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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年余下紫鹃始交心
    话音刚落,一身大红绸缎牡丹攒花箭袖的贾宝玉三两步走了进来,至贾母跟前躬身拜道:“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含笑说道:“怎地今儿起来的这么早?”
    贾宝玉嘿嘿一笑,并不答言。他也是听外头的人说赖瑾过来了,方才起身的。这厢贾母也忖度个八九不离十,心中好笑,口里说道:“你这惫懒性子,还得是瑾儿管着你才是。人家家中有事告了这几日的事假,你便也推脱身上不爽利懒怠上学。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说毕,看贾宝玉笑眯眯不以为然的模样,贾母佯作肃穆威吓道:“如今年岁大了,性子越发似那脱了缰的野马。合该叫你父亲瞧瞧,看你还敢不敢了。”
    贾宝玉闻言,扭股儿糖似的缠在贾母身上告饶不依,只哄得贾母开怀大笑,方才罢手冲着赖瑾问道:“你不是说还要请近一个月的假,怎么今儿这架势竟要上学似的?”
    赖瑾开口应道:“我父亲昨儿才得了金榜题名的喜讯,今儿一早便进书房温书以备殿试。父亲饱读诗书尚且如此刻苦,何况我这个刚入蒙学的黄口稚子。自然要更加勤学方才不辜负家中长辈的殷殷期盼。”
    对面的林黛玉开口笑道:“瑾弟弟好大的志气,这一去可是要‘蟾宫折桂’了。”
    赖瑾也不推脱,笑眯眯的拱手应道:“承姑娘吉言。”
    雪团可爱的小模样陪着这小大人似的老成举止,看起来越发伶俐。喜得贾母立刻将人搂入怀中,口里一叠声儿的说道:“我的儿,亏你如此懂事。我们家宝玉要有你三分气性,我便烧高香了。”
    这厢贾宝玉也凑趣说道:“我这就吩咐袭人给打包衣裳书具,此去进学念书,将来给老祖宗挣个状元诰命当当。”
    贾母闻言,乐得无可无不可,立刻将贾宝玉搂入怀中,口里一阵心肝儿肉的乱叫。
    笑笑闹闹好一会子,外头来人禀报车马已经齐备。贾宝玉和赖瑾两个立刻告辞上学不提。
    好一阵子没来学上,赖尚荣高中进士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赖瑾入学舍的时候众位学子先生纷纷上前道喜奉承,赖瑾少不得一一斡旋,口中不断解释道:“如今父亲要准备殿试,家中不敢打扰。待他日殿试已毕,鸿胪传唱。定要大摆席面,宴请诸位。还请各位届时赏个体面,大驾光临才是。”
    此等好事众人自然纷纷答应。少顷,贾代儒姗姗来迟。见到赖瑾复学少不得也提了一嘴赖尚荣之喜事,方才落座讲课不提。
    至晚间下学,照例给贾母请安昏定。彼时黛玉的房舍已然收拾出来,依旧在荣庆堂正面五间上房之内,临贾母不过一屋之隔。赖瑾两个上阶进屋之时,外头依旧有三三两两的小丫头抱着床帐、被褥等走来走去。
    正堂之内贾母高坐于上首,林黛玉坐在贾母身边。下首左面坐着薛姨妈邢王二位夫人,右面依次坐着迎春三位姊妹和薛宝钗。凤姐李纨站在贾母身侧服侍不提。
    赖瑾和贾宝玉先是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次后同众姊妹厮见已毕,各自落座。
    未等众人开口,薛姨妈先行说道:“昨儿在家的时候便听到外头锣鼓喧天,到处都是报喜讯的。细细打听方才知道你父亲金榜题名,如今竟是贡士老爷了。想着昨儿各处礼尚往来,你们家定然抽不出空,因此便只备了些许薄礼庆贺,今日倒是当面同你说声恭喜才是。”
