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他二十七岁时和十七岁时比,倒没怎么变。
帮她擦完身子,他也有些倦了,但却贪恋能这般宁静地看着她的时光。他用手支着脸,静静地侧坐在她身侧,看着她的睡颜,根据她或嗔或喜的表情,猜测着她的梦境。
蓦然,她秀眉紧锁,嘤嘤嘤地哭了起来:“谌儿,你不要回来。”
沈言止的背一僵,用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自言自语地问道:“你在怪我吗?”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他这句话。
她不要他回来呢。是因为他曾经给她带去了阴云密布的人生么,还是因为那段如噩梦般的经历?
他在美国接受心理医生治疗时,对方就说,青春期对人的一生都会产生重大的影响,如果发生过心理创伤,最好不要轻易向对方提及。
绑架。逃亡。对谁来说都是一个重大的心理创伤。
沈言止无奈笑了下,道:“很抱歉,我这个烟,估计一时半会儿戒不掉了。”帮她掖好被角,在她若桃花般的脸颊旁轻轻吻了一下,起身,关上卧室的灯,轻轻地合上门,走了出去。
他刚关上门,她的手就紧紧抓住了被脚,迷迷糊糊地喊道:“不要回来……这里危险……”
紧接着她又翻了个身,像是被什么呛到一般,咳嗽了两声,才平静了下来。
沈言止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摸索到茶几下方的烟盒和打火机,点起了一根烟。
他摸了摸蹲在他身边的二呆的脑袋,道:“怎么办呢?你姐姐好像真的不喜欢我回来呀。”
他的犹犹豫豫,隐忍不决,他知道,全是源于自己根深蒂固的自卑。怕说出口,那唯一的光亮会就此消失不见。
既怕她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又怕她说我喜欢的是当年那个人,你已经不是了。
屋外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线,也没有月亮和星星,只能透过一点光亮看到雪花静悄悄地落下。
这场雪,也下得缠缠绵绵,犹犹豫豫。
直到黎明,雪才停了下来,厚厚的一层雪,盖住了地面,像是掩盖住了所有秘密。
沈言止已经抽完了半包烟,这才觉得有些倦意,伏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顾意又做了那个好可怕的梦,她被卷进了冰冷的漩涡里,四肢动弹不得。
她感觉自己一直在往下沉,前方的微光处,陈谌向她游了过来。
不要不要,谌儿,你不要回来。她胡乱地摇着头,谌儿要是游过来,就再也游不回去了。
但很快,他游了过来,两个人一起被黑暗所吞噬。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个她这些年反复做的梦,有了不同的结局。那团包围着他们的黑暗,慢慢地消去,周围的光芒越来越明亮,两人一起浮出了江面,温暖的阳光一下就包围住了她……
顾意是被亮醒的,一睁眼,便是刺眼的阳光,逼得她猛地又闭起了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触目所及,是诺大的落地窗,阳光盈满了房间。她身上盖着是浅灰色条纹的被子,整个房间是斯堪的纳维亚的设计风格,黑白灰的简洁色调,清洁却缺乏温暖。
这里明显不是她家。
顾意低头,她穿的倒还是昨天的衣服,领口微有些凌乱,但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不由松了口气,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就看到落地窗外,有一只白色的金毛正朝她伸舌头,似乎在讨好地笑。
顾意不及细想,光着脚爬了起来,往外看去,就看到了屋外如天空般湛蓝的游泳池里,有一个黑色的脑袋正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是沈言止。
他正戴着黑色的泳镜,专注地游着。她有些怕水,但看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他的泳姿很标准,打腿的节奏稳健规律,前伸的手臂有力,身侧泛起白色的水花。阳光映照下,他的背肌、肱二头肌、骼腰肌的轮廓都显得格外明显。
冬泳啊,这身体可真是格外好。顾意抖了抖,敲了敲还有些疼的脑袋,觉得有必要先回忆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和周烨、林格格吃串串……然后接到他的电话……然后……然后好像是在路口遇见他了?
沈言止好像看到了她,游到泳池尽头,爬上扶梯,将黑色泳镜推到了额头上,用手抹了抹脸,眯着眼睛透过窗子看了她一眼。
他只穿着泳裤,于是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她都看得分明,宽腰窄肩长腿。顾意猛然就想起了林格格当初形容沈言止的一句话:真是一个行走的荷尔蒙……
简直就是亮瞎了她的狗眼。顾意下意识地就捂住了眼,不过却还是忍不住透过指缝偷看了下,就看到他毫不介意地拿了一条白色的大浴巾,披在身上,走进了屋子。
他身材虽然好,但顾意也看到了,他的胸口、背部,都有疤痕,像是做过手术的痕迹。
心脏手术?不知为何,她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顾意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有些尴尬地咧嘴朝他笑了笑。虽然没有全盘记起,但她的酒品她自己知道,简直就是荼毒生灵的水准。不过也不能全然怪她嘛,他怎么就站在路口等她了呢?
那只白色大狗已经跑进了屋,正乖巧地躺在沈言止的脚下,沈言止蹲下身,摸了摸狗的脑袋,嗓音低沉温和,目光却有些幽深:“二呆啊二呆,都跟你说晚上不要乱跑了,不然又想昨晚那样睡在外面可是容易出事的。”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都有些像是在讥笑她。顾意握拳咳嗽了一声。
沈言止这才慢慢回头,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先坐着,我去冲个澡。”
“哎……那我先走了。”顾意有些局促,两只脚丫不安地交叠在一起蠕动了两下。
沈言止看到她光着的脚丫,轻蹙了下眉头,用手指了指前方,那叫二呆的金毛立马就飞奔而去,紧接着就在玄关处叼来了一双拖鞋。
“我觉得……我们还是有挺多话要说的……”沈言止唇角微微往上勾了一下,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冰箱,道,“里头有吃的。”
顾意觉得脸上有些痒,无奈地挠了挠,只好又嘿嘿干笑了两声。他的眸色很深,像是沉淀了某种神秘而安静的东西。
接着顾意就觉得脚边一阵温暖,一低头,就看到二呆已经吐下了拖鞋,正那自己的软毛蹭她。
二呆长得萌蠢,倒是缓解了顾意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