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的声音在队伍里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金允珠抿了抿唇正要继续开口,却听得背后的喝骂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目光就是一凛,出口的话却换成了厉喝:“趴下!”
话音未落已经听得“啪啪”的声音击在了她们身畔的泥土当中,溅起了一地的泥泞和飞沫。
谁都知道那些军警手上有枪。
谁都知道政治黑暗。
在座的也都很清楚,这些政客可以有多心狠手辣。
可是谁都想不到,这身后的追兵,竟然真的会在他们的背后开枪!
何以至此!大家都是一国同胞,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纵然有些话说的过分了些,当真是揭穿了某些人的面皮,可到底罪不至死!
原本以为这背后人的喝骂叱喝和羞辱不过是威吓的众人再不报侥幸到这会儿每一个人都明白了,今日若跑不掉,落在了后头那群人手里,死,怕还是好的下场!
可跑掉?
这宽阔的大河,这涛涛的江水,这一看便叫人绝望的天堑,又要怎样跑掉?
在这样的天气跳入水中,又和自杀有什么两样?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金允珠抓了一把自己身边有些愣神了的小姑娘到了一颗树后躲避,正待开口,却见那方才还呆呆傻傻的小姑娘的脸上忽然浮上了笑容,她指了一指那原本雾气笼罩的江岸,悄声对金允珠说道:“社长,我们有救了!”
金允珠豁然回头望去,只见江面上渐渐有了一艘小船的影子!
***
“各位,辛苦了。”
死里逃生鱼贯上了船,金允珠是最后一个,小小一艘小船接上了一众人就急急掉头,徒留下岸上的军警冲着雾气弥漫的江心徒劳的开枪发泄着自己心里的愤怒和不甘。
这船很小,将将载满了她们一行人便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的,金允珠刚刚上去,却见原本船舱中的一个人已经冲着她微微一笑,色若春华:“金小姐。”
金允珠当即就是一愣。
她嗫嚅着嘴唇还没说出话来,旁边已经有眼尖的捂着嘴低低一声惊呼,满脸写满了惊讶。
都是做新闻业的,谁的敏感都不比谁差,这时代的照相技术虽不算好,可却也能纤毫毕现的将人的样貌记录下来,不至于像前人的笔画那样失了真味。
何况面前的这女人,正是这国内最有权势,也最让人感慨她的经历之曲折传奇的女性之一:旧朝公主,也是目前的少帅夫人瞿凝。
这国内,只要会看照片会看报纸的,怕是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一张脸吧?
谁又能想得到,这么一艘仿佛是任何时候都可能会沉没的小船上,竟然会载着这么一位大人物呢?
旧友相见,却是彼此红了眼圈。
金允珠按了按胸口,按捺了一下自己胸臆之间的感动。
她很清楚,若不是出于对自己的重视,像瞿凝这样的身份,像她和少帅这样的关系,她根本没有必要自己亲自前来迎她。
媒体固然重要,但这世界上,又有什么重要的过自己的命?政客,都是惜命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等眼眶的这一阵润湿过去了这才冲着瞿凝微微拱了拱手:“少夫人,我知音一袭十三人,但凡不离不弃跟随我做完了最后一期的,尽在此处。”
瞿凝环视了一眼这小小的船舱,看着这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孔,和他们或者企盼,或者激动,或者若有所思的眼神:“各位,幸会。”
***
“什么,没有捉到?”
唐大帅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已经转为铁青,他抓起手边的一个茶杯盖啪的就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原本还可以粉饰的太平,却在这一波一波证据详实,文字又充满了煽动性,如今变得人尽皆知的新闻里被一点一点撕的粉碎!
他何尝不知,这么多年以来,他那个儿子不是从来没怀疑过当年的旧事,他不过就是装聋作哑,甚至是把那点子仇恨,深深的偷偷的埋进了自己心里的最深处!
可现如今,这报纸上一波一波的写,这舆论一波一波的造,他甚至觉得他每天回到了唐家,那些下人都在他背后窃窃私语,就连他喜欢的小妾,看他的时候也仿佛有了不一样的表情。
若说他原本并没有杀这些该死的记者的念头,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也有了杀鸡儆猴,杀了始作俑者刹住这股子邪风的想法。
所以,即使明明白白的就知道丁姨娘是在火上浇油,他却也顺水推舟,顺了她的意思。
可没抓到?
“你们一小队人,去追那么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们居然告诉我,没有抓到?”
“卑职……卑职追到了……可是……可是接走他们的船……”那人呐呐,为难的看了一眼唐大帅。
“嗯?”他浓眉一挑,满脸疑惑。
“那船上,挂着的是少帅军的旗帜啊!怕是少帅亲自来接,属下……属下……”
“什么!”
唐大帅勃然变色,那人忐忑的抬头,却几乎能看到他腮边隐隐跳动的青筋。
“好,好,好!”
