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浓绽开一个清浅的笑容,模糊道,“我能如何看,景浓一介女流,无非是雨打浮萍,随夫沉浮罢了。”
这个答案显然是不能叫温绪满意的,这些天他隔绝信息的方面做得或许太好了些——
“夫人还不知道长宁宫变?”
缓缓而行的脚步骤然停住。
秋景浓慢慢转过头,脸上的震惊一览无余,声音甚至有些走调,不能相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温绪垂睫,清晰而又缓慢地重复道,“夫人是还不知道,宁王围城逼宫之事?”
☆、第77章 尘埃落定
据说,那一夜的长宁城火光冲天。
不是君王长久居住的长乐宫,反而是空置已久的九华宫。
早已蠢蠢欲动的宁王慕子寒带着禁军围了九华宫七天七夜,也没能逼迫慕子宸交出玉玺。
说来也奇怪,新任不久的皇帝断绝了一切水米,撑了七天七夜,也没能等到从边境赶回的援军。
年轻的君王还没来得及广纳后宫,谁也不知道那时候他在空无一人的九华宫里做什么。
只是后来长宁城的百姓都说,被围的第八天的夜里,九华宫突然着了火,这不是天灾人祸,是无计可施的皇帝最后的不妥协。
如此这般,慕子寒再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安坐于龙椅之上了。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当第二日慕子寒终于打开宫门冲进去的时候,整个九华宫已经是一片废墟,皆成灰烬。
很久很久以后,还是有人不相信,当了短短几个月皇帝的慕子宸真的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他们都说,带着君临天下的谶言而来的慕子宸,一定还活着,活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秋景浓也不相信。
那时他说,你来和我告别?
那时他说,没想到你临走前还会来见我。
那时他说,你来,就是来伤我的么?
那时他说,你明明知道,你不是别人。
那时他说,阿浓,你大可不必担心未来,我答应你,若你为后,后宫无妃。
那时他说,只要你答应,我便将你从叶瑾手里抢过来。
那时他说,阿浓,我永远不会强迫你。
那时他说,你别……
那时他说,我帮的是她,不是你。
彼时初见,那人还是长宁城最为放荡形骸无拘无束的三皇子,坐在高高的树上,轻而易举地为她解了围,一双桃花眼里闪烁着光亮,带着标志性的邪气笑容,对她说道,“因为你漂亮。”
这个人从来没有伤她一丝一毫,这个人永远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这个人……他怎么能死呢……
秋景浓抬手又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去,辛辣的酒水呛得她泪眼朦胧。
而她又做了什么呢?
一次一次地伤他的心罢了。
秋景浓啊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他们都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最后一次,她对他说,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够再见,怎会料得,那一别,竟是诀别。
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一个慕子宸出现,再也不会了。
秋景浓好悔,她好悔,为何没有叫慕子宸早做准备……
宁王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是很清楚么……
“小姐,你不能再喝了!”一旁的青沙终于看不过秋景浓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一把抢下酒杯,道,“小姐!你就是喝完这一整坛的酒,陛下也再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啊……
怎么回不来了……
她还欠了他那么多债没有还啊……
秋景浓抬起头,脸上早已布满泪痕,那双盛得下全部星辰的璀璨眼眸里只剩一片寂灭。
秋景浓咧开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声音无助而悲伤,结结巴巴
地说道,“那怎么办呢?如果不喝酒,我怎么才能不难过?”
