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着急的莫过苏瑜,眼看年后初八就要进宫甄选,可自家姑娘这病不得好,怎么送去?张大夫更是年都没法过,就守着荣华院里头,一刻不离。
除夕当日,一大早便是鞭炮连天,一直闹腾到下午,也不消停。外头热热闹闹地,荣华院里却是格外冷清。
沉香端了热水进屋,替苏靖荷擦了身子,看着满身的红斑,眼泪却忍不住流下,她知道自家小姐得的不是麻疹,即便有张大夫的帮忙,症状也不能作假,姑娘一直有癣症,平时发病也是一些红点,为了像麻疹,姑娘如今一日得吃上好几回蛋,莫说整日发热难受,就怕哪日一不注意,真害了性命。
“好好的节庆日,你倒是哭什么?”苏靖荷斥责着,有气无力地。前些日子,她一直昏昏沉沉,今日因着是除夕,难得肯少吃些蛋,才能清醒片刻。
“奴婢该死,奴婢心里实在难受。”沉香用帕子抹了泪,回着。
“有什么难受的,等熬过了正月初八,便也没事了。”苏靖荷浅笑说着。
沉香却不忍心告知,老爷不知想了什么办法,内廷许咱们姑娘晚些时日再入宫,只赶上正月十六的第一选便可。已熬了十来日,再有十来日……连张大夫都说,姑娘身子已经到了极限,最多再两三日折腾,不可再过,否则性命堪忧。
“怎么了?”苏靖荷见她眼泪不止,问着。
“没事,听着外边响亮的鞭炮声,有些感伤,让姑娘笑话了。”沉香将擦拭过的水端开,扶着自家小姐缓缓坐起身,道:“绿萝姐姐手巧,剪了许多窗花,姑娘瞧着可喜欢?”
苏靖荷看了看窗户上喜庆的大红窗花,笑着点头:“可惜今年不能亲手写春联。”
“今年送来的是三爷的字,听说老祖宗还夸三爷长进不少呢,奴婢也瞧了,写得很好。”
苏靖荷眉角却是微微一抽,沉香自然没觉出主子的不悦,只道:“五爷也长进了不少,五爷进不来院子,让下人送进来一本他誊抄的诗经,非说要给姑娘您看。”
说完,从桌上拿过本子递给苏靖荷,苏靖荷手脚无力,有些拿不住,还是沉香帮着她翻页。看字体,确实长进不少,想来这些日子没少下功夫。
怕苏靖荷精神头不足,没有一页页往下翻,沉香正要收起来,却发觉最后几页有些不同,索性往后翻开给苏靖荷看。竟是一幅幅用笔描画的小人儿,神态各异,将苏靖荷逗笑。
“还是五爷有心,怕姑娘在院子里闷得慌呢。”沉香收起本子,笑说着:“看来五爷在赵姨娘处被教养得很好,姑娘可以放心了。”
苏靖荷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着:“若再有一碗饺子,便最好了。”
“知道姑娘嘴馋,哪里少得了。”外头愈来愈近的声音,是绿萝。
见她端了两盘子饺子往床榻边走来,摆了饺子在一旁桌上,道:“是白菜馅的,姑娘最喜欢。”
原本还不觉着饿,如今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肚子倒是打起鼓来,苏靖荷笑笑,冲二人道:“一起坐着陪我吃吧。”
“可使不得,奴婢们是下人,得在外头吃的。”沉香替苏靖荷布筷,说着。
苏靖荷却是浅浅说道:“往年在老祖宗院子里一家人热闹也便罢了,今年年夜饭只我一个人吃,怪冷清的,你们二人我也不当外人,便算是陪陪我,可好?”
绿萝和沉香对视了一眼,眼眶都有些红,这个点,暖心院里肯定热闹,却可怜她家姑娘了。
二人点了点头,苏靖荷才是笑开,又嘱咐着:“姐姐也爱吃饺子,多给她夹一点。”
绿萝听了吩咐,往桌上一只空碗里夹了好些饺子,除开苏靖荷和沉香绿萝的碗筷,还多了两副,是留给大太太和三姑娘的,年夜饭得一家人吃,即便二人不在了,四姑娘却也总记得给她们留筷。
几人说说笑笑,也算赶了回过年,一旁笼子里的白兔却不得安分,绿萝端了盘子,将剩下的饺子送了过去。三人正看着阿白吃饺子,外头突然有丫头前来回话,说是老爷突然将院子外头守着的家丁全部撤了回去。
☆、第71章 身世
莫名撤了守院,苏靖荷绝不相信是父亲大发慈悲许她过个好年,让丫头出去打听,才知道刚刚府上发生了件大事情。
除夕夜素来有圣上赐菜的传统,今儿也不例外,圣上让内侍给安国公府送了道金丝酥雀,却也传来话,说是安国公府的五姑娘家承钟鼎,心标婉淑,当送内廷候选,按祖宗规矩,一个府上当年只能有一人送入宫甄选,既是陛下钦点苏菀,苏靖荷的名字只当从内廷选册除名。
这番情形却是众人万万想不到的,若说陛下钦点三姑娘还情有可原,毕竟陛下数次夸赞姑娘琴音天籁,五姑娘鲜少入宫,不曾见过陛下,怎就莫名被看中?
