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去看三爷。
经过麦场,老远就看见一个矮胖的身影在那里对着一个挂起来的面袋子猛打猛踢。走近一看,原来是天扁,那面袋子里竟然装着满满的一袋子石头。
“扁蛋,什么时候练上了,你这是什么功夫啊,怎么像外国的拳击。”我取笑道。
“你个屁胆子,你懂个屁啊,我练的这是散打。”扁蛋嘲笑我。
“不会吧,就你这小样,也能练散打?”我讽刺扁蛋道。
“怎么了,我这种身材最适合玩散打了。”说着扁蛋露出自己的胳膊,那肌肉在当时的我看来,确实有些强悍。
“怎么,去看你三爷那个老不死的啊?”扁蛋又开始乱喷。
“会不会说人话,你大才老不死呢。”我生气道,在我们那里把父亲称做大。
“哈哈,你小子就是欠扁。”说着扁蛋做出一副要揍我的模样。
“怎么,你妈的,你还要打我啊?”我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看我的脸色有些不对,扁蛋不再闹了,他突然脸色认真的说:“你过来,我给你说件事。”
“有屁快放,我要走了。”我有些懒得搭理扁蛋。
“你小子,读了个初中,还日能了你。”扁蛋又开始讽刺我。
“不说算了,我才不喜欢狗念经。”说着我就准备闪人。
扁蛋一把拉住我,说道:“我说的这可是很重要的事,你可真得听听。”
没等我再讥讽,扁蛋就开始唾沫星子满天飞。
原来,三爷喝酒的那个晚上,扁蛋这家伙刚好睡在他家的瓜地里,而他家的瓜地刚好就在砖厂附近,怕砖厂里的工人们晚上偷瓜,扁蛋不得不每天晚上都睡在瓜地里。
扁蛋说,那天晚上,他睡到半夜,突然就肚子疼,于是就跑到一块玉米地里去拉,当然他也听到了三爷那屋里“哥俩好,八匹马”的划拳声,可一声凄厉发麻的声音把扁蛋吓了个半死。
在我们那里把猫头鹰叫做夜猫子,扁蛋说他当时正拉得高兴,就听见一声夜猫子叫。
“咕咕、喵、啊……”
扁蛋形容着当时的叫声,听得我都有些头皮发麻。要知道在我们那里,晚上要听见夜猫子叫,那第二天准定要死人。
扁蛋说那夜猫子的叫声就像婴儿的哭泣声,在半夜里听来太骇人了,他连屁股都没擦,就一溜烟地跑回了瓜地的窝棚。
然而第二天却没有听到有人死的消息,只不过三爷在一场酒局之后,却被送进了医院,最后确诊为胃癌。
听了扁蛋的讲述,我半信半疑,这家伙不是故意给我制造点恐怖吧。
我急着去看三爷,顾不上扁蛋再在那里胡扯,但扁蛋说的这夜猫子的叫声没过多久还真把我给吓了个半死。
……
走进三爷家的上房,只见三爷坐在炕上靠窗户的位置,那窗户是用纸糊的,只有下边一小块装的是玻璃,三爷就顺着那玻璃瞅着屋子外边。
记得三爷是身高马大的,如今却被胃癌折磨得皮包骨头了,头也只剩下碗那么大,看的我都有些害怕,没想到这胃癌对人的折磨会这么厉害。
屋子里还有很多人,他们都是来看三爷的,估计三爷的日子不长了,经常很少走动的乡亲们竟然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这里,有的人还带了礼品来,连当时很是体面的袋装牛奶都有。
送走了乡亲们,三奶拆开了袋装牛奶的盒子,拿出一袋牛奶递向三爷。
“娃他大,喝点吧。”三奶对三爷说道。
“你妈日了的,喝你妈皮啊,你给老子滚。”三爷一巴掌把牛奶打到了地上。
我看到三奶眼睛里满含着热泪,却没有流出来,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牛奶,一句怨言都没有说。
看到一旁惊慌失措的我,三爷也许觉得刚才有些过分。
“思夺,你是来看三爷的吗?”三爷垂着头,有气无力的说道,似乎他连抬起头来的力气都没有。
“是的,三爷,您还好吧。”我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好什么好,都快要上平了。”三爷叹气道。
我们那里有一处山,乡亲们都把这山称做平,而村里但凡有人死了的,都是埋在这平上,三爷说的上平,就是说自己快要死了。
“不会的三爷,您好好吃饭,不要发脾气,这病一定会好的。”我尽量地安慰着三爷。
三爷微微抬起头,看了看我。
“你没有带你媳妇来吗,三爷都快上平了,你就不让我见见我的孙媳妇?”三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要知道我才是个刚上初二的学生,也就十三四岁,怎么会有媳妇呢,三爷这问话,让我一时语塞。
看我半天不说话,三爷有些生气。
“你也太丢人了,你说你是咱们高家的大孙子,三爷都快要上平了,你还不让三爷见见孙媳妇?”三爷说道。
面对三爷这样的话,我不知道怎么说,就算我真想找个媳妇,我的父母估计也不能答应吧,再说我也未必能找到。
离开了三爷家,我的心里是难受的,虽然三爷很是严厉,但我知道三爷不想死,再说哪个人会想死呢,不然三爷也不会那样的把一肚子的气往三奶的身上发。
对于三爷说要见见孙媳妇,我觉得有些内疚,我甚至觉得我这个高家的大孙子有些不孝,三爷眼看都快不行了,我竟然还不能让他见上孙媳妇。
没有一个月,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三爷一口气没有上来,终于被胃癌折磨得撒手人寰。
我的爷爷跪在三爷的灵前嚎啕大哭,六十多岁的老男人的哭声是那么地悲怆。
“我的兄弟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人家都是哥哥先死,你怎么就走到我前头去了,你说这老天爷怎么就不让我先死啊……”。爷爷哭喊着。
爷爷的哭声和一句句挖人心坎的话,使得每个孝子都开始放声大哭,我也止不住地留下了年少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