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担默默的等待着,一语不发,唯有那自内而外发散出的危险气势,仿佛出鞘之刀,正欲择人而噬。
他自己就是一个医者,看过的医书不知多少,连青木化生诀的内气都消耗殆尽了,最终的判断也唯有一个。
医术无救。
除非是传说中的仙法,方才有可能做到。
而他所能想到的,和仙法有直接联系的人,唯有清平子一个!
他自己就曾在太医院任职,很清楚治病救人中的弯弯绕绕当真不少。
比如某皇室贵胄或当朝重臣生了大病,需要御医前去诊治。
正常来说太医院的御医们绝对会选择“保守治疗”,绝不会用甚大药、猛药。
宁可良药无用,也绝不敢冒着风险开狠方子。
因为治好了不一定有赏赐,一不小心治差了必死无疑!
除非下了死命令,治不好就陪着病人一起死,御医才会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全力、想尽办法去诊治,搏得一线生机。
此法当然很不道德。
但,它好用。
正是因此,他才会高声威胁,确保清平子必须尽心尽力——他不是在开玩笑。
清平子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将宗明帝骗得团团转不说,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之后,更是将清风观剩下的人给坑惨了。
直接导致焚书坑术,因此而族谱空白者不知凡几!
时刻都不要忘了,对方是曾在皇宫之中如鱼得水,得尽圣眷二十余载的方士头子,绝不是什么乐善好施、慈悲心肠的好人!
先前畅谈仙道的真真假假姑且不论,今日清平子要是敢继续神神鬼鬼的玩方士那一套,顾担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做大宗师!
以势压人也好,仗势欺人也罢,墨丘他定是要救!
凶猛杀意凝成一线,清平子额头上已有冷汗渗出。
虽然顾担再未说话,也再未催促,但他确定顾担不是在说笑,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用好不容易修炼而成的一缕内气落入墨丘的体内,清平子借助着这个机会立刻全神贯注的感知起来。
情况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墨丘体内的情况甚好,非常之好!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伤势可言,但体内所有的器官似乎都沉寂了一般,连心脏都不再跳动——这不合乎常理!
堂堂宗师,身体状态又是如此的完美,怎么可能毫无生机呢?
又不是大限已至!
“这……敢问,墨丘是因何而……沉眠?”
想了想,清平子挑了一个不会刺激到顾担的词汇询问道。
“血肉耗尽,力竭而亡。”
顾担说道。
宗师之前,需要以真气擢升血肉,重整肌体,俗称气血见障。
这也代表着宗师的肉身,其实也是自身力量底蕴的一部分。
必要的时候,武者甚至可以直接将血肉当做力量的源泉来进行搏命厮杀!
昔日的不悟禅师便是用这一招,以未晋宗师之身,爆发出不下于宗师的搏命一击!
只是这一招的代价过于惨重,能不能成功另说,就算成功,整条命都要交代在那里。
这是所有完成过气血见障的武者最后的底牌,绝对的杀招。
一决高下,必断生死!
“血肉耗尽?”
清平子嘴角抽了抽,目光在墨丘的肉身上转悠了一圈——你特么管这叫血肉耗尽?
奈何顾担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嗯,血肉完好的血肉耗尽,今天当真是长见识了!
“那敢问,血肉耗尽的时间是?”
清平子追问道。
“应该是五日之前。”
顾担说道。
“五日之前……”
清平子想了想,那正是他和顾担在白莲传承之地相遇的时间!
命运的交汇在同一个时间,发生在了两地。
“我从他的身上,并没有看到什么明显的伤势,只是其沉眠不醒,必然有其缘由。”
清平子整理着措辞,小心的说道:“通常来说,宗师的寿元在百二十岁,百二十岁前,宗师即使接近寿尽,气血也不会滑落太多,大概能有巅峰时期的七成左右,再加上经年累月持之以恒的打磨,比之巅峰时的底蕴也要更加深厚,其实也不差什么。
所以,宗师其实很难像寻常人一样死去。一些对普通人来说颇为严重的伤势,放在宗师的身上并非无法解决,除非寿元将尽……就算是战死的宗师,也大多是被直接打碎了脑袋。像是这种血肉耗尽的伤势,历史上倒是也的确出现过不少次。”
血肉耗尽既然是所有完成气血见障武者明面上的底牌,那自然曾有很多人使用过。
但能够用过这份底牌还活过来的,那还真没有。
当然,墨丘的血肉不知为何已经补足,情况又有所不同,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加的棘手。
顾担默默的看着清平子,眼神不善。
现在他不想听这些狗屁理论,只想要一个方法。
清平子察觉到顾担的不耐,立刻解释道:“因此,以宗师为例,一个人的真实寿命,应当分为两种。
一种是肉身,如渡世之皮筏,支撑着一个人在红尘中漫游;一种是神魂,其过于高深,乃至于不可知,不可见,不可感,绝大多数人都无法自我察觉,唯有修行有成的修士才能明悟真我之所在。
神魂当然也是有寿命的,其与肉身几乎同等重要,宗师百二十岁之大限便是因此而来。便是皮筏尚可争渡红尘,无人驾驭亦是随波而流,如同木偶泥胎。”
“所以……墨丘是神魂出了问题?”
