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县城上空,繁星点点,明净高远。
我立在闷热难耐的房间远眺着县城的夜景,大街上人声鼎沸,挑夫走卒,沿着荻民大道一字排开烧旺着夜市的人气,清风徐来,诱人的香气沁人心脾。白等正在收拾东西,汗水已经湿透了背心窝、一条毛巾已经不管用了,不时使劲地拧着已经转不动的电扇,边打包边唠叨:这是什么破货,这分明是坑人。这鬼天气,不是要热死人么。
今夜我们又要搬家了。
其实,我们原本是可以在乡政府或者学校里住公产房的,但是我还是想在县城安家,本来与房东签订了三年的租赁合同,我仿佛有某种预感,三年后我会住在宽敞明亮的属于自己的天地里,可惜房东昨晚已经通知两次了,说明晚前必须搬走,如果影响到他家拆迁赔偿的事,后果就严重了。我当然明白房东话语的份量,可是有谁能明白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呢?这已经是婚后的第二次搬家了,每一次搬家都是对我可怜的家产的大清点,每次搬家都让我来一次彻头彻尾的伤心。为此白等埋怨过好几次了,其实我有钱,如果不是为男人治病,在城里买套房子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再说我碍于自己的身份问题,几次打消了白等的念头,可白等却说,人活着总得有点志气,堂堂的一乡之长还租房子住,这哪里像是当官的,同一个地摊菜贩何异呢?住着有啥意思?我说,这进城才多长时间,你就与人家在城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比,这合适吗,人家有房有车,那可是奋斗几十年的结果啊。不要急,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车子也会有的,一席话,说得白等心里乐开了花,他庆幸自己找了这么一个有志气的老婆,刚才闷热难耐的感觉和烦躁心情一下子没了。
白等切了一块西瓜送到我的手上说,许多人在购商品房,还有的在自己盖房子,我觉得咱们的收入也可以,盖上大新房吧,等有了孩子,再搬到新房里。我听说市里面凡正局级领导可以到政府公租房里去住一套的。
你以为这公租房是你想住就住的呀,那也得有个论资排辈的顺序。
这年头,公租房还要排辈啊,你去找找领导,说说好话,讲讲实情,我家这场景也够凄惨的了吧,你们单位哪里还能找出第二家。啊,对了,我的同学带了几斤上好的茶叶,准备为我调动工作用的,还没有送出去,要不,你先送领导,解决住房最要紧的,没有一个好住房,做啥事都闹心。
你的什么同学?我望了望白等,又若有所思地望了望窗外。
我从前帮助过的同学,他现在的日子还可以,说是要对我进行报答呢。这事我以后再详细与你说明白吧。
说真的啊,我记起来了,下星期一就是分配公租房的日期,我今天下午参加会议时听政府的县长讲的,还说要公示名单,阳光操作。可惜僧多粥少啊。行,我去县长家里一趟,他对我的情况最了解,我夜以继日地工作在乡镇,贡献大,可惜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他肯定会同情我,替我想办法的,没有县长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提了茶叶,直奔县长家。目县长散步未回来,妻子桑谌子在家,她热情地接待了我,问长问短,无微不至,弄得我受宠若惊,我想肯定目县长在夫人面前吹我,不然夫人怎么对我的事了如指掌呢。我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桑谌子很是吃惊的样子,略作停顿后说,这事你得等他回家再作决定,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明天找他吧,我一定将你的意思转达到,我个人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才,应该居有所依,单位应该为你想办法。你放心,如果他事多了,我帮你想办法。
我走出宫殿般的别墅,很快乐,心想县长夫人收了自己的三斤茶叶,说明县长夫人看得起我,肯定会在县长面前美言美言的。据说,这位夫人与高官、市长、厅长等人都有来往,有通天的本事,许多人要官就是走她的路子。我甚至正在权衡着紧跟谁走呢,如今县里面分为多派势力,紧跟目县长的不在少数,自己要不要重新考虑是跟谁走呢?
我回到出租房已经很晚了,白等已经将大部分东西让搬运工运到新的租房点,看着我高兴的劲头,就知道公租房肯定有戏了。
果然,第二天就接到通知,我们可以搬进去住了。
荻水湾小区是荻县的黄金地段还是近年的事,新的房产楼盘像是雨后的春笋茁壮成长,为了解决贫困人口的住房问题,政府就在楼盘的周围以地换房的形式让开发商出资建设公租房。公租房有双间和单间,因为结婚就可以住进公租房,我经过多方努力终于住进了202双间,对面的201房间是个几个省城来的选调生合住。
全部的家当就这么多,原计划要用夏师傅的三轮车运好几次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有没运完的呢?我牢骚起来,这速度也太慢了吧。
白等说,我本意是不想告诉你,你个急性佬,帮我们运东西的夏师傅出事啦,刚才,120救护车已经送他去医院了,撞人的小车跑了,交警正在搜查呢,也不知道查出来没有,听说没有牌照。
哪你咋还不到医院去看看夏师傅呢?我焦急地问道,撞得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就知道不该给你讲了。白等说,你这个猪脑袋,你想过没有,我们能到医院去看么?这开三轮车的肯定家境不好,要是赖上了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可能还不够呢?
总得去看看。
看看,说得轻巧。如果交警能找到撞人的车主,陪了夏师傅的一切,那就是我们的万幸。如果没有找到肇事者,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如果死了,一了百了,你得赔,如果撞成了残疾,定个十级、八级的,你也得赔,如果撞成了瘫痪、半死不活的,你得将他养着,你的后半生也就搭进去了。
这也算工伤?
怎么不算工伤,夏师傅是你家请来的帮工,给你家运家具的途中被小车撞的,你与他已经形成了雇佣关系了。他的家属来了,你是脱不了干系的。
哎哟,不就是请他搬家么,有你说的那么复杂吗?我坚定地说,是死是活,我要去瞧瞧。你说,在哪家医院?
你可得想好了。白等坚定地说,迈出这一脚事关重大啊。
如果夏师傅醒来,还不是要说出给我们家搬家的事呢?
那不一样,如果他没醒,谁也不知道他帮咱家搬家的事,如果醒来,找到我们,我可以说,自从你将家具运走后,我就不知道,我还四处找你呢,我急死啦,还以为你将我们的家具运跑了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可是床都搬走了,我们到哪里睡呢?
我悔得肠子都悔青了,眼前不停地晃动着一个白花花的屁股,遮天蔽日,一个下午比十年还要漫长。
我悔就悔在多管闲事。昨天,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恨不得剁掉自己的脚,真是师傅说得对,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吃的不吃、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管的不管。
其实,这事真的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