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南朝兵马发起进攻,守军按部就班的进入各层防御阵地之后,驾轻就熟将新打造的拒马拖出来,举起盾牌遮挡箭雨,一支支锋利的长矛从盾阵缝隙伸出。
相比较左骁胜军及左神武军的进攻,楚山军前阵将卒抵近后,先是将一只只火油罐点燃后投掷过去——守军虽然之前没有直接经历过这样的作战方式,但事前得到陈州将吏的反复提醒,在防御阵地之后也准备大量的湿毡毯,或用砂土朝着火处覆盖过去,阻止火势蔓延。
事实上一切只要井井有条,所有的战术战法都可以破解的。
可惜随着越来越多的楚山军将卒进入前阵,成百上千健锐高举刀盾枪矛,奋不顾身的冲杀过来进行肉搏,火油罐更为密集的投掷过来,守军手忙脚乱就应对不暇了。
一道道防阵很快就被楚山军撕开,守军只能利用一层层障碍物及复杂交错的街巷来拖延楚山军的攻势,同时等待后续精锐兵马顶上来相援。
主将萧干早已暗中逃跑的消息不胫而走,起初前阵守军是不信的,甚至对此不屑一顾,前阵统兵将领都不屑去核实消息的真伪,但挨到天光大亮时都没见萧干的身影,不要说那些都将、指挥使了,普通兵卒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惶恐、惊惧。
防线一层层被撕开、击溃,没有新的兵卒顶上来增援,无法反复争夺失守的防线,外围的溃退很快往巨陵镇中心蔓延。
诸都指挥使、都虞侯最早发现萧干失踪,之前也是强作镇定在各处战场指挥作战,但看战局已非他们能有力回天、力挽狂澜,也都纷纷找借口脱离战场,带着嫡系精锐找机会突围……
只要一人带头逃跑,溃败就像瘟疫一般蔓延开来,很快就演变成无人能阻挡的大溃逃。
拂晓时的进攻,陈子箫也特意请杨麟将巨陵镇以北的兵马调开,围三厥一,削减敌军的抵抗意志。
成千上万守军溃逃,抢先恐后从巨陵镇北面往颍水沿岸逃亡。
然而从巨陵镇到颍水沿岸有十五六里,唐盘、王宪以及余珙等将率领上万骑兵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
在溃军大体都脱离巨陵镇后,一队队骑兵从北面的荒草灌木丛深处杀出,只要不立即缴械投降,试图继续逃亡或反抗,迎接他们的都是凛冽的刀光、无情的枪矛以及密如飞蝗的箭雨……
第一百章 大捷
战事于午时就临近尾声。
陈子箫昨日率部转战巨陵镇,连营帐都没有扎下,仅仅是就地进行简单的休整,拂晓就往巨陵镇进攻而去。
楚山军夺下巨陵镇后,除了清剿镇埠之中负隅顽抗的残敌,接管巨陵镇各处驻营、缴存清点物资,参与对北逃残敌的围剿外,战事临近尾声,一队队俘兵也都押送到巨陵镇进行看管。
对这一幕,郑聪心里极其不爽。
他没想到在巨陵镇顽强支撑大半月,令左骁胜军、左神武军伤亡六七千将卒都没能啃下来的敌军,就这么轻易被楚山军击溃了。
倘若巨陵镇一战以首级计功,不仅最大的一块战功落入楚山军的囊中,就连所缴获的物资、战俘,目前也在楚山军的控制之下。
别的缴获,郑聪却也不眼馋,最关键的还是良马与战俘。
左右神武军目前就仅有两三千匹战马,郑聪眼前巨陵镇一仗,大约有近三千匹良马收拢过来,都临时赶入敌军在巨陵镇所设的马场里。
此外,所俘虏的七八千敌卒,大多数都是经历多年血战顽强生存下来的精锐老卒,相比那些从田头村寨强征过来的青壮男丁,是更为优良的兵源。
虽说左神武军作为进攻巨陵镇的主力之一,到最后不至于连一点汤都喝不着,但郑聪掰着脚趾头都能明白,经过楚山军的第一轮挑选之后,可能真就剩一点汤给他们喝了。
