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四娘脸上神情闪烁不定,玉华便又开口问道:“姐姐上次来问我要镯子之前,是否听什么人说了些什么?”
四娘此时自己也已经想起来了,她细细回忆了那天在塘子边听到芸娘所说的话,什么自己可怜,什么五娘得了好东西,什么五娘胆子怯懦,好啊,这哪里是什么凑巧,这分明是故意来说给自己听的啊,四娘气的圆睁双目,咬牙切齿的说道:“是芸娘,是柳云姿那个贱人。”
“果然如此,我素来知道姐姐你是个性子耿直、心地和善的,果然是被人撺掇利用了,唉...芸姐姐原在家里的时候就不喜欢我,怪不得呢......”,玉华轻声说着,脸上露出几分落寞与无奈。
看玉华如此,又想起她刚才一步步逼迫自己时的厉害,四娘崔玉露只觉得又羞惭又畏惧,绞着手里的帕子,坐立不安的。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四娘惊得跳了起来,五娘则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上前拉了她的手,拿过帕子替她轻轻拭着脸,屏风外木门吱呀一响,便听到赵嬷嬷的声音道:“五娘,猪苓粉取来了,现在就洗吗?”
等赵嬷嬷绕过屏风进来见两人这般情形,也是一愣,五娘扭头冲她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与四姐姐两个说起母亲对我们几个的好来,便有些.....”
赵嬷嬷连忙笑着奉承道:“两位小娘子都是极懂事的,难怪夫人这么的喜欢。”
玉华这才又对四娘说道:“五娘先洗了头,晚些再去姐姐屋里玩,可好吗?”,她说“屋里”两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四娘慌忙应了,便急匆匆的告辞出去了。
☆、第28章 收服(下)
从五娘那里回来到用好了晚膳,四娘都一直坐立不安的,阿平见了也只当没有看到,心里不由生出几分鄙夷来,几个小娘子里唯有四娘最浮躁,她们几个在跟前服侍的,也算是看习惯了。
平日里用过了晚膳,四娘便会到楼下院子里走走逛逛,她喜动不喜静,老是坐不住,可今日她只呆呆坐在自己床上,只觉得身后枕头下面那东西在发烫发光,仿佛就要烧起来一般。
“姐姐在吗?”,直到门外响起了五娘柔柔的问话声,四娘才醒过神来,不过也没从床上站起来,就那么呆呆看着阿平将玉华引了进来,五娘是一个人来的,仍是平日里安静柔弱的样子,她坐下后便看了阿平一眼,四娘连忙说:“阿平你出去玩吧,不用在这里伺候,我要问五娘一些学业上的事情,你们都别来打扰。”
阿平想着这五娘最是乖巧省心的一个,便也安心出去了,等她出了门,玉华便冲四娘摊开手,笑着说道:“姐姐还给我吧。”
四娘脸上有些发烫,急慌慌的扭身从枕头地下摸出那被红绸帕子包着的玉镯来,玉华接过来便揣在了身上,而后才笑着说道:“我知道姐姐喜欢这些东西,可拿别人的终究不长久,每日也只能偷摸摸的看看,都不能戴出去,多没意思啊,还是要想办法自己得了那才叫好呢。”
自己得?若是我有那个本事,还用得着去拿你的吗?四娘心里不由一阵发闷,可她现在对着五娘便觉得心慌气短,并不敢表露出来,只耷拉着脑袋嘟囔了一句:“我哪有五娘那么聪明厉害,母亲怎会无缘无故赏东西给我呢......”
玉华抿嘴一笑道:“五娘若有办法让姐姐得了师傅们和母亲的赏识,姐姐要用什么来报答我呢?”
四娘一听了这话,顿时抬头瞪着玉华,也忘了害怕,急急问道“真的?”,玉华笑着点了点头,才慢悠悠的说道:“姐姐别的不擅长,可姐姐却有把好嗓子啊,若好好练习,定会让人惊艳的。”
四娘脸上本写满了期待,一听玉华说她嗓子好,却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塌了下去,偷偷翻了个白眼说道:“五娘就别捉弄姐姐了...我这粗喉咙,怎么敢跟你们这些莺莺燕燕的相比呢。”
原来四娘崔玉露天生声音低沉醇厚,与一般小娘子细声娇气的颇为不同,她自己对此一直颇为自惭形秽,平日里说话都要特意掐着嗓子,她们一起学吟唱词曲的时候,她更是唱的格外尖声尖气,越发的不伦不类起来。
“姐姐有所不知,你这样的声音才是叫真正的好嗓子呢,音域宽厚甜润,你试试不要憋着,只管按你原本的嗓子轻轻松松唱出来,我管保程娘子听了要称赞的。”
玉华此时在四娘跟前也不复平日里胆怯的样子,一双莹莹美目闪着光,说话间颇有点神采飞扬的意思,四娘也不知不觉的被她给说动了,犹豫的问了句“真的吗?”