她没有办法不难过……
她没有办法不难过啊……
她想着或许醉了酒不会再想起他,想起那双带笑的桃花眼,明明天生就是风流多情的命,却偏偏把所有的凝视都给了她。
秋景浓从前总想着,终有一日她会不再记挂慕子宸,终有一日,他能够放下,终有一日,她们也能相逢一笑,任往事随风而逝。
可是永远都不会了。
慕子宸成了秋景浓心里的一块石头,永远植根在了内心最深处。因为他死了。
再也不会有什么未来,再也不会有“终有一日”了。
“小姐……”青沙犹犹豫豫的劝导在耳畔缥缈无依,仿佛来自虚空。
秋景浓觉得头有些眩晕,又有些刺痛耳边嗡嗡地不知道什么在响,挥挥手道,“你走开,叫我一个人静静。”
青沙应声而去。
终是喝空了一坛酒,秋景浓撑起身体,想要到床上歇息,却怎么都直不起来,两条腿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晃晃悠悠找不到支撑,刚迈出一步,就“噗通”一声歪倒在一旁。
云国的酒啊,原来这样烈……
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个挺拔的紫衣身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秋景浓嗤笑了一声,抬手抚上额角,她大约是真的喝醉了,竟然看见叶瑾。
修长有力的双手温柔地将她扶起,稍一用力便整个人打横抱在怀里,慢慢朝层层床幔遮挡的床榻走去。
秋景浓半睁着眼睛,眼前的俊美男子几个影子重叠在一起,摇摇晃晃看不清楚。
“子瑜……是你吗……”
怎么会是他……可……明明就是他……
那人微微停顿片刻,轻声道,“是我。”
下一秒一只手毫无顾忌地搭上了他的脖颈,秋景浓八爪鱼似的黏上来,将头靠在那人胸前,竭力地朝他怀里缩去。
“子瑜……我好难过……”
“别难过,阿浓,有我在。”那人将她搂得更紧些,声音轻的就像羽毛,片刻又重复道,“有我在。”
秋景浓只一味地摇头,任凭泪水打湿了那人的衣襟,鼻涕眼泪全都抹在那人身上,拖着哭腔道,“我没法不难过……子瑜,我难受……”
她好难受……
转眼间那人已经将她抱至榻边,却不放下,依旧将她揽在怀里,坐在榻上,抬手去擦那张精致小脸上斑驳的泪痕。
你是在为他而流泪啊,阿浓……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直到秋景浓呼吸渐渐平稳,那人才将她轻轻放下,举手投足间皆是满溢而出的温柔珍惜,扯过一旁的被子,仔细给她盖好,又细致地掖了被角。
就要起身离开,手腕却被纤无骨的小手死死拽住,秋景浓闭着眼,漂亮的眉毛蹙成一团,无意识地嘟囔道,“子瑜,你别走……”
那人微怔,终于轻叹一声,重新坐回榻边,将那小手握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中,温言道,“我不走。”
秋景浓朝那手蹭了蹭,嘟嘟囔囔道,“我很想你……子瑜……我很想你……想见到你……就现在……”
那人脸上多了几分动容,低头在秋景浓眉间印下一吻,轻声道,“很快,很快你就会见到我,来带你回家。”
带你回家……
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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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城外,高高的山上。
男子负手而立,一袭黑衣几乎隐没在了黑夜里,唯有衣袂随风烈烈而动。他正注视着远处一片照亮如墨夜空的火光。
“为什么要放火烧了九华宫?”男子身后响起一道女声,声音婉转如莺啼。
女子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里。
“就算九华宫不毁,我也有把握做到完美。”
男子沉默良久,终于在嘴角勾起一个邪气的笑容来,“烧了好,她定是以为我死了,烧了,便不会睹物思人。”
女子没有接话,半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今夜之后,她眼中便再无旧人了。”
那男子却摇摇头,脸上的神情狡黠而悲伤,“是啊,今夜之后,她眼中便再无旧人,只是心底……想必永远都将有一个角落,是我的。”
女子终究不再言语。
良久,男子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道,“若非有你帮忙,我……”
“陛下忘记了,我姓玉。”女子淡淡地打断他的话,“易容遁逃之事,易如反掌。”
男子却笑了,耐心地纠正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是陛下了。”
“阿锦明白。”
从此这世上,只有穆虬。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若得其爱,必不善终”说的是秋景浓,原来不是,智闲大师欲言又止的那句谶言,原本就是说他的,和秋景浓全无半点关系。
从来都不是秋景浓。
那句话,本就是指,他若真心爱上某个女子,必定会为了那人葬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