这段时间赶到巨陵镇观战的赵范,见郑聪始终黑着一张脸,他也没有办法劝说什么。
眼下他最头痛的并不是争多少战功,或者说争多少战俘,更主要的还是建继帝对郑氏的不满是不是有所缓解,更主要的是徐怀是否会记着前怨,挟此大功对郑氏落井下石。
午后着徐武碛留在临颍督军,徐怀陪同胡楷前往巨陵镇而去。
邓珪、张辛也在侍卫亲兵的簇拥下,赶到巨陵镇与胡楷、徐怀、杨麟会合。
巨陵镇一战完全收尾,整个汝颍会战都可以说是进入尾声。
天气已快到滴水成冰的时节了,照往年估算,可能不用十天,颍水就会冻上,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强攻临颍城。
接下来他们要考虑的是所有兵马南撤到滍水沿岸驻扎下来,掩护河洛民众往南阳等地转移,但问题不会太大。
敌军此战损失五六万人马,看似主要都是降附军,赤扈及附属诸蕃族并没有什么损伤,甚至还在许昌、宛丘又集结了三万多精锐骑兵,但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有在汝颍之间组织会战的能力了。
徐怀陪同胡楷在巨陵镇滞留了两天,等建继帝的圣旨传来,杨麟、郑聪等人先率部往襄城东南方向马黄河口撤去,他们将在那里驻守到年后,左右宣武军除骑兵部队留在巨陵、临颍接受徐怀的节制外,也将与楚山军一部分主力,押解战俘往召陵等地撤离。
从八月潜袭汴梁算起,截止巨陵镇一战,大越调动八九万兵马,以不到两万伤亡,先后歼灭、俘虏敌军近七万人,萧干及阴超两支降附军近乎全灭,杨景臣、岳海楼两部人马也受到重创,此役可以说是汴梁沦陷之后,最为辉煌的一次大捷。
此役不仅令淮上防线转危为安,也极大鼓舞江淮军民的士气。
至少在这一刻,就算是周鹤、高纯年这些当年的主和派,也不得不承认抵御胡虏并非没有成功的希望。
十一月底,徐怀先率部撤往襄城,彻底终结第一次汝颍会战。
抵达襄城之后将兵马交由徐武碛统领,他本人又带着侍卫亲兵营,马不停蹄的赶往舞阳觐见一直在舞阳督战还没有离开的建继帝。
虽说已经进入滴水成冰的时节,颍水已经封冻,但虏兵并没有渡颍大举南下,却是木赤、岳海楼在临颍之围解后,率领残兵黯然北返,渡过颍水往宛丘而去。
受汝颍会战的影响,敌军这个冬季在河洛、淮南、陕西等地战事也都没有大举发动新的攻势。
大越在各地的兵马,极其难得的迎来汴梁沦陷后第一个相对平静的寒冬。
天寒心不寒,雪花从阴霾的苍穹飘落下来,在脸上化为冰水,徐怀在侍卫骑兵的簇拥下徐徐而行,也难得有闲情逸致,一路欣赏雪景。
过澧水时徐怀才得知建继帝要亲率在舞阳的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他凯旋而归。
他深知此礼太重,不敢再在路途耽搁,立马带着百余侍卫打马先行,希望赶在建继帝出城之前抵达舞阳,免受建继帝出城相迎之礼。
不过,徐怀赶到舞阳城下,建继帝已率文武百官在城下相候了。
胡楷等人也都回到舞阳。
确知虏兵这个冬季不会再渡过颍水南下,左右宣武军除了各留两厢兵马驻守滍水,暂时接受楚山行营的节制外,其他人马也都将随建继帝南归。
张辛、邓珪、杨麟等将都在徐怀之前赶来舞阳,这时候与周鹤、高纯年、许蔚、文横岳等一干大臣站在建继帝身边。
在侍卫隔出的警戒线后,舞阳当地的百姓,更是兴高采烈的围观徐怀凯旋归来。
徐怀下马后连忙整理行装,小跑上前就要行跪拜大礼:
“臣徐怀不辱圣命,特来舞阳向陛下复旨!”
