇上,我觉得晋王殿下会赢。”
    “哦?”皇上捋须,似是饶有兴致道:“妍歌公主为何如此笃定?”
    妍歌垂眸敛目,双颊微染红霞,娇羞地抿唇不语。皇上与元睿皆是心领神会,极有默契地笑起来。
    嗯,我觉得我需要去跟傅谅好好聊一聊,他不能这么没有危机意识……
    恰在此时,一直保持缄默的元君意忽然开口道:“少傅大人怎么看?”
    我一怔,旋即笑道:“我当然……”然,话未说完便被妍歌打断:“少傅大人当然是站在太子殿下一边。”她笑意盈盈地将我望着,眼波流转,“我说的对吗?”
    “公主说的是。”我很有涵养地向妍歌点头示意,一本正经道:“微臣辅佐殿下三载有余,深知殿下之勤勉。殿下谨遵陛下教诲,每日修习骑射之术,不敢有所懈怠。在来秋虎原之前,殿下便再三对微臣说,定要排除万难拿下今次春猎的翘楚,以慰圣心。殿下有决心有能力,微臣相信他定能赢得比赛。”
    在朝三年,旁的没学会,吹牛拍马的本事却是练得炉火纯青。这番话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帮皇上和傅谅挽回了些面子。果然,皇上赞许地向我点了点头。
    元君意沉吟一瞬,似笑非笑道:“那便拭目以待吧。”
    我定了定心神,低头喝茶,不再看他。
    没过多久,妍歌起身走到圣驾跟前,拜下道:“皇上,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少傅大人今早与臣女相约比试箭术,眼下猎熊大赛刚开始,等待的时间很是漫长,臣女恳请皇上恩准我们比试,权当为大赛助兴。”
    相约……我呸,我分明是被胁迫的!
    皇上微微一愣,问我道:“戚爱卿,你何时学会了箭术?”
    我本想说太子平日射箭时跟着学了一些,转念一想,我这分明是稳输的节奏,若说傅谅教我,万一连带他一起被嘲笑便不好了……虽说他时常坑我,但我却不能坑他,想来也是心塞。
    那么我就这样说了:“回皇上,微臣不会。但妍歌公主乃是我朝上宾,她的要求微臣不敢不应。公主自幼习箭,想必箭术非常了得,微臣若输给她,也是心服口服。微臣怎么样并无所谓,只要公主开心就好。只是,还请皇上不要责怪微臣失了大齐的颜面。”
    我主要传递两个意思:第一,是妍歌要与我比,我答应只是出于无奈;第二,我不会箭术,输给她一个高手并不丢人。既是撇清了关系,也为自己找了台阶。
    妍歌这我这番话被气得七窍生烟,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却碍于皇上与元睿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咬牙忍下。我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告诉她:话不是只有你会说哟╮(╯▽╰)╭
    元睿大约是猜到了前因后果,干干笑道:“少傅大人言重了,哈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我的心思自是瞒不过皇上,他笑睨我,道:“既是如此,来人,设靶。”
    直到站在台下开始比箭,我方知道还是自己想的太简单。我看了看自己的靶,复看了看妍歌的靶,很是不解道:“为什么微臣的靶位比公主的远一倍还多?”
    “因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我:“……”
    妍歌笑容娇艳,不疾不徐地往手上缠绕绷带,道:“少傅大人,你不是不怕输么?怎么输又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我已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终究逊她一筹,看来做人真是不能太高估自己的无耻程度。她的意图根本不在比试,而是要让我难堪。
    我气极反笑道:“那还比什么?公主不如自娱自乐来的痛快。”
    她从侍卫手中接过弓箭,挽弓,搭箭,瞄准,语意轻快道:“少傅大人此言差矣,什么都比不过赢你来的痛快。”
    我真是不懂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么,我从未听他如此赞赏过一个……女人!”话音落下,只听“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去,稳稳当当地插在靶心。妍歌收起长弓,满意地拍了拍手,转眸对我道:“少傅大人,到你了。”
    他?
    我心下狐疑,侍卫递来长弓和一支羽箭。事已至此,我只得无奈地接过,心道只要不脱靶也不至于太丢人,遂在脑中飞速回忆起昨日傅惟教授的射箭要诀: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身子微微向前倾斜,瞄准,箭镞略高于靶心,下颌微含。
    我正当屏息凝神,恰在此时,忽然望见不远处的丘陵上冒出了几点黑影,乍一看像是人,却又不甚分明。
    秋虎原方圆百里之内早已便全部清场,绝没有外人可以进入,而比赛刚开始没多久,若说是有人德胜归来,似乎也不太可能。那会是谁?
    妍歌显然也注意到了黑影,惊讶道:“那是什么?”
