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茂回房简单洗漱后,就去找了自己的母亲。刚才很多话都不好跟父亲说,以免搞得家里不愉快,可这几年他又实在过得憋屈,正好过来跟母亲好好说一说,他在康家过的“好”日子。
康敏初见到长子回来,满脸惊喜“茂儿回来了,好好好,我儿长大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随后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再问道,“你外祖父、外祖母可好,你舅舅、舅母们可好?”
王志茂原本想说的话,一时倒说不出口了,此时只闷声答道“嗯,好,大家都好。”
然而,康敏却没发现他的情绪不对,也没留意到那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对待照顾他数年的亲人,反而犹在那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嗯,我得再查看下给他们的礼物,可不能有哪里搞错了。”她看到儿子后,就更感念娘家人照顾孩子的用心,这会更是忙乎上了。
康敏一边检查礼物,一边还在那感叹,“转眼又四五年了,如今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说来都是我不孝,一直不能承欢膝下。”说完,又絮絮叨叨地提起,她给谁准备了什么礼物,然后还想跟儿子探讨一下,这些礼物合不合适。
王志茂越听,心下却越是别扭,“娘怎么都不问问,这些年我过得好不好?”
康敏听了,却很不以为然,只当他在撒娇呢,“茂儿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哪里会过得不好。”
可王志茂听了,却被气笑了,他又不是贫寒人家出身,素日会缺衣少食,长成大小伙子那不是必然的嘛。一时心下更是嘀咕,难道他娘对外祖家的要求,就是别饿死他就行了?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还真没话说了。
好在康敏并非当真这么想的,只听她在那继续说道“再说,那可是你嫡亲的外祖家,又不是什么两姓旁人,亲密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亏待你?”
亲戚间的情分且不说,哪怕没有情分,相信他们也不会对自家儿子不好的。自家相公是三品官,官位不低,自己更是每年都送去了丰厚的年节礼物,这些可都不是白给的,怎么想娘家都没理由对自家孩子不好。当然,跟儿子说的时候,只用说情分就好了,说得太现实就没意思了,嗯,世界还是真善美的。
王志茂听了,却有些似笑非笑,“谁说嫡亲的外家,就不会亏待我的?”
康敏听着一愣,仔细辨认了下他的神色,发现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这才终于变了脸色,有些不敢相信地轻声道“他们怎么对你的?”
怎么对他的呀?说来,他要真是个家里过不下去,需要跑别人家寄人篱下的话,那康家的做法,也就不值得说什么了。然而,他是官家子弟,家里又不缺钱财,那他在康家过的日子就真称得上是错待了。
他慢声答道“自然是好生体验了一回何为寄人篱下。”
康敏自以为安排妥当,可康家,或者说康家的当家主母康大嫂,想的跟康敏却并不一样。
在康大嫂的印象中,王睿一直是当年那个在翰林院混日子的七品小官,哪怕后来听说升官了,可人在外地,她一直没有直观的感受,只觉得人家如今不定在哪猫着呢,总之,是怎么也比不上自家的,她也就一直没当回事。
至于年礼,康敏自觉送的多,可人家却并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康家当年出了那么多嫁妆,如今收点回来,那不是应该的嘛?总之是半点好都没捞上,倒是一再让她想起当年那些让她眼红的丰厚嫁妆了。
其实,若是在康父未致仕前,康大嫂是绝对不会这么想的。那时,家中有权有势,往来皆权贵,日子过得美,也不介意给别人释放善意。可如今不行了,自康父致仕后,康家长子的官阶又一直卡在三品升不上去,由此导致整个家族的档次都降了一档,如今很多事情办起来都不顺手了。
照说家中权势小了,可有钱同样也能过得舒坦,原也不至于纠结多个人在他们家过日子的。然而,康家当初为了给康父治病,是正经花了很多钱的,那时各种昂贵药材就跟不要钱似地花,以致后来人是救回来了,可家底也因此被掏空了一半,底气都没以前足了。