“快快起来,”
建继帝亲自上前,将徐怀搀住,抓住他的胳膊,笑着说道,
“周相、许相他们催着我尽早回襄阳,我想着你我君臣难得有机会相见,这次不相聚喝几顿酒,怎么能走?原本想着将你先召回来,但军机之事容不得半点大意,还是耐着性子在舞阳多等了你两天!这一仗打得好啊,将我大越沦丧已久的人心、士气,都彻底打回来了——周相、高相他们都服气得很。”
建继帝看向周鹤、高纯年等人,问道:“周相、高相,你们说大越有徐怀这样的良臣名将,胡虏何愁不灭,中原何愁不复啊?”
“徐侯确有名将之姿,陛下得徐侯,乃大越之幸,苍生之幸!”周鹤、高纯年也不得不尴尬的吹捧两句,免得自己下不了台。
“一切皆是陛下运筹帷幄之功,徐怀不过是效犬马之劳!”徐怀谦逊说道。
“你现在除了统兵作战,连吹牛拍马的本事也很有长进啊,”建继笑着说道,“在得知楚山行淹水奇谋之前,我可是在襄阳整日发愁,愁这个冬天要怎么熬过去呢,哪有什么运筹帷幄啊?”
“统兵作战乃将帅之责,但这远非克敌致胜的根本,”徐怀说道,“陛下坐镇襄阳,天下无不令从,粮秣兵卒转运和济,便是真正的运筹帷幄。即便没有徐怀小谋之功,胡虏也难越雷池半步,徐怀怎敢窃陛下的大功而自居。再者,能得此大捷,没有陛下果断率左右宣武军、左骁胜军、左神武军及时赶来相援,也终是泡影,徐怀最多是狼狈逃回楚山罢了……”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互相吹捧了,”建继帝哈哈笑道,“我还要好好听你说一说,到底是怎么想出这法子来的——赤扈人横行漠北,一干将帅打了半辈子的仗,我听周相、许相他们说岳海楼也甚是狡猾得很,他们可是半点都没有料到会遭此一劫啊!”
“臣必当知无不言!”
徐怀陪同建继帝及众人往舞阳城中缓步而行,细细讲起召陵筑坝、潜袭汴梁的前因后果。
徐怀反正咬死说看到地方志记载滍水曾于召陵北泄以侵颍水,才令喻承珍等精擅堪舆之术的大匠名师调集大量的学徒精心勘测小雀岗以北的地形;楚山八月之前就已经确认滍水截流北泄之后,将于庙王沟往北的低陷地带往商水县境内流淌,他率部潜袭汴梁的初衷,也仅仅是想着将岳海楼所部从滍水北岸引走,确保石渠能在这个冬季顺利凿通,以便来年将滍澧等水彻底归流颍水,迫使敌军难从颍水北岸威胁淮上。
借助汝颍夏季时节洪涝泛滥,这也是楚山敢独守淮上的凭仗。
除了小雀岗截流选址之外,徐怀也没有隐瞒什么,而当世书籍保存艰难,别人也不会因为找不到相关的地方志相疑什么。
而这次最终能获汝颍大捷,徐怀说是建继帝运筹帷幄之功,也并非吹捧。
徐怀早就知道他率部潜袭汴梁的消息传到襄阳,周鹤、高纯年等人非但没有说他什么好话,一开始就主张严令他放弃冒险行为返回楚山,以免淮上防线有什么闪失;是建继帝没有理会周鹤、高纯年等人的主张。
看到岳海楼非但没有被吸引走,还不断往颍水南岸聚集兵马,也是建继帝紧急下旨,从荆北、南阳调动上万兵马,加强舞阳、潢川等地的防务,并额外调拨上百万石粮秣支援楚山调用。
现在江淮荆湖因为加征加捐导致地方不稳,也确实是养军保战,消耗太大了。
要没有襄阳新调上百万石粮秣,楚山或许还是能确保石渠及时顺利凿通,但这个冬季一定会异常的窘迫,说不定会有民众饿死、冻死——毕竟所有的谋略及大型军事行动,是离不开天量粮秣支撑的。
建继帝决定御驾亲征之后,襄阳更是挤出两三百万石粮秣北上。
当然,建继帝极其果断的御驾亲率左右宣卫军北上,调左骁胜军进入汝颍,都是确保汝颍大捷的重要因素。
要不然,淹水之计既成,徐怀也最多是安然南归,断无可能近乎全歼西线之敌军……
第一百零一章 赏功
因陋就简,建继帝御驾亲征,留在舞阳督战,也只是将原县衙简单收拾了一下作为行在。