对于苏靖荷而言,无论怎般不合常理,却也是放下心中大石,可西院里却是翻天覆地,谢韵琴自己搬起的石头,本想砸死苏靖荷,却砸着了自家的姑娘,怎不怄悔。
然而西院如何委屈难过,苏靖荷却管不着,这个年她过得舒心,守了岁,便是安心睡下。
或许是人逢喜事,病了半月的苏靖荷,正月里醒来,身上红疹却是少了大半,只是还不能见风遇人,初一的拜年便也都省了,不过从丫头们嬉闹的玩笑话里,却是听说今儿府里大伙都没法拜年,西院里母女俩一大早就跑到老祖宗跟前哭诉去了。
午后,突然出了太阳,冷了一冬,终是见了好天气。苏靖荷趴伏在窗前,仍由阳光暖暖晒着,却听见院子里吵吵囔囔。
“五爷,您可不能进去,三姑娘病还没好,会染给您的。”沉香使劲拦住往里头跑的小爷,可别看小爷个头小,劲儿倒是大,沉香又不敢伤了五爷,一路被逼着往后退。
“五爷五爷,可别吓奴婢们,您真不能进去,老爷要是知道了,奴婢们可都要挨罚的。”愈来愈多的丫头们围上来,将苏正的前路堵住。
苏正也来了脾气:“大过年的,也不让我见见三姐么!我可带了好东西给三姐。”
“爷,您的东西交给奴婢们,自然给您带进去。”
绿萝上前,想去接过五爷怀里的东西,他却不给,只说着:“我还想和三姐说说话的。”
正僵持着,屋里传来苏靖荷的话语声:“让他到窗户边来,隔着窗,也能说话。”
既是三姐说的,苏正想了想,也允了,跟着沉香往窗口走去,喊着:“三姐,可有好东西送给你。”
“什么东西,听你喊了一路呢。”
“姐姐保准喜欢,是谢玉哥哥让我给姐姐带的,不过玉哥哥不让我打开来瞧,我很听话,绝对没看。”苏正说完,拍了拍怀中的锦盒。
沉香正欲上前接过,却听苏靖荷道:“你可想看?”
苏正愣了愣,点头:“想!”
“那便看吧,这些东西,姐姐做主送你了。”
“啊?”苏正有些反应不来,倒是一旁的沉香不同意,喊了声:“小姐!”
“绿萝前院里还熬着汤药,你替她守着去。”苏靖荷吩咐完沉香,待人离开,才是继续哄着苏正:“不骗你,真送你了。”
苏正瞧着锦盒,一时忍不住便打开了盒子,激动道:“有姐姐喜欢的糕点,还有一对可漂亮的同心结呢。”
苏正拿了同心结在手中把玩,又想起来事情,补充道:“对了,玉哥哥还让我和姐姐说,事情他办妥当了,姐姐只管安心,一切都有他在。”
苏靖荷冷笑,她虽不相信自己走了大运,可也不会傻傻以为是谢玉帮的忙,若不是醉云楼听了那些话,或许,她真就信了谢玉。
不过,这话听着耳熟,莫名地,她想起了雪夜里,庆王在马车外与她说过:你只管安心,什么事都不会有。
庆王……难不成是……他?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甩了甩头,隔着窗的苏正却不能明白,只自顾自地激动说着:“三姐可知今儿父亲带我去了哪里?”
能见到谢玉,又这般激动,苏靖荷不假思索说着:“可是去赛马场了?”
苏正连连点头:“三姐可聪明,今天父亲带我去骑马了,我见着陛下了,高大威严,看着就很厉害,父亲说了,等我再长大些,也能和三哥一样,上场赛马去。”
苏正满怀憧憬,而后突然问着:“对了,三姐可知今日赛马的头彩是谁?”
“谁?”
去年是裕王,还是因为庆王摔了马,今年他无需再避锋芒,以他的马术,应该能拿头彩才是。
“周太傅家的五公子,三哥差他一点,也得了第三,很不错呢。”
苏靖荷微微一愣,下意识问出:“庆王呢?”而后发现不妥,又补充着:“还有裕王,去年头彩可是他呢。”
“庆王和裕王都没上场,陛下说去年裕王拿了头彩,不好去争,庆王却来都没来。”说完,有些得意显摆着:“不过我却知道怎么回事。”
“嗯?”
