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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噩梦来袭
    鸿昊二十一年,十二月初
    如今已是隆冬,离记忆中父亲归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二丫却日渐焦虑。
    这日,她又在焦虑辗转反侧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随后,她看到了一个场景,莫名地让人感到悲伤。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被人从水中捞了出来,他的脸苍白一片,浑身冰冷,已经没有呼吸了。她看到有人对他不停地施救,可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那些人对着她们摇了摇头,表示没救了,让她们安排丧事。她看到赵大哥在懊恼,说他离落水的地方就一个坡地的距离,可偏偏不知情,不然,就能及时地把人救上来。
    她看到好多人在痛惜大郎的早逝,遗憾大郎的优秀,一个科举有望的人就这么没了。
    她看到她娘扑向大郎,哭得伤心而惶恐,“大郎,大郎啊,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你爹就要回来了,他就要回来了,你快醒醒啊,你不是一直想念你爹的吗?快醒醒啊,醒了,你就能看到你爹了,你快醒醒啊。”可是那个男孩到底还是无知无觉,邻里们都劝他娘,将他好生安葬,早日入土为安。
    看到这,她几乎想大叫,她明明把人救上来了呀。可是,画面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还在不断地往后推进。
    画面又一转,父亲回来了,同时他带回来了一对母子。
    她看着父亲从刚入门时的欢欣喜悦,到得知大郎溺亡时的震惊失态,直到哀痛昏迷。醒来后,父亲询问落水原因时,家里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大郎就是因为贪玩而溺亡的。父亲对此很伤心,怪自己没把大郎教好,痛心大郎的早逝,为此大病了一场。
    父亲病后第一次出门,就去了大郎的墓地,坐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才回来。后来,更是嫌那墓地不好,又花了巨资,给他迁坟修墓。
    再之后,父亲就将那赵氏正式纳进了门,连着孙浩也要跟她们一起生活。随后,家里的院子开始扩建,分为东西二院,她们住东院,赵氏母子住西院。
    刚开始的时候,父亲对那两母子虽然不错,但也不会太过,平时还是会经常来看她们的。孙浩的待遇也绝不会超过二郎,大家也很满意父亲的亲疏有别。
    纳妾后不久,父亲就为二郎费心安排学业,送去了镇上的书院读书,银钱方面对她们也比以前宽松了很多。如此下来,她们对大郎早逝的愧疚几乎就没几分了,毕竟这一切都表明,正是因为大郎的存在,所以她们以前的日子才会那么窘迫,如今,这才是她们该有的生活水准。
    可好景不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待她们慢慢冷了下来,相反赵氏母子越来越受宠,孙浩的待遇也渐渐与二郎持平了。同时,赵氏母子很会来事,在日常相处中,她们经常被那两母子告刁状,吃了明亏暗亏无数,也是到了此时,她们才明白纳妾的意思,明白宠妾意味着什么。
    她们本以为这就是艰难了,却不想一切才刚刚开始。
    三年后,父亲更是接回了两个妾室三个庶子,看年龄都是父亲回来后,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得知大哥没了以后,就有了的,而她们住的东院也被要求让出去了一半。
    在诸子中,尤以四郎长得最好,跟早逝的大郎更有五分相似,父亲疼爱得几乎将他捧在手心里,哪怕只是个奶娃,却什么都给最好的,这点,连二郎都远比不上。这自然大大刺激了她娘,后来她娘经常借故刁难四郎母子,可没想到的是,在娘刁难了她们几次后,父亲却大发雷霆,最后更是曝出娘是有卖身契的,身份上不比任何人强。
    从那以后,她们就彻底地沉寂了下来,对上任何人都显得底气不足,而父亲更是不怎么见她们了。虽然父亲没有明确地说,娘从此由妻变妾了,可这卖身契的事被曝露出去,平日对她们又没有任何优待,娘如今虽是妻,却是个地位不稳,随时会被贬为妾的妻了。
    到了这会,娘整个人都慌了,托人去镇上把二郎接回来,毕竟此时的二郎,是爹唯一一个已经长成的儿子,平日爹对他也算看中,许是能有转机。二郎回家后,请求父亲把卖身契销了,却遭到了父亲的拒绝,用父亲的话说,他最优秀的儿子才会是嫡子,到时若有需要,他会扶正那个儿子的生母。话说如此,可大家都知道,父亲是倾向四郎的。
    后来二郎都急了,“爹,哪怕不看在我们几个姐弟的分上,就是看在大哥的分上,你把娘的卖身契销毁了吧?”大郎一直是家里的禁忌话题,不仅她们不提,父亲也从不提,那是一道不能碰的伤。
    这话一出,父亲震怒,高声吼道“别跟我提那个不孝子,竟敢弃老父而去。看在他的面子上?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更不会销毁了,我就是要他死都不得安宁。还有你们,居然还敢提大郎,若不是你们照顾不周,大郎怎么会没的!”听到这,二郎脸色发白,再不敢接话了。没人比他更清楚大哥是怎么没的,这事骗得了旁人,骗不了自己。
    至此,将来的一切就只能看二郎的前程了。