    赖瑾微微一笑,欠身说道:“姨太太客气。昨儿刚刚放榜,家中便接到了姨太太所备贺仪。□□母说昨儿慌乱没来得及当面致谢,今儿当然去梨香院给姨太太请安。”
    昨日赖尚荣去贡院看榜,等到了下午方才归家。接着又被赖嬷嬷拽着去荣宁二府各处主子跟前儿请安道谢,直至晚间方才应酬完毕,薛姨妈是最清楚不过的。何况她的身份地位确实也不比国公府,听见赖瑾这么说,只得满意的点了点头,口里不断说着:“不值当什么,不过是份心意罢了。”
    这厢王夫人也开口笑道:“昨儿得知尚荣小子金榜高中,哥哥也备了些许贺仪送上门来。只是怕你家里人觉得唐突,便由我转手。等会子你家去的时候,不妨将东西捎回去――也是我哥哥的一点子心意。”
    赖瑾闻言,便知王夫人说的乃是目下任九省都监点奉旨巡边的王子腾。虽不知他如何得知此消息,但少不得又是一番叩头谢恩。
    众人又闲聊几句,一齐吃过晚饭,各自散了回房不提。
    这厢林黛玉将赖瑾叫到自己房中,从桌上拿起两套曲谱递给赖瑾道:“我知道你如今在学六艺,乐当中选了琴和笛两样。今儿收拾屋子的时候恰好翻出来两套琴谱,便想着送你也好。”
    赖瑾笑嘻嘻的推脱道:“姑娘也会抚琴。何不自己留着闲暇时拨弄一番?”
    林黛玉开口笑道:“我自是留了,这是闲着没事抄录的两本,送你便是。”
    赖瑾这才颔首接了。又将林姑老爷从扬州捎来的信笺交给林黛玉,说了几句“保重身体”“放宽心胸”“切莫忧思太重累坏身子”的闲话,又接了林黛玉写给林姑老爷的一沓书信并些黛玉亲手所做的细碎物件儿,方才家去不提。
    这厢林黛玉立刻点灯拨蜡,将父亲的书信拆开仔细观阅。父女两个都是心思缜密之人,远隔千里之外自然是报喜不报忧。林黛玉看着信笺上父亲那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字迹,不由得越发想家。默默的哭了一回,方才将自己近况一一写在纸上,最后嘱咐父亲要放宽心胸,保重身体,注意养生等等。然后将自己写好的书信并花了两个多月方才做了大半的荷包放在一起,准备等下次再交给赖瑾捎回扬州。
    一时紫鹃端着冰糖燕窝走进来,瞧着林黛玉淌眼抹泪的模样,不免开口叹道:“姑娘可是又想家了?”
    林黛玉回过神来,随手抹掉腮边的泪珠,赧然笑道:“适才见了父亲的书信,不免有些思念。”
    紫鹃轻叹一声,将手上的燕窝儿递给林黛玉,开口符合道:“姑娘才六七岁,这么小便离开家人独自上京,人生地不熟的自然会想家。好在老太太对姑娘是真心的好,宝二爷和小瑾相公对姑娘也不错。一个能时常同姑娘说说话,另一个能时常给姑娘带着林姑老爷的信儿。如此下来,姑娘倒是能宽心不少。”
    林黛玉默默点头。紫鹃继续说道:“依我看,姑娘今春儿比去岁好多了。人也不怎么咳嗽了,泪也少了。不像刚来那会子,一天都得哭上个两三回。”
    林黛玉闻言,越发赧然的说道:“去岁不是刚刚上京,什么都直觉陌生。且……如今自然是比先前强了。”
    紫鹃自然也晓得林黛玉未尽之语。她也听父母说过,二太太刚进门儿的时候受了挺多委屈,和府上几位姑奶奶处的也不怎么好。更是不喜欢当时在府上最受宠爱的敏姑奶奶,如今这份儿不喜便沿袭到了林姑娘身上。要不然也不会在林姑娘到府第二天便说了金陵薛姨妈家的事儿。林姑娘刚来那会儿,府上风言风语说三道四的,二太太也没少出力。只是后来老太太大发雷霆敲打一回,方才好了。又有赖家上下明里暗里几次示意,一家子奴才们方才管住了自己的嘴。
    只是这话原不该她说。紫鹃也只能轻叹一声,岔开话题笑道:“我看姑娘的针黹越发好了。只是老太太前儿还吩咐过,说林姑娘身子弱,不让你动这些个。姑娘还是身体为重罢!”
