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象征,他的父亲不会关心他的死活,只要他活着就可以,而跟缪尔因利益结合的艾绒就更不会管他了,特别在他们又有了海曼之后。
他像是不应该存在的,可又偏偏存在了。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他像是唯一知道自己存在的那个人,他仿佛生来就带着罪恶,所以被人用死亡封印在公爵府里,不得解脱。
他也会懵懵懂懂地思考死亡这个跟他生息相关的命题,却始终不得其意义。
直到那一天。
那是帝国历元年9月13日,他15岁,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不是因为厨房里没有剩菜,而是他对一切都感到厌倦,对任何东西提不起兴趣,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存在。
公爵府的训练场是他唯一的领地。因为很少有人来,他绕着训练场跑了两圈、三圈、四圈一直到他想吐、发抖、呼吸困难。他跑的时候没什么目的,就只是想让自己难受。
他也确实很难受,最后一圈的时候,他勉强走到训练场边上的林子里,扶着树干吐出一些清粘的酸水,他往前走了几步,想去灌木里阴凉的地方休息。
但或许是没吃饭的原因,也可能是这次停得太快,他眼前忽地黑了,他像是失去了意识,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躯干,可恍惚间却又听见有人说话。
海曼就交给你了,他身体不太好,你稍微教他一些皮毛就可以,强身健体那种。好像是缪尔,他血缘上的父亲再说话。
可以。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了,那声音温和,却又好像没什么温度,淡而空灵,给我一点时间,我试一试。
谢谢你。缪尔说得很郑重,你也知道,我最近很忙,死了太多人。反正你不参与这些,只要每天早上过来陪陪海曼就可以。
爸爸,死是什么?海曼稚嫩的声音插进来。
缪尔显然卡了一秒,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个温和的声音回答了,什么也不是,生死没有意义,他们只是一根线的两头。
一根线的两头。
混沌的黢黑里漾起一丝充满颗粒感的涟漪,塞维尔感觉自己的四肢和无感正在被找回,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缪尔不置可否地咳了一声,海曼,这是诺亚老师。
您好,诺亚老师。海曼顺从地答。
那人轻轻应了一声,那我们开始吧。他说。
等海曼开始绕着训练场跑步,周围的脚步声都停歇,他才终于从恶心的漆黑中缓过来,眼前仍然冒着五颜六色的幻光,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根线可能今天就会到头。
但他还是支撑着爬起来一点,他晕倒在灌木里,树丛将他遮得严实,没有人发现他,他颤抖的手扒开了草灌木和野织成的幕布,透过那些树叶的碎影向外看。
他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立在训练场边上,穿着洁白如雪的军服,笔挺而整肃,金色的流苏和挂链坠在军服上,贵气又精致。但其实,这个人不需要这些外物点缀也已经很矜贵了。
他像是终年伫立崖顶的神像,风霜雨雪未曾磋磨一寸,千万年光洁如新,世间万般无法浸染其丝毫,因其不可攀,也因其生来高贵。
那人的皮肤绯白如透光的纸,却比纸更加纤尘不染,银白色的长发散着,却又妥帖地垂落,顺滑如绸,染着金色的阳光,透出的折射光刺目,让人不敢直视。而那双眼,浅而透,从侧面看像是最澄澈的水晶,在睫羽的阴影里也透着清澈的光。
这双眼是那人身上唯一染了气息的东西,因为它们映着属于尘世的一切。
塞维尔记得自己只看了一眼,便颤抖地收回手。而后他感觉饿,感觉渴,感觉眩晕,感觉窒息,感觉天塌了又起,感觉沉在泥沼里,又像是浮在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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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回溯(3)
从那天之后,塞维尔终于好好吃饭,然后每天躲在树林的灌木里,偷看那个人教海曼的样子。他也会跟着学,他也轻而易举地发现他学得比海曼更快。
但他不敢让人发现,他会在那两人离开后,确认周围没人的时候,独自在训练场练习。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公爵府的一切是属于海曼的世界,那是他无法触及和抵达的海,他是沙滩上不会被海浪浸染的一粒沙。
不过,他的世界因此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他不明白这意味这什么,但是他好像有了方向,起码他很久没有再思考死是什么,也很久没有感觉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他的偷师持续了很久,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他一直这样窥视,他在窥探中知道了许多,知道了那个人叫做西奥德里克middot;诺亚,是协助宫切建国的诺亚亲王,海曼尊称他为诺亚老师,而缪尔会叫他德里克,德里克这个称谓更亲近一点。
直到那一天,他被德里克抓了个现行,说是现行,其实也不太贴切。
帝国历1年,2月24日,是个落雪却有阳光的隆冬,是海曼七岁的生日。
他一直等到海曼和诺亚离开,然后自己在训练场开始练习,他会把德里克给海曼说过的话记得很牢,在按照德里克说的那些做出来。但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只是漫无目的地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