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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苏云常站在阵线之间,犹如被蜘蛛捕获的猎物,指尖点在怀里孩童的嘴唇上,鲜血一滴一滴流入他口中。
    那个孩子本已经死去,现在却无端恢复了气息,喉咙无意识地吞咽着,吞下的是苏云常的血,也是他的生命。
    只这一眼,庄晓笙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冷着脸,庄晓笙反手一刀横斩向后,成千上万的阴魂厉鬼在刀光下灰飞烟灭:“苏云常,你疯了吗?他出生便是死胎,你为救他不惜赔上性命,可曾想过自己会救回个什么东西来?”
    “若是恶鬼,是邪魂,是浊气化生的怪物呢?”
    “无论他是什么,只要我活着,就能将他教好。”
    身侧的阵法流转着不祥血色,苏云常的语气又冷静,又疯狂,几乎要将一身骨血化入孩童小小的身躯里。
    “那你要是死了,”庄晓笙咬牙切齿,挥刀的动作愈发狠厉凶残,“怎么办?”
    苏云常眼皮一抬,随即轻轻落了回去。
    “我若死了,会在他体内设下一道禁制。他敢堕入邪道,这禁制便会取他性命,不让他为祸世间。”
    庄晓笙一刀插进脚下黑暗,刀把一转,身后鬼影粉碎,嘶嚎声惨烈凄厉。
    鬼哭声如潮水袭来,她声音淡淡:“那我呢?”
    你为外甥赌上性命,可有考虑过我?
    “抱歉,晓笙。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苏云常惨然一笑,没有丝毫挣扎就做出了选择,“阵法已成,无可更改。这里很快就会被妖邪淹没,你快走吧。”
    “……”
    庄晓笙抿紧嘴唇,抬手挥刀之际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一圈红痕,细细密密如缝补一般,有鲜红的液体从中溢出。
    “走不了。”
    “你知道的,很多年前我就死了。”
    “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着。”
    惊雷劈过长空,银白色的电光一瞬照破黑暗,也照亮了苏云常苍白的脸。
    他漆黑瞳眸中映出庄晓笙的身形,人形皮囊下是缝缝补补的痕迹,每一道都在渗着血。
    他的血。
    哦,他终于想起来了。
    救苏南禅的方法,他并非第一次使用。上次他用出这个阵法,是为了救庄晓笙。
    他裁了自己半数灵魂弥补她的残魂,用自己的血肉填补她的躯壳,以傀儡之术糅合造生之法,拼凑出了面前这半人半傀的女子。
    苏云常的小青梅死在二十岁那年,所以后来的庄晓笙,一直是二十岁的模样。
    ……
    水波里闪烁的记忆残影被一圈涟漪击碎,苏南禅回过神来,恍惚地眨了眨眼,艰难消化这段藏于他潜意识中多年没有被他察觉的记忆。
    真正的苏南禅出生就是死胎,苏云常为了救他,使用禁术为他招魂,招来的是来自异世的漂泊魂魄。
    这个魂魄进入苏南禅的身体时,在苏云常布置的阵法里沉眠了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时窥到了一些他的记忆碎片。
    苏南禅一直以为那是自己做的梦,直至今日才了解一切。
    苏南禅记得,自己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舅舅一直卧病在床,舅妈也总是经常就出远门,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回来后也从不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
    以前他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想来,舅妈应是去找给舅舅续命的法子。
    那时,苏南禅最常做的事就是白天帮舅舅煎药,晚上给舅妈留灯,在满屋子的药香里泡得神思恍惚之时,就趴在窗边眺望外界进萍乡的道路,默默期待着下一秒可以看见舅妈一手提灯,一手提着装满食物的篮子从路的另一端走来,这样他就能省去出门买菜兼担心舅舅的气力。
    可是世事总不如人所愿,等来等去,最后他也只能自行解决温饱问题。临到出门,他还总不放心地扒在门框处看几眼躺在床上的舅舅,确认舅舅呼吸绵长,不会突然断掉,才以最快速度飞跑离开。
    苏云常在窗下躺了几个四季,躺到苏南禅高过灶台,清醒的时候才渐渐多起来。
    舅舅的身体有所好转之后,舅妈也不再常常离家,他们在萍乡定居,苏南禅开始像寻常孩童一样被好好照顾着。
    舅妈习惯早起,每天早上会带他上山,教他打猎设陷阱,日落方归。一大一小两人走在夕阳下,幼稚地互相踩对方的影子,有时回得早了,还会比谁的速度更快,能在家里的炊烟升起前跑进家门。
    舅舅负责做饭,身体好就做得多,身体差就做得少。若是赶上下雨刮风,他出不了门,便会托住在对门的樵夫到山口替他守一会儿,给他那不省心的妻子与外甥送伞。
    樵夫十次送伞回来九次要告状,不是“你家晓笙带着南禅打雨仗”就是“你家南禅非得淌水玩”,苏云常笑眯眯地道完谢,请他回家,扭头就分给湿漉漉的两人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扬言要罚他们跪搓衣板。
    舅妈肯定是不用跪的,都让苏南禅一个人跪了。他装模作样地跪个一时半刻,舅妈就会端着热汤过来拉起他,用力清清嗓子提醒屋内故作淡然的人,然后让他去跟舅舅撒娇卖乖。
    舅舅总拿他们俩没办法,只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挨最轻的罚,喝最香的汤。
    下次还敢。
    岁月就这么一日复一日地过着,萍乡山水如画,不知时光流逝。
    苏南禅忘了是哪一年,大约是在舅妈又一次远行回来后,忽然特别爱叫他“小鬼怪”,没事也要找事来叫一声,听着像骂人,语调却很亲昵,还有一点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