狭小的衙堂众人跻跻而坐,听徐怀细说筹措开凿石渠,为将陈州军注意力吸引开,不惜犯险潜袭汴梁,乃是岳海楼对楚山的执念太深,最终才成汝颍之局。
建继帝居长案而坐,感慨说道:
“居于案牍,总觉得胜仗应是唾手可得之事,但听你娓娓道来,内中凶险如急流行舟,非百倍大胆心细之人难为啊……”
“行军作战,并没有那么多的玄机,臣只知但有破釜沉舟之志,胡虏再凶顽也绝无可畏之处。当然,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但即便臣有所不幸,陛下有大越兆万之民皆有杀敌驱胡之热血,又何愁中原不复?臣从来不以己身安危为念,但凡有利社稷,有利大越,臣虽万死而不辞,虽粉身碎骨而不改其志,”徐怀慨声说道,“臣这话或许有些介直,但这确实是臣心里所想,在陛下面前不敢曲言。”
周鹤、高纯年以及敬陪末座的郑聪、赵范等人,听徐怀重提破釜沉舟之议,脸色都有些难看,但内心也都有些忐忑不安。
他们都知道,建继帝要是这时候挟汝颍大捷之威,清理朝堂、重议迁都之事,他们除了暂时顺从其事,是没有能力直接对抗的。
建继帝见许蔚、文横岳等人听了徐怀这话后,神色振奋跃跃欲试,但周鹤、高纯年等人神色淡漠发冷,心里只是微微一叹,跟徐怀说道:
“是啊,大越兆万之民皆有杀敌驱胡之志,何愁中原不复?朕身边有你、张辛、杨麟、邓珪以及郑国公、高国公、唐国公等忠心耿耿的将帅统兵御虏,确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见建继帝并无公然贬斥郑怀忠之意,周鹤、高纯年、郑聪、赵范等人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
“河洛数十万民众南下,就又多了数十万张嘴嗷嗷待哺,然而除了荆襄南路湖寇肆虐,有进一步坐大的趋势,江南东路、江南西路、两浙路民乱奏报也是纷至沓来,我想着留在舞阳,与你君臣多饮几顿酒,却也没有办法逗留太久啊,”
建继帝想着接下来还有一堆烦心事等着他去处理,即便是为汝颍大捷相庆之时,眉间也是掩不去淡淡的愁苦,说道,
“现在赤扈人在汝颍之间吃了大亏,又因为澧滍二水成功改道,虏兵暂时应该难以威胁淮上。高国公、顾国公据秦岭之险,也打了几场胜利,虽然不及汝颍之战振奋人心,暂时也应该是遏制住虏兵的攻势了。接下来啊,虏兵倘若灭我之心不改,应该会重点进攻淮南。我可能回襄阳待不了多久,就会去建邺,到时候你要想见我,就要多走点路来建邺了……”
听建继帝说起难以中断迁都之事的苦衷,徐怀微微沉吟,又笑道:“或许也无需微臣车马劳顿去建邺觐见陛下,说不定都不需三五年,微臣就要奏请陛下御驾亲征汴梁呢!”
“……”建继帝哈哈大笑,说道,“我巴不得这日早早到来,好与众卿一路饮酒北上。”
建继帝接下来又谈起对河洛、淮上等地军务安排的设想。
倘若郑怀忠能再坚持半年,没有放弃潼关、平陆等城,此时携汝颍会战之威,将有极大的机会守住整个河洛地区,中原形势也将大为改观。
然而,现在这些已经迟了。
平陆、潼关甚至灵宝(函谷关)以及巩县等河洛北部的门户城池皆失,即便郑怀忠迫于朝廷严令,继续率部坚守偃师、孟津、洛阳三城并没有其他异心,在当前敌强我弱的形势没有得到真正逆转之前,保住河洛的可能性也已经是甚微了。
虽说郑怀忠父子抵御胡虏的意志不够坚定,心思太多,但左右神武军经过这两三年高强度的血战历练,将卒得以淬炼。
这次,郑聪、郑江率部参与巨陵镇一役,其部将卒也表现得意志坚韧、作战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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