赵蜜儿以前什么都教玉华,就是不教她唱词曲,说她一副小鸡嗓子唱不来的,而赵蜜儿嗓子虽然早就倒了,也很少开口唱曲,但玉华偶尔听过她用哑嗓子高吟浅唱过,那样的悠远意境绝非一般的莺声燕语可比。
“姐姐也不用问我,你只管把清平调词的第一首唱来听听,就用你本来的声音。”
四娘半信半疑的,还有些不好意思,便拿丝帕半掩了脸,才低低的唱了起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玉华并不是乱说的,四娘本来就有把好嗓子,这样一试之下,自己听的也有点激动起来了,又意犹未尽的唱起了清平词调的后两首,声音也放开了许多,等唱完了,便兴冲冲的看着玉华问道:“五娘,果真好听吗?”
玉华含笑点头道:“怎么会不好听,真乃曲尽其妙,袅袅如幽兰吐芳一般,不过,我有两句话想劝劝姐姐,不知当讲不当讲。”
四娘正在兴头上,连忙兴冲冲的凑前挽了玉华的胳膊说道:“妹妹快讲,姐姐都听你的。”
玉华想了想,便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其一吗,是姐姐唱词曲时,姿态一定要端庄大方,哪怕唱的是那些精致小巧的诗词,也断不可扭扭捏捏的,我们学这些本是为了陶冶情操,姐姐容貌本是极娇媚的,姿态越发要沉静些才好,这其二吗,就是这词曲一道也是极有学问的,并不是天生有副好嗓子就万事大吉的,姐姐若真想要有所成就,让母亲她们赞赏,今后恐怕还要下一番苦功才行。”
这些话一听就是发自肺腑的诚恳之言,四娘刚才唱后两首词的时候因为得意,便有些忘形的搔首弄姿起来,如今被玉华这样一说,既羞惭又感动,几乎全忘了白日里自己被五娘逼得下跪赔礼时的惨状了,不由撒娇的般的挨蹭着玉华,腻声说道:“五娘你真好,以后我们两个便是亲姐妹了。”
玉华一笑,伸手拍了拍四娘的手背,两人看着,倒是大的像妹妹,小的像姐姐一般。
待玉华回了自己房里,重新放好镯子,嘴角就一直忍不住上翘,阿蛮在一旁看了不由有些好奇,现下玉华一般都只留阿蛮在屋里伺候,而让阿秋出去干些跑腿的活儿,阿秋本就不耐烦在沁芳阁呆着,倒也各得其所,并无任何怨言。而玉华如今在阿蛮跟前并不过分乔装了,高兴便高兴,生气便生气。
“五娘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等看到五娘换上了橘粉色寝衣,盘腿坐在床上喜滋滋的翻看着明日的功课时,阿蛮便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啊?”玉华扬起头摸了摸自己脸,“如此明显吗?”,说完便嘻嘻一笑,继续说道:“阿蛮姐姐,你知道吗?前几天四娘姐姐把母亲赏我的翡翠镯子借去了,一直也不肯还,我今日好好的说了一番道理与她听,她便还给我了,也没生我的气,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玉华说完便歪着脑袋,一副求表扬的模样,阿蛮看了不由一呆,她这几日就有点觉得四娘和五娘之间有些不对劲,尤其是今天,两个小娘子关在房里嘁嘁喳喳、哼哼唧唧的半天,她才不信都是在颂扬夫人呢,如今又听到五娘这样说,她简直有些啼笑皆非,什么讲道理,那四娘看着也不是什么懂道理的人,五娘倒也算厉害,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把镯子拿回来的,不过她倒是松了一口气,那镯子可不是一般东西,若两个小娘子真为了这个闹出什么状况来,她们这些下人也都要跟着倒霉了。
见阿蛮如此表情,玉华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有些事是不可能完全瞒过这些贴身服侍的人的,只不过精明的下人们都善于装聋作哑罢了,今天这事,她是故意半真半假的说与阿蛮听的,如今见阿蛮隐隐松了口气的样子,玉华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等到阿蛮替玉华盖上了暗红织金薄锦被,又熄了灯,玉华来回抚摸着颈上挂着的那个旧荷包,眨巴着眼睛看着粉罗帐顶,心道:娘说的果然对,想要拉拢人,并不是只单单对人好就行的,还要让别人信服自己、甚至害怕自己才行,她弯起嘴角满意的一笑,才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日,程娘子的课上,四娘果真一鸣惊人了,她端坐在案几后,脊背挺的笔直,双手轻拢放在膝上,轻启丰润的朱唇,低缓悠远的吟唱了一首《伊川歌》: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燕来时数附书......