苏正四下看了看,没人,却还是凑近窗口,道:“听说庆王除夕早上入宫,单独面圣,却不知说了什么,让陛下不痛快,让他独自回府反省呢,不过没明面下旨,当时也没有内侍公公伺候,不过大家自个儿猜的。大过年的,陛下哪会禁足庆王呢。”
苏靖荷却是疑虑,庆王如今正得圣宠,应当格外小心才是,身后又有成王虎视眈眈,他行差踏错半步,可能就无可挽回,怎会在这时候惹怒陛下?
“对了,今日陈宴哥哥也来和三哥打听姐姐了,不过好像如意姐姐挨了打,也不知什么原由。”
前阵子因为入宫之事,苏靖荷也没有在意其他事情,如今才想起,长公主得知她的事情,匆匆回了京城,这份恩情她也该记下,不过,她万万没想到,陈宴会如此帮她。
“等我病好了,带你去陈府玩一玩,可好?”
苏正听了,很是乐呵,之后又哀伤起来,轻轻喊了句:“三姐……我想……”
苏靖荷等着他的下文,没想到他犹豫了会儿,却是傻傻一笑,之后晃了晃手里的糕点和同心结:“姐姐真不要玉哥哥给的东西?我可拿走了。”
“嗯,你拿去吧。”苏靖荷回着,她却知道,刚刚苏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当初答应过,只要他好好做功课,就遂他心愿,如今他也确实长进,等病好了,是该履诺。
况且,她还有一件事情等着要做......
休养了好些日子,身上的红疹也退的差不多了,整个人都精神了,如今被丫头搀扶着出来,也算透透气。
今儿初八,是苏菀送进宫甄选的日子,想来苏菀也不想见到她,遂只远远看着丫头们将五姑娘送上马车,便转身离去。
陛下当时说了这样的话,苏菀此去,谁还敢为难,定是可过三关,册立份位的,今后她们怕是再难相见。
转身去了赵姨娘院子,之前被禁,赵姨娘也算多有关心,自然特地感谢一番。
虽回府一年多,却少进赵姨娘院子,院子不大,打理得却很好,虽是正月,花圃里已有些小花苞了,实在难得。
“好姑娘,病才刚好,怎么就往姨娘院子里来了,该是姨娘去看你才是。”赵姨娘热情迎上去,拉着苏靖荷进屋坐。
沏了热茶,赵姨娘上下打量了苏靖荷,叹道:“这一病,身子是瘦弱了些,皮肤却水灵灵的,疹子好透了,竟一点痕迹没有。”
“恩,我也觉着皮肤愈发好了,也算因祸得福,我倒觉着是母亲在天有灵,庇佑着。”
赵姨娘笑开:“对对对,有小姐在天上护佑姑娘,没什么坎过不去。”
苏靖荷却有些难过低了头,赵姨娘不解,询问着:“怎么了,许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靖荷摇头:“只是想起母亲难过,母亲处处庇佑我,我却不能为母亲报仇,实在自责。”
赵姨娘原本握着苏靖荷的手顿了顿,而后安抚着:“山匪已剿,姑娘还有什么可难过的。”
“姨娘不知,山匪也不过收人钱财办事,罪魁祸首还逍遥着。”
赵姨娘脸色大变,很是惊讶道:“姑娘何出此言,真有人存心害小姐不成!”
苏靖荷点头,对上赵姨娘的视线,眼中的震惊仿若对此事毫不知情,她悄悄道:“不瞒姨娘,回京前,我遇着了一个胡兰山逃离的山匪,她把我当做了妹妹,惊吓中与我吐露了实情,我才知这般事情。”
“是谁这般狠心,小姐如此心善,竟下此等毒手。”赵姨娘咬着唇,有些不敢置信,更多的是愤怒,情真意切,倒真是主仆情深。
苏靖荷只眯着眼,冷冷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是蛇蝎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我且等着,不管是谁,我都不能放过!”
赵姨娘连连点头,安慰着:“姑娘要是查出,定要告诉姨娘,小姐待我极好,这个仇人,姨娘也不能轻易放过!”
“姨娘有心了,倒是说不定还得轻姨娘帮忙的。”苏靖荷喝过茶,问着:“对了,正儿呢?”
“在书房读书,我让人叫他过来,见着你,他肯定高兴。”
还不等叫喊,苏正却是自己跑来,见了苏靖荷的确欢喜,嚷着要搬回荣华院去住,苏靖荷却没有许,只说今儿天气好,带着苏正去园子里放纸鸢。
纸鸢准备好了,可惜无风,苏靖荷却也不是真想放纸鸢,让沉香拉着线尝试放飞,自己却是带着苏正往府上西北角去。
小小的房间,有些昏暗,因为没有开窗的缘故,屋里透着药香不散,苏正跟在苏靖荷身后小步走着,身子却不停发抖,拽着苏靖荷的手愈来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