    “不知道。”我看了看身后的高台,吩咐侍卫道:“不管是什么,护驾要紧,下令所有人全面戒严。”侍卫道是,迅速退下。
    “公主,安全起见,您还是先回吧。”
    妍歌咬唇,倔强道:“比试尚未结束,我怎可随意离场。再者说,你都不怕,我会怕?要回去你先回去。”
    我翻了个白眼,心道反正我劝过了,你自己不怕死我也不拦着,遂不再多话。不多时,侍卫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拔刀搭弓,气氛陡然凝重下来。
    下一瞬,愤怒的嘶吼声在平原上空回荡不息,伴随着笃笃马蹄声随风传来。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心跳若擂鼓,暗叫不妙。
    身旁有人高声道:“糟了,是黑熊!”
    ☆、第10章 人生为何如此艰难(4)
    侍卫统领道:“弓箭手准备!”
    只眨眼的功夫,几道黑影已然靠近了不少。我定睛细看,急忙喝止:“不能射!那是太子殿下!”
    只见傅谅浑奄奄一息地趴在马背上,浑身是血,两名同样受了伤护卫一左一右护着他飞驰而来。身后,一只黑熊正疯狂地追逐他们,间或发出骇人的怒吼声。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所有人皆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我按捺住狂跳的心,镇定地吩咐统领道:“快送妍歌公主回去!即刻派两支队伍从左右两侧包围过去,以最快的速度隔开世子与黑熊,将那黑熊迅速击毙!留下十人在此接应太子,其余人速去护驾!”
    妍歌虽不服气,却也知道事关重大,只得在侍卫的保护下不情不愿地走了。
    统领迟疑道:“戚大人,您要不要也避一下?”
    “我身为太子少傅,太子仍在危境,我如何能避?你快照我的话去办,若是迟了,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待得起!”
    统领噤声,立即照办。
    我登时就有了种噩梦成真的悲怆之感——就知道会这样,不整点幺蛾子出来简直不是傅谅……
    前去救援的侍卫迅速包围了黑熊,奈何那只黑熊竟像是发了狂,根本拦它不住。它的眼珠鲜红若血,咆哮着,疯狂地向周围的人发动攻击。伴驾的侍卫乃是精挑细选,大内顶尖高手,在黑熊面前却也是无可抵挡。一声声惨叫破空传来,如箭般戳刺耳膜,堪堪教人心惊肉跳。
    傅谅加快挥鞭,马蹄声愈加急促,很快便脱离了险境。他几乎是连滚带爬摔下马背,不知道究竟伤了多少,护身的玄铁铠甲碎了,玄色锦袍也早已被鲜血浸染,晕开深深浅浅的痕迹。
    我急忙迎上前去扶他,他的脸上沾满血污,毫无人色,薄唇惨白如纸,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极力忍耐疼痛。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催人欲吐。我本有些晕血,此刻也只能强忍住胃中不适,搀扶着他,艰难地朝看台跑过去。
    十名侍卫拔刀护卫,另有两名人下来接应,一人将他背了起来,另一人护住他,我终是舒了口气。
    傅谅张了张口,说出的话支离破碎,“玉、玉琼,我不……”
    我温言道:“殿下,您先歇会儿,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好吗?”
    他点点头,似是精疲力竭了,终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孰料,就在这片刻的功夫,那只黑熊己将数十名侍卫放倒,再次向我们这边狂奔而来。
    高台上,皇上急怒交加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救太子!”
    弓箭手们迅速搭弓射箭,同时,手执西洋火枪的侍卫们齐齐向黑熊射击。听得几声巨响,黑熊受了伤,浑身上下插满羽箭,发出愤怒而凄厉的嘶吼声。奇怪的是,这一切攻击根本没能拖缓它的行动,反倒教它愈显凶恶之相。
    眼看黑熊快要追上来,我急得满头大汗,忙催促那名背傅谅的侍卫,“快点!你先带太子殿下上去……”话未说完,伴随着一声怒吼,后背传来一阵皮肉撕裂的剧痛,几乎就在一刹那间,尖锐的痛楚瞬间席卷过我每一寸肌肤,宛若遭受凌迟一般,几欲昏厥。
    脚下一个趔趄,我猛然跌倒在地。头顶上,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笼罩而来。我有一瞬疼得无法呼吸,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恍然间,有人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背上一沉,似是谁覆在了我身上,迅疾而来的负重感倒使得痛感淡了几分。
    “玉琼,你怎么样?”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意虚弱而炽热。
    我艰难地摇了摇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眼前依稀是有无数人影在晃动,随驾的侍卫倾巢出动,带着铁索与铁网飞速赶来,马蹄声、呼喊声、嘶叫声交织成一片,嘈杂而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