唐大帅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却未直接发怒,只挥了挥手,就让那人下去了。
房门关上,他的脸在阴影里渐渐变得阴沉。
良久之后,房内才传来了男人的低语:“老子把你看做儿子,你何曾当我是你老子?罢了罢了!都说棍棒底下才出孝子……”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劈手拿起了桌上的电话,飞快的拨了一个号码:“你之前说过的那个计划,开始吧。”
☆、第129章 大结局
当瞿凝领着一船人回到北方,下了船,迎接他们的却并不是少帅,而是远处升腾起的烟雾,和耳畔此起彼伏的激烈枪声。
几乎是在嗅到血火味道的那一刻,瞿凝心里就已经升起了一种明悟大约这也是长期生活在硝烟战火不平静中女人的一种直觉:长久以来的蛰伏,虽然偶有起伏但依旧算得上平稳的日子,结束了。
硝烟味道里弥漫的鲜血和牺牲,而人命随之而来的就是仇恨,仇恨只能用更多的鲜血来洗刷。
看了一眼自己身畔女子骤然冷肃威严的面容,金允珠的眉头也是几乎微不可见的一蹙,待开口劝慰时,缺已经瞧见了码头上有人迎面而来,对瞿凝微微一躬身开口;“夫人,请您立刻随属下走。”
瞿凝认得这人。
是唐少帅身边的传令官。
“好。”她并没犹豫,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金允珠他们,却也不须她多说,那人已经接了上去:“少帅对她们已有安排。”
原本还是零散的枪声,随着越来越靠近市区几乎是越来越响,瞿凝只听着耳畔的声音,看着身侧护卫着她的那一些护卫们手持枪支小心翼翼的神情,最终在跟着他们健步跨过好两处障碍物之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询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许是唐少帅早就对此有所指示,倒也未曾对她有所隐瞒:“昨夜军火库爆炸。”略略一顿,“今天先是有民众抬棺到帅府闹事,之后我们的兄弟一时没按捺住走了火,场面一下子就乱了,人群里眼见得好几个,之后就控制不住了。好几处官邸被冲击,有些兄弟们家里也被骚扰,便是我们这些老兄弟,也有些人心惶惶的,只一夜之间,这城里眼见得就乱了。”
瞿凝越听深色越是凝重。
抬棺闹事,枪支走火,人群受伤。
若是上位者有意识的想要震慑民众,真的要用雷霆手段,也断断不会是这样的做法,也断断不会最后闹的满城风雨,自己治下的大本营民心不稳,连自己回到了沈阳,竟然也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且,瞿凝也很明白,她的枕边人虽然是一个不惮于使用雷霆手段的人,但也并不是一个以虐杀手无寸铁之人,以虐杀普通民众为乐的屠夫!像这样一系列的事情,布置这样的一个局的人,只有可能是一个不在乎百姓生命,不在乎人心向背,以玩弄手段为乐的人!
可……
他不来接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事态已经到了非要他自己坐镇才能够弹压的住的程度了?
一夜之间,竟至于此?!
瞿凝沉思之间却是脚下一个踉跄,忽然听得耳畔一声惊呼:“夫人快!”
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人扑倒在了旁边的地上,一看,却是那传令官,而他的手臂处却已经可见一片的殷红
其他的护卫纷纷拔枪之时,那人已经咬牙滚到了一边,还来得及喘息着对瞿凝开口道;“夫人,抱歉,是标下冒犯了。”
他看了一眼周围,摇了摇头:“不过是流弹。”
众人戒备稍稍放松,那人抬头看了一眼瞿凝:“夫人,咱们须得立刻前行。”
“刚才……”瞿凝看了一眼他正在让旁边人随意扯了一块白布加以最最简单的包扎的手臂。只看她的表情,那人便已经咬牙开口道,“夫人如若是要表达感谢,大可不必。不过是标下分内该为之事罢了。“
他略略一顿,原本仿佛坚若岩石的声音也略略柔和了下来:“夫人的命,比我的金贵百倍,因为这么多年来,这一年是标下第一次觉得,少帅他好像还会笑,还能做一个正正常常的人。”
瞿凝一怔,正待开口,那人却已经不再多说了。
当一行众人终于抵达少帅府的时候,枪声终于渐渐的稀落了下来。但当终于能脱开身的唐少帅见到瞿凝,她却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凝重。
尽管面无表情是他的常态,可是对自己的枕边人有足够了解的女人又如何会看不出他细微表情里隐藏着的真正意味。
“是谁?”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最终却依旧是得到了解答。
“日本人。”
瞿凝几乎是恍然大悟。
是啊,哪怕他们已经极力抵制日本,抵制日货,但到底两国邦交未断,不管是她还是少帅,都无法光明正大的把已经居住在东北和沈阳的日本侨民和混血赶出城去。
都是黄种人,若是日本人不说日语,不穿和服,低调的遮个一半面容,恐怕乍眼一看,便是想要驱赶,也还得考虑着中间的可操作性呢!
而只有日本人,只有对中国人不怀善意也不会怀有仁慈,才会毫不吝惜的用中国人的性命来扰乱这一城风雨!
“该死!”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待得心绪渐渐平静,这才抬头看向少帅,“可有证据?”
唐少帅狠狠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却只是沉默不语。
是啊。
该怎么办呢,即使很清楚的知道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可是没有证据非但没有证据,普通的证据就算拿出来,之前早已经习惯了对日本人亲善友好的那些人,又会信吗?
瞿凝深深凝望着唐少帅的侧颜:“我只有一句话可以说。亲日者,与敌同罪。”
唐少帅骤然抬头,目中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疑惑:与敌同罪?
哪怕只是亲日便要与敌同罪,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有考虑过,执行时会遇到什么样的阻力吗?
你真的……是深思熟虑了吗?
她的声音,却从犹豫渐渐高昂:“我们的敌人不会跟我们讲仁慈。今天死的只是这些民众,那明日呢?后日呢?等他们把网铺好,当日他们从我们这里挖去的铁矿,会变成武器打在我们的同胞们身上。等他们做好准备要和我们全力开战的时候,若等到他们已经下定决心磨砺爪牙甚至得到了其他国家的默许认同,到那时,我们还能有几分胜算,甚至,我们真的还能有胜算吗?”
瞿凝最后下了结论;“既然大家都没有准备好,与其迟打,不如早打!”
她面前男子的眸光,随着她的语音,最后转为定定的深沉。
他看的出,他的妻子,杀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