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象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了,到处是水汪汪的一片,好长时间没有回家看看,我决定处理完一天的事后让小柰送自己回家一趟。
家就在能仁寺村,家里有公婆、丈夫和原来的婆婆,说是有家,其实不然,在别人的眼里,我的家应该安在县城,并且是漂亮的小洋楼,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我是一乡之长,大多数象我这样级别的人都在县城里建了私房,相反如果没有在城里建房的那就是无能的表现,我不是这样想,我割舍不下乡村这份感情,这里有我的令人怀念的童年、充满汗水的青春和难忘的初恋。我和男人天水牛虽然不是自由恋爱的,那时我在村里任妇联主任,他则也是村的干部,他所在的村是全县村级十面红旗之一,那时的他极有可能转为国家干部,后来不知为什么一年又一年地错过了机会,最终也只好永远是一名村干部了,当时的婚姻在全县还一直传为美谈,因为我们俩的结合是当时在这里蹲点的县领导长介绍的,并且结婚仪式县领导也亲自参加了,县领导说,不是为了别的什么,是为兑现自己的诺言,说媒时县领导承诺过要作为我俩的结婚主持人,县领导长说一句当时在全乡广为流传的名言至今还在耳边回响:一对新人,两名村干部,三生有幸福,共建四个现代化。其实那时,有两个乡里的头面人物的儿子托人说亲,我心也曾经动摇过,权衡再三,我决定还是嫁给憨厚纯朴的天水牛,婚后我们有一个儿子,就在这一年,对转正为国家干部无希望的天水牛辞掉了村干部,买了一辆车跑起了运输,用他的话说,吃皇粮没有希望了,他自己仍然还是个村官,不仅心理上不平衡,就连别人也这么认为,他不愿意在这样的眼光和问候中生活和工作。我想了想,也默认了,在这个时候,世俗人的眼中应该是男高女低,如果说,一旦女高男低那就是大逆不道,那就是不公平,不适合自然规律,难怪武则天死了那么多年,现在的男人还对她愤愤不平,还在为她的风流韵事而津津乐道,甚至还添油加醋、千方百计地诋毁她而后快,并且一口咬定她是一个风骚不要脸、不讲道义、毫无廉耻的堕落女人。就是在这种自尊心的支配下,他买了一辆大货车开了起来,说起来可笑,他跑运输的收入是我当干部的十倍,一年下来还了本钱,二年下来有存款,三年下来拆掉老屋,第一个在村里盖了小洋楼,当时人们说他是沾了他老婆的光,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好生意,更没有如此丰厚的利润,他感到委曲,我更委曲。现在的人啊,要做一点事呀,就是难免让人说三道四,可他全不顾那么多,他对这样的人说,是沾了光怎么样?
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拖木料下山的途中,出了车祸,从此他永远再也站不起来了。
天水牛就住在能仁寺村海拔最高的第十一组龙头岗,每次回家我总忘不了多买些东西带回家,因为每次我回到家里,人就特别地多了起来,那些千里眼、顺风耳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接近我,回老家里求办事,自然就是一个绝好机会,俗话说的好嘛,做官莫走家乡过,乳名乱喊没有错。
还没有进家门,儿子天赐就跑到稻场上早早地等着了,一见了我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心头一热,浑身洋溢着内疚的情绪,也差点流出了眼泪,看到儿子第一个感觉是该让他上学了,再也不能耽搁了他的前程了,自己当不当官倒是无所谓的事。
丈夫躺在床上躺着已经有一年多了,一直是要人服伺,我也感到愧疚,因为我一点也没有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好在我有两个婆婆,她们相处得很和谐,有两个女人照顾他,我也就稍许安心。
一个公公、两个婆婆照例是很高兴的,无论用什么方式来表达他们对儿媳的爱意都是可以理解的,我一点也不在乎,在一闪一闪的电灯下,婆婆对我说,天赐大了该上学了,咱老两口虽舍不得他,但是看着细囝一天大似一天的,心里就发慌,如今这社会更是要有知识,他不能和我们在一起了。这第一句话就同我想到了一起来,我觉得我是幸福的,必竟多了一个疼儿子的人,我忙点头说,这学期就算了,暑假一过,我就带在身边让他在镇小学里上学前班。一听这话,婆婆反而来了几滴眼泪,又改口说天水牛的事,她说,一切都好,能吃能睡,就是不能下地,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公公插话说,你哭个什么,还像个三岁的小孩似的,她能回来一趟就不容易了,回来就听你嚎丧呀。我心里想婆婆这是在安慰自己,公公是不能明白的,忙说,不要紧,就让她哭吧,她一个要在家里服伺几个大男人也真的不容易啊。婆婆止住哭泣时,又象想起什么似的说,你把天赐带走,水牛就交给我们吧,要是有合适的就再找一个吧,只要他对你和天赐好,我们也就嗑头谢恩了。我用生气的口吻说,不要说这些伤心的事好不好?这回来看看一家人的,不是回来讨论这事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都沉默不语,还是儿子天赐的一声我饿了,才打断了长久的沉默,大家又热火朝天地忙着准备吃饭。
吃饭时,我又对公公婆婆说,是不是再让水牛到上海去治一治,听说那里治这种病很有效,公公听了只是叹息,婆婆说,不是你舍不得钱,也不是我们没有工夫,你说这病已经治了两年多了,一点起色也没有,还是死了那份心吧,再说他是不会去的。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虽然我能处理许多日常政务、带领一班人将这个几万人的乡镇治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在面对家务事时我却束手无策。也是的,丈夫出事后,我真的是倾家荡产了,为了给他冶病我借了十多万元的债,就连结婚时买的戒指都卖了,上北京到大连,下武汉到广州,就只差没有出国了,这一切就我一个女人挺身而出,大到借钱借物,小到一个门诊挂号,治病期间连上街买早点都得是我的,因为怕公公老人走掉了,要是丢到那一个都是不行的。操心了婆家再牵挂娘家,从工作到生活,无一不要我思前想后、绞尽脑汁,别人恭维我是一个能人,一个强人时,我虽然佯装欢笑,可是心里却在流血,不知道这是赞美还是嘲笑。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儿子也已经睡着了,我知道此时的儿子只要一排娃哈哈、一个电动冲锋枪就能打发的,而面对床上的丈夫我却束手无策了,丈夫除了能讲话和能吃饭外思维还是很活跃,我给他买了电视机、收音机、又买了很多很多的书,原来龙头岗是不通电的,自从丈夫躺在家里,我就对能仁寺提出了安装系统电的事又感兴趣了,在村干部的要求下,在我的帮助下,终于安上了电灯,可是最近又听说老是爱断电,我想明天就到乡里问问供电站是怎么一回事,我来到丈夫床前习惯性地扑在他怀里,自从出事后,我尝试过好几次,想同他过一过性生活,可是都失败了,他的性功能完全丧失了,为此每次回家来说对男人是一种威胁和压抑,我知道他希望我回来又害怕我回来。
水牛说,我们还是算了吧,我一点也不后悔,也不会埋怨你的。
我说,不会的,无论怎么样,我要照顾好你这一辈子。
水牛说,这样下去没有一个好的结果,我不能拖累你了。
我说,你没有拖累我,你是我工作的动力,儿子是我们的精神支柱。
水牛说,我们好说好算,不然的话,我会在这种折磨中死去的,你要是真的还爱我的话,你就帮帮我,饶了我吧,你是知道的,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倒不如死了的好。
这样的对话已经不只一次了,但对话总是在无言沉默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