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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王鹏心底的伤
    很快时间就到了年后,离县考越来越近了,大郎还没怎么着,王鹏却是紧张得不得了。
    王鹏倒不是不相信大郎,而是想到了他自己的经历,不能安心了,总有种做噩梦的感觉。
    当年,王鹏也是参加过县试的。事实上,他不只参加过,还参加过不只一次,可惜考了三回,连个泡都没冒出来,反而只得到了旁人的奚落与嘲讽。
    他的那些族中兄弟,各个言辞刻薄,他们说,他真不像是王家的种,说他就不是一个读书的苗子,最后更是说,他白糟蹋了那么好的名字,那可是鹏程万里啊。
    他们王家,其实是书香世家,家族所有人都以科举为荣,族中每个子弟基本都是五岁启蒙,十岁开始考学。然而秀才并不是容易考的,但是王家子弟一般县试还是能过的,有人卡府试,有人卡院试,可在同龄人中,他是唯一的一个连考三场,却连县试都通不过的人。为此,他常被族人嘲笑,这也是后来逃难后,他们干脆就落户青山村的原因。
    在这里,没人老盯着你有没有功名,能不能过县试,他感觉轻松了很多,至少在这里,不会读书,不是一种罪过。只是时日久了,他却越发地想家了,当年他只觉得族人们势利,可如今,他天天跟泥腿子打交道,才发现自己其实跟族人一样看重功名。
    遥想当年,他学业再不济,也是个读书郎,现在呢,他的不济就直接沦落成了穷酸。他迫切地希望回到他的老家去,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而回老家,功名则是必须的,他要的是风风光光地回去,而不是憋憋屈屈地缩着,所以大郎必须中秀才,没得商量。
    想到老家,他又想到了他当年的未婚妻程婉,离乡多年,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他其实是很喜欢程婉的,毕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只是当年他的自尊受不了,这才没有回乡。没有功名,哪怕再喜欢的未婚妻,他到底也留不住。
    其实,正是因为程婉的存在,他才会买了钱氏,想着若能回乡,他跟程婉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至于年纪大了,可能会影响子嗣,他却并不担心,若是侥天之幸,他跟程婉能再有个幼子,那当然最好,若是没有,那也没什么,他们已经有大郎了。
    王鹏一直不喜欢大郎亲近钱氏,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王鹏一直自作主张地,把大郎当成他跟程婉的儿子,所以才不喜他跟钱氏她们亲近。大郎长得像他,甚至还有他母亲的影子,唯独半点不像钱氏,当成他跟程婉的儿子,全无违和感。这要换成二郎,一张酷似钱氏的脸,他怎么也没办法把二郎当成他跟程婉的孩子。
    再一个,他跟大郎相依为命多年,他不喜欢大郎亲近别人甚过他,哪怕钱氏是生母。
    想到程婉,就又想到了赵氏。赵氏与当年的程婉有五六分神似,所以才会被他带回家来。他当年的确是另有目的才去了沧州,拿赵氏掩饰自己的行踪也不假,可若是他无意,他大可借着家人不同意为由,再把她们独立出户。
    他将赵氏纳为妾,是为自己留个念想,毕竟这么多年了,程婉早该为人妻,为人母了,留着赵氏,就是一种缅怀。当初赵氏母子的事情,他一直都看在眼里,他看着她们家的田地被用各种手段夺走,看着赵氏被商议卖掉,这时,他才从天而降,表示可以收留她们母子。他虽嘴上说的是让赵氏母子考虑要不要跟他走,可其实她们并没有别的选择,为了母子不分离,她们很快也就同意了。
    别人不知道的是,在这母子被逼迫的过程中,王鹏也是跟着添过火的,为了能早日将赵氏母子带回家来,他曾安排人到她婆家吹风,这才有了后来的卖身为妾的事情。也是因此,他对这两母子多了几分愧疚,更加优容了些。
    至于对着大郎夸口好女子,那就是信口胡说了,可谁在乎她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只是不想大郎以此为由不肯让她进门,那他不就全做白工了。赵氏是当初的一个念想,大郎却是他的将来,两者若真有冲突,自然是得紧着大郎的。所以,他更希望,赵氏能给大郎留个好印象。
    此外还有另一件事,正是这件事让他对功名有了执念。没人知道他曾经也算是进入过仕途的人,哪怕不算正式,而仅仅是以一个不是幕僚的幕僚身份,而正是那次的经历,给了他最大的伤痛。
    那年大郎正六岁,他送了大郎去上学之后,就打算去谋个差事。那时,他认识了一个县丞,对方觉得他头脑灵活,对他很是赏识,于是,他送了儿子去镇上后,就找对方去了。心下想着,如果能谋个一差半职的,大郎的起步能高一点,将来旁人也能因此对大郎高看一眼。
    他拜访对方时,那位县丞刚好碰到了一个难题,为了图表现,他绞尽脑汁地替对方出了个主意。事后证明,这个主意极好,县丞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好评,更有望再进一步,为此王鹏也是高兴不已,想着说不定自己也能因此有个正式的职司了。然而,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主要功劳是县丞的且不说,就是有捎带功劳的人也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他当时都惊呆了。事后,他去质问为什么,结果县丞却说,对方有功名在身,提携一把,就能当官,给他却是一种浪费。最后对方甚至还警告他,让他不要自不量力地去上诉,因为他没功名,没人会看得起他,也没人会相信他的。
    而那位得到好处的秀才,更是对着他大肆嘲弄,还说让他多出几个主意,将来他的仕途也好更进一步。他气得当场就呕出一口血来,所以当初所谓的赏识,就是看上他没个功名,可以随手就抹煞他的功劳?
    他头重脚轻地回去之后,就病倒了。那一病就是几个月,他缠绵病榻,差点一命呜呼,只觉得自己一生就是个笑话,死命抗争也只是给他人作嫁。他曾经误以为最好的机会,竟然是个骗局,功名,功名,他几乎恨毒了这个词。
    直到有一天,他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事,想到了还留在书院的大郎,才发现自己真是一叶障目,忘了初衷了。哪怕他自己没了博取功名的希望,可他儿子有啊,那还是个过目不忘的儿子,只要好生栽培,功名根本不在话下,这话是他爹一直念叨的,也是他坚信的。想着,将来他为自己的儿子筹谋,总不会再是什么为人作嫁了吧?!
    从那天起,他才振作起来,开始好好喝药、养病,也是因此,回去镇上的时候,才会迟了那么长时间。县丞还有几分书生意气,对他的病重,似乎也有些愧疚,特意来问他有什么需要。于是,他就顺势求来了一本字典,说是要给小儿启蒙,也就是后来给大郎的那本。其实他倒想要律法书的,但怕县丞会猜忌他,以为他要报复,到底没敢要。
    病愈后,他回到镇上时,大郎当时的依恋,更是极大地慰籍了他饱受创伤的心,他是被需要的。
    从那天开始,他对大郎越发看重,对他的学业抓得更紧,管束得也更严厉了。之后的日子,他更是住在镇上,一边养身子,一边看顾大郎的课业,后来为了给大郎创造更多的资源,他更是不惜豁出命去搏,他把这辈子的期望全放在大郎身上了。这也是当初大郎拒绝功课时,他失控的原因,他对大郎期待太深,不能接受拒绝与失败。
    所以,大郎这次一定不要让他失望啊,想到当年的憋屈与愤恨,他脸上不经意地闪过一抹厉色,如此,他才有机会出那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