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察觉到目光,女人回望过来。
然后洛如珍便听得她道:“可否麻烦女郎,搀我下去?”
“啊,好。”洛如珍下意识应。
她动作小心地将人搀扶到马车外交给随行而来的夷族女人,看着后者把沈缜好生安置在轮椅上,才抬头瞧向几尺之外被簇拥着的男人。
耶律纵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颇为贴心道:“此处寒冷,我们去殿内罢。”
洛如珍看向沈缜,后者颔首。
对面的耶律纵注意到了这一幕,眼眸眯了眯。他视线落到轮椅女人的面容上,再扫过她背后撑着伞替她遮住纷扬雪花的夷族女人。
深沉难测。
耶律纵下了判语。
与漂亮的容貌比起来,这人周身的气质更让他感兴趣。记事以来见过了许多女人,唯有那位是上阶修士的祖奶奶才让他有类似的感觉。
什么样的中原人家可以养出这般的女子?
耶律纵很好奇。
他笑容更甚,抬手邀人往殿里去,回眸时唇角带笑眼神森寒,立刻镇住了身后一群失神盯着女人面容的人。
“诸位,请。”
一众人进到殿内。
此处名为简英殿,乃是东海国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长居之所。现下皇帝被关起来了,这里就暂时变成了耶律纵理政的地方。
他明显用过心,知晓沈缜腿脚不便而直入正殿有几十台阶,便早令了人候着,引众人从偏殿进去。
待到一行人在殿中坐定,身体被火盆烤得暖起来后,沈缜才发现混在一群草原大汉里的文士——
严鸿。
真有意思。
目光与他对上,沈缜勾唇浅笑。
严鸿顿了微瞬,亦点头致意。
茶被端了上来,沈缜没错过对面有些大汉脸上的嫌弃神色。
她垂眸,掩住眼底笑意将茶入口,瞬间,蜀州云顶小针特有的香气便沁润了唇齿。
到目前看起来,这位三王子当真用了心。
沈缜放下茶杯,抬头与他相视:“王子心意,某领了。”
耶律纵笑,“先生喜欢就好。吾观先生似还有些冷,可需要再添个火盆?”
“不必。”沈缜拒绝,“还请王子唤某名姓。毕竟某此来,是欲投奔王子。”
最关键的是,她不喜欢先生这个称谓。
而不知内情只听她话的耶律纵先是一愣,随即倒真觉得有些欢愉。
这个女人,不过刚见面话就说的如此直白,全然不像其他中原人十转九折的温吞样,真的很对他的脾性。
耶律纵从善如流:“那吾就直呼先生映光罢。映光,吾听洛真言,她投效于吾是你的主意?”
沈缜摇头:“某怎会左右得了洛女郎的想法。只不过分析了些道理,最终如何全凭女郎自己。”
“哦?”耶律纵面露好奇,“什么道理?可否说与吾听听?”
沈缜道:“自然可以。”
她捋了捋衣袖,伸出手放在火盆上方烤着:“王子南下,领西路军,是陛下的授意,但...是燕京众人的授意么?当真要打到青州,让东海彻底亡国么?”
坐在大汉中间的严鸿放在膝上的手一紧,下意识看向上首,见得耶律纵面色平静仍如方才,心下才慢慢松了口气。
沈缜似乎没有察觉,或者说也不在意。她只继续道:“神州之上,中原共有十九州。六年前盛国亡国后,江州、沧州、汉州、隶州、司州及蜀州一半属于乾国,冀州、并州、雍州、通州、营州属于元国,衮州、豫州、扬州、徐州、青州和赫州则为东海国疆域。而北国,除辽阔草原外,占得了幽州、洛州和蜀州北部。”
“几个月前,乾国欲发兵东海,东海将青州小半划给乾国,于是止住了干戈。虽不动一兵一卒就获得了大片城池,但既有机会,为何不像六年前那样与王子你们南北夹击,让东海亡国呢?”
女人一句一句细道来,耶律纵的笑渐渐收起,只留下一丝在嘴角。
盯着他神情的洛如珍心下微沉。
她莫名觉得对方这模样像极了毒蛇咬了猎物后再放开、看猎物因毒液痉挛然后痛苦死去的样子。
沈缜还在继续说:“因为乾帝无法发兵。他年岁已大,几年前重病康愈后身体就迅速衰弱了下去,或许也因为这个原因,乾国诸皇子夺位愈演愈烈。这般他身体不行、储君之位未定、儿子们斗得乌烟瘴气的情况下,南边夷族还并不安分,西边还与元国相邻,此时像灭盛之时那样发兵,很容易后院失火。”
“而元国…乾帝担心元国的原因,东海若亡,天下大国便只剩三国。而在盛国与东海皆亡于乾北两国之后,元国要如何不担心?去年至今岁,明面上元国一点也未插手东海的战事,但元帝真的会一味沉默下去么?未必,那位皇帝陛下可不是这里的无用皇帝。”
“再有王子与勿吉部的大可汗哥舒元帅,希望彼此做大吗?或者说,除了您二人所代表部族的角力,燕京其他大族希望您二人有踏平东海的不世之功吗?尤其是…王子您。”
对上耶律纵沉沉的目光,沈缜扬眉含笑:“据某所知,燕京夺位之势较之梁安,可厉害了不止一星半点。”
“您的叔伯兄弟,甚至您父皇的叔伯,不下二十人望着那个位置,而这些人中,背后牵连的各部族势力庞大者,也有十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