再来,康父致仕后,少了份俸禄且不说,下头的孝敬更是少了一大半,一下子家中的收入就大不如从前了。要说过日子,那自然也是能过的,可他们以前好日子过惯了,如今并不乐意过相对清贫的日子,尤其康家长子是个好面子的,一点都不想让外人觉得,康家不如从前了,家中也就一直撑着排场。可这么一来,康家也就勉强能维持收支平衡,至于年底结余,那就别指望了。
而随着小一辈们的长大,嫁女娶媳样样都要花钱,家底真是眼见得变少了。家里其他人平日的支出少不了,到了王志茂这就带了两分不情愿,一个会花家里钱的外姓人,在家里越缺钱的时候,就越不招人待见,从掌家的大舅母到牙牙学语的小表弟,就没几个人喜欢他的,在康家是受尽了冷落与漠然。
说来,康家对他最好的,大概就是他的外祖母了。可即便是康母,其实也没有太多的精力花在他身上,一来她本身年纪不小,精力有限,再来,康父的身体即便病愈也大不如前了,这同样耗费了她很多精力,更不用说,她还有好多孙儿孙女,也不可能尽可着他这个外孙来关心。
主子不关心,下人自然就会怠慢,平日生活中缺什么少什么,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事他跟大舅母说过一回,得了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处置后,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也亏得父亲每年都会给他寄一笔钱过来,好歹他的生活还能支应得开。
然而更闹心的来了,最近数月,大舅母的口风越发地古怪,时不时地就提到母亲的风光大嫁,提到那些嫁妆每年能有多少产出,最后用视线若隐若现地扫向他,这让他很是尴尬。他其实多少也知道原因,大舅母最小的闺女最近在筹措嫁妆,估计是银钱不凑手了。
其实早在数年前,他就住在了书院,可节假日时,却还是要回康家的,也是因此,每回放假,他都觉得格外难熬。他都不知私下想了多少次要搬出去,可偏偏找不到借口,他就一个人,无家无业,母亲离开前,又让他借住外家,如今他想搬出去,那是各种理由不充分。
想到这,王志茂声音低沉地问道“娘,我们家在京中地宅子既然还在,你当初为什么骗我说已经卖掉了?”要是当初知道京城的宅子还在,他早搬出来了,谁也不会拦着人回自己家,再者,若是知道京里的宅子还在,他自然就知道家里并不缺钱了,或许他也敢说几句硬话,不会搞得那么狼狈。
康敏当初自然是想让儿子跟娘家亲近的,可这会,这话就不好说了,“我,我,你那时还小,一个人住本就不合适,所以就干脆告诉你没宅子了。”但这话显然不能让王志茂满意,当初小,后来可不小了,怎么没想过写信跟他说这事,因此听了并不动容,兀自在那生闷气。
好一会儿,康敏才好好声好气地对儿子道“茂儿,我知道你可能受了气,可是,我们接下来还要去京城过日子,你不能不懂事,一直抓着不放。”
王志茂顿了下,却开口说道“娘,我不打算去京城了,我打算回王家镇,那才是我们的老家。”
康敏听着急了,“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老家那边,我们认识谁啊,到时候,能过得自在吗?”她好不容易才说服丈夫,让她带着孩子们去京城的,如今这算怎么回事嘛。
她从来就没想过去王家镇,人生地不熟的,总会让人带着怯意。反倒是京城,虽然儿子觉得受了委屈,可她觉得如今自己也去的话,日子还是可以过的,毕竟父母犹在,京中还有宅子在,甚至跟娘家的关系都可远可近,这才是更好的选择。
王志茂也知道京城有宅子的话,的确是能过的,可他对京城的观感真不好,至少短期内不想再去了。他突然开口道“娘,你当初可是说那宅子卖掉了,这会又跟她们说还是自家的,就不会尴尬吗?”
康敏脸上一红,带着胡搅蛮缠,“那就说又买回来了好了,我是康家的姑奶奶,她还能跟我较真不成?”
他娘愿意,他可不愿意,“娘,你可知爹为何突然接了这个任命?”
康敏一惊,总觉得这是个陷阱,小心翼翼道“有什么特殊的缘由吗?”
王志茂神色诡异地笑了下,“自然是有的。父亲这次的任命,正是因为大舅的大力举荐,准确地说,是大舅拉了父亲顶缸,而外祖父同意了。”说着更是意有所指地看着康敏。
康敏顿时惊得,整个人跌坐在了椅子上,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结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