    林黛玉闻言,随意说道:“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我也并不是整日里没黑没白的做活儿,不过是一时意动拿过来,一时没意趣又撩开手。这歇歇捡捡两三个月,一个荷包都没做成呢!”
    紫鹃闻言,开口笑道:“这才对的。姑娘是什么身份,又不指着这个赚生活。不过是闲来无事添个意趣罢了。前儿我将你做的抹额悄悄拿了给老太太瞧,说姑娘特特做了小半年,只等着孝敬老太太。老太太听了欢喜的无可无不可。只说叫我看着,千万别累着姑娘。这是老太太的心意,姑娘千万别驳了老太太的意。”
    林黛玉闻言,一张玉面羞得鲜红欲滴,双手握脸,赧然说道:“哎呀还没做好呢,你作死了拿给老太太看。叫人知道了又说我性子懒怠,不动针线,一个抹额都弄了这么长时间。”
    “姑娘才多大,况又不是正经的绣娘,绣这些个,为的是姑娘敬老太太的心意。若她们敢在背后编排这种话,旁的不说,老太太第一个不饶她们。”顿了顿,紫鹃想起什么似的又掩口笑道:“我倒是听他们说了,那梨香院的宝姑娘动辄做针黹做到三更半夜,倒是比咱们家的绣娘还勤快些。”
    这话说的忒刻薄了点。林黛玉瞪了紫鹃一眼,口里说道:“别人家的是非,我们不该理会才是。你不说听不见,反而在背地里说的兴起,岂可是君子所为?”
    紫鹃冷哼一声,开口说道:“说了又能怎样,说这话的又不是独我一个。倘或怕人说的话,干脆别做出来才是。”
    林黛玉闻言,也不由得想起了前一阵府上扬金贬玉的故事,略不自在的撇了撇嘴,依旧告诫道:“饶是这么说,我若不喜欢,自然当面讲出来。背后议论人,什么意思。”
    紫鹃赔笑道:“只是说姑娘光风霁月,什么事情都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明白。可有些人却当面笑的和暖,背地里戳刀子害人。我往常听小瑾相公说,一味贬低旁人不过是为了抬高她自己个儿。只是这人一下生,该是高官贵女的便是高官贵女,该是商贾平民的就是商贾平民,若命中注定你就是个丫鬟奴才,那也是改不了的。饶是逞口舌之快,也不过是徒增笑料,谁家心里没一本子帐,还能叫他们给糊弄了不成?”
    林黛玉听了,皱眉说道:“这丫头今儿疯了不成?好端端的说这起子歪话浑话做什么。你若是再讲,我明儿必回老太太,可不敢要你了。”
    紫鹃见状,轻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是叫姑娘心里留神,又不是叫姑娘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姑娘又有什么好处?”
    林黛玉心中微微一动,叹息说道:“饶是如此,可这些话也不该是从你口里说出。今儿就我也就罢了,倘或被别人听到传了出去,你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紫鹃瞧见林黛玉是真心为自己好,心中也不免觉得暖暖的。当日她被老太太指给林姑娘,便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叫自己护着姑娘不吃亏。可是她紫鹃虽然是贾府里头的家生子,论势力论人脉自然比不过如今掌家的二太太。又得谨小慎微明哲保身,因此平日里虽说不会轻漫了林姑娘的用度,但旁的也确实兼顾不上。这一年多她冷眼看着,林姑娘虽然年纪尚小,但也绝不是个胆小怯弱或狠心狠性的人。今日里言语稍作试探,果然林姑娘性子光明磊落,真情真意,不是个虚伪利用人的。能倾心投靠这么个主子,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这么想着,紫鹃开口笑道:“我又不傻,这话自然只和姑娘说起。旁人若问,我是死也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