顾担好似听明白了清平子想说些什么。
“没错,既然肉身已完好,人却仍未醒来,那就只能排除肉身方面的问题。”
清平子诚恳的点了点头,大胆的与顾担对视,面容真挚,以此来彰显自己未曾说假话。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顾担立刻问道。
神魂,那是另一个领域的东西。
武道宗师还远远没有触及到这方面的知识,便是顾担也是对其一窍不通。
“神魂之深奥何其之难,仙道的境界你也听闻过,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元婴即明真我,见元神,那也才是自身的神魂而已。直接插手另一个人的神魂之事……”
清平子小心翼翼的说道:“我要说真有立刻见效的办法,那就真的是在骗你了。”
“你的意思是,还有不那么见效的法子?”
顾担听出了清平子的言外之意,脸上无喜无怒,只有一缕锋锐的真气在清平子的脖颈处转了一圈,削掉了一缕发丝。
“有的有的!”
清平子几乎跳脚,连忙道:“墨丘身为宗师,神魂大限怎么说也该百岁有余,所以现在仍是壮年!再加上其血肉完好无损,无论怎么看都是命不该绝,命不该绝啊!”
“那为什么醒不过来?”
顾担双眸锋锐如刀。
“刚刚我将肉身比作皮筏,皮筏自然是用来渡红尘之海。皮筏出了错漏,乘坐的神魂也难免淹没在滚滚红尘之中,犹如溺水……这应该就是醒不过来的原因。”
清平子心念急转,毕生之所学在这一刻于脑海中绽放,半点不敢怠慢的继续说道:“这种如同‘溺水’的情况,便是修补好了皮筏也于事无补,最多也只是让神魂不再继续溺水,而不能直接帮助神魂清醒过来!”
墨丘的情况过于特殊。
以往那些血肉耗尽的武者的确没有人能够活下来——但也没人能够帮他们修补好自身亏空的血肉啊!
以至于血肉回来后,神魂何时苏醒这种艰深晦涩的问题,还真的很难给出肯定的答案,清平子此时完全不敢妄语,他能感受到一股神念正在毫不客气的笼罩着他,端详着他的一举一动,其态势比之询问仙道时还要更加可怕,不能出丝毫的差池。
顾担默默的回想着清平子所说的一切,确认彼此并无冲突和异样之处,脸色稍稍舒缓了些许,算是认同了清平子所言。
“那,应该怎么让‘溺水’的神魂清醒过来呢?”顾担问道。
清平子脸上露出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的笑容,艰难的开口说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没办法对一个人的神魂指手画脚啊!那是属于仙道的领域,哪怕放在仙道中都堪称艰深晦涩、深奥难懂,我哪里能知道那么多?”
眼看清平子有几分开摆的架势,顾担的声音也稍稍放缓了些许,“我要一个方法。”
“非要说一个方法,不如期待一下仙人们回归?快的话几十年内,慢的话至多百年,你是如此年轻,实力又如此出类拔萃,定能在仙道中崭露头角,得到上仙的欣赏。到时自可加入一个大宗门,然后请求宗门内的高手出马……”
清平子话都还没有说完,便看到顾担的眼眸越发不善,悻悻的住了嘴。
“说实际的。”
顾担脸色沉了下来。
先不说这个方法靠不靠谱,危不危险,能不能行,单说仙人回归的时间要么几十年、要么百年,这个差值就足以要人命了!
如果墨丘的情况当真是神魂‘溺水’,那听说过溺水立刻抢救回来的,也没听说过溺水个百八十年再去抢救的啊!
武道宗师的神魂也经不住这种折腾!
清平子再无半分的高人风范,急的满头大汗,抓耳挠腮。
区区武道宗师,就想跟神魂打交道?
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啊!
这难度几乎不亚于将死人给救活!
死人……死人?!
清平子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兴奋的说道:“还有一个办法!”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