    这时大姐十六,而她也十五了,都是正当嫁娶之年,可偏偏在这档口,曝出了卖身契事件。之后,她们姐妹就处境尴尬,几乎无人问津了,正在这时,赵氏为孙浩求娶了大姐。赵氏到底知道孙浩不是王家的儿子,想要跟她们家的关系保持亲密,也就求娶大姐了。而她们呢,则觉得赵氏有宠,跟她们的利益冲突也不大,甚至觉得是可以联手的,再来大姐就嫁在跟前,所以娘也就同意了。父亲对此更是不过问,很快她们就成了亲。
    大姐婚后没多久,她就被孙浩设计,被宋家的纨绔子看到,要纳为妾。刚开始的时候,她很生气也不同意,可娘跟大姐却争相跑来劝她。她们说,她如果不嫁的话,名节有亏,将来也嫁不到好人家了;她们说宋家势大,她们家得罪不起;她们还说如果她嫁了的话,则会有很多彩礼,而二郎也能因此得到宋家的帮助,将来有个好前程;她们说如果攀上宋家,她们这一房就不会处境艰难了;她们说了很多很多。
    她不知道,她们怎么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让她成为妾,难道她们都忘了,她们平日都是怎么说妾的吗,她们想过她以后的日子吗?她很是接受不了,精神一直恍恍惚惚的。一日,她在河边洗衣服,失足落了水。她醒来时,才知道自己被二郎救了,可二郎却因此摔断了腿,这辈子瘸了。她醒后去见二郎,二郎却没见她,只隔着门微不可闻地说了句,不关她的事,他只是受不了第二个人在他眼前溺亡,如今许是报应。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二郎说的报应,是指大郎当年的事。
    可不管是不是报应,这都是她欠了二郎的,只要能对二郎有利的事,她都会去做。后来,她就答应了宋家的婚事,只望宋家真能对二郎扶持一二。父亲对她们的事,素来不关心,没有任何阻碍地,她嫁入了宋家。
    后来她才知道,她出嫁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孙浩要搏一个镇上管事的头衔。当初,孙浩娶了大姐没多久就后悔了,他发现父亲当真并不看重她们这一房,因此他也并没有因娶妻而得到父亲的青眼。之后,孙浩只好自己去镇上找活计,后来碰到个机会,可以谋夺管事的职位,且宋大少是决策人。刚好,孙浩知道宋大少性好渔色,于是他就投其所好,主动献上姨妹,也就是她,而这一切,母亲跟大姐都是默许的。
    事实的真相如此残酷,跟宋家势大会打压家里没关系,跟帮扶二郎更没关系,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情何以堪?她以为自己是在牺牲,可其实却是在被愚弄,她娘,她大姐,孙浩,这一切,都是她们搞出来的,不是她们,她不会为妾,二郎也不会瘸!
    后来孙浩真的成为了一名管事,她恨得天天在家诅咒他,好在数年后,孙浩因为办错差事,到底被撸掉了管事的差事,她得知后,哈哈大笑,总算出了口恶气。
    再之后,家中的一切都是听说的。
    听说二郎瘸了后,爹第一时间就让他停了学,之后再也不曾在他身上费过心。
    听说三丫后来跟个行脚商走了。事后她才知道,她娘想让三丫为妾,为家里增加一笔收入,三丫得知后,第一时间跑掉了,再也没有回来。
    听说,几个庶弟的日子非常不好过,打上学起,父亲就对他们定了严苛的课业标准,但凡有一点不满意,都是毒打一顿,在这点上,即使四郎也没有任何优待。很多时候,他们根本就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以致人也变得畏畏缩缩,几乎不敢在父亲跟前说话。更糟糕的是,因为他们课业一直不好,父亲心气不顺,时日一久,哪怕是课业外的事情,他们也会被动辄得咎,甚而被打。
    听说,后来庶弟们受不了父亲的严厉,联合起来,表示再也不读书,再也不科考了,父亲因此气病了。
    听说,父亲后来几乎是天天去大郎的墓地,对着墓碑絮絮叨叨,抑或是斥骂儿子,又哭又闹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听说父亲离开了,带走了家里所有的财产,只留下了几亩薄田。那时她们才知道,原来父亲除了会偏心外,还可能会遗弃的。
    听说,后来二郎直到年纪老大了,才找到了媳妇,而找的媳妇也是个家里精穷的,不能借力不说,还得不时补贴娘家。
    听说几个庶弟也都过得贫寒,只在家务农,并没有别的出息。
    听说赵氏母子,倒是过得比他们好。赵氏早年受宠的时候,手上还存了点钱的,后来赵氏他们还自立门户了。
    听说大姐并不得宠,膝下就一个小丫头,而家里更是张罗着要给孙浩纳妾,她知道后,哈哈大笑,直呼报应。
    她最后得到的消息是,父亲过世了。他的棺柩由别人运至村里,依照他生前的遗愿,葬在了大郎边上。听说,他好似将所有的财产,都捐献给了一个什么寺庙的大师,不知道是做法事还是什么的,总之说是为大郎做的,甚至还有传闻说是改命的。
    村里人都说,父亲是个本事人,可惜不是个好父亲,什么也没给他的儿女留下。可照她说,父亲其实是个好父亲,可惜只是大郎一个人的好父亲。
    而她呢,从刚进门的郁郁寡欢到终于认了命,后来,她有了个儿子,她当时只觉得,这就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了。结果,孩子八岁的时候,却被正房夫人害得溺水而亡。哪怕她苦心搜集到证据,丈夫却只说是意外,说她想多了。她一时只觉得真是报应,她当初明知大郎是被害的,却不吭声,如今儿子被害了,也没人为她主持公道,果真是天道好轮回。
    在她被冷落,日子落魄之后,那个瘸了后就从不见她的二郎却来了,还从自己为数不多的收入中,硬是挤出一份给她,她见了更是满腹辛酸。再后来,她的日子每况愈下,在一个冬天,饥寒交迫而亡。
    “不要不要”,她不停地摇头,挣扎着醒了过来。噩梦惊醒后,她还是止不住地悲伤,又狠狠地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