四娘一个粉嫩娇艳的小娘子,用醇厚又清幽的声音,神情端肃的唱出了如此一首伤感朴素的词来,连程娘子看了听了,也不由晃神了片刻。
四娘如此的表现,虽未马上赢得顾氏赏赐的好东西,却等来了一个好消息,饶嬷嬷亲自来传话,说是过几日夫人要带四娘、五娘、六娘三个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
这消息一出,沁芳阁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三个要进宫的小娘子的课业略作了调整,都先补起了宫里的规矩,徐娘子本就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就主要教导起她们来。而两个不用进宫的小娘子,则依然跟着刘娘子和程娘子继续课业,可两人哪儿还有心思啊,琪娘还好些,勉强支撑着能如常学习起卧,而芸娘,当晚便已哭肿了眼睛。
两人得机会单独碰到一起的时候,芸娘便忍不住揪着琪娘的衣袖,凄然问道:“琪娘姐姐,你说母亲为什么不选我们......”
琪娘心中极为厌烦,硬忍了才冷冷说道:“什么选不选的,妹妹还请千万慎言,母亲要带谁出去,哪有我们置喙的份?”
可等芸娘垂头丧气的转身走了,琪娘的脸也彻底沉了下来,原本只当自己年纪大些,总要占些优势的,可没想到一个五娘样样出色不说,那四娘虽然蠢笨,却显见是个尤物的胚子,就连不成器的六娘,容貌也是艳丽无方的,可自己既然来了,总不能眼见被别人这样踩在头上,琪娘又在窗边站了良久,才慢慢转身回去了。
☆、第29章 进宫
平常若无意外,安国郡公崔泽厚每隔两三日都定会在正院里宿一晚的,可这几日他似乎分外忙碌,只前几天叫崔军进来了一趟,传了皇后娘娘要顾氏带几个小娘子进宫的话外,便一直宿在外院,顾氏倒未多想其他,她不同与寻常妇人,于朝堂之事所知甚多,知道北疆局势紧张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一旦到了秋季牧草不丰的时候,恐怕喂不饱的回鹘人和薛延陀族人又要在边疆试探作乱一番了,崔泽厚身为三相之首的中书令,自然要衣不解带的替圣上分忧。
不过三日后她们便要进宫了,顾氏想着总要再问问郡公爷的意思,便叫齐嬷嬷派人去和崔军说一声,若老爷有空,就请他进来一趟,用了晚膳没多久,便有下人传话到内院,说郡公爷往里面来了,顾氏连忙命人去把早就温在那里的渠江薄片端了上来,等崔泽厚进了主屋,顾氏遣了丫鬟们出去,亲自帮他宽了外面的大衣衫,又伺候他净面用茶,因在房里,顾氏只穿了一身湖绿色宽袖小褂与窄幅绉裙,襟边裙角简单绣了芷草纹,脸上除了淡淡的面脂唇脂,未施粉黛,与平日里端庄肃谨的样子很是不同,让人看着竟觉得小了有五六岁的光景,崔泽厚看过来的眼神也就有些不一样了。
顾氏只作不知,脸上却飞起一丝淡淡的绯色,崔泽厚见了,便顺着她宽大的衣袖摸了进去,轻轻揉摸着酥软光洁的手臂,顾氏脸上仍是神色不变,身子却微不可见的微微颤抖起来,半响才轻轻挣脱了,口里嗔怪道:“老爷~~~”
崔泽厚呵呵一笑便端起茶抿了一口,顾氏收好了东西又过来站在他身后,把他头靠着自己身前,轻轻帮他按压起来,因屋里只有他两人,崔泽厚又背对着,顾氏脸上便不自觉地浮起一个得意的笑来,这许多年来,虽知道崔泽厚并不好女色,但对着他的时候,顾氏从未有过片刻的懈怠,连每次见面时的穿戴打扮、言辞姿态,都是细细思量过的,因深知崔泽厚只偏爱性子清冷的女子,她与他两人相处时,除了新婚伊始,几乎从未穿过暖色的衣衫。
当年,顾氏顾婷茹算计崔泽厚时,只不过是奢望能做一个崔氏贵妾,谁知被崔泽厚识破后,不但不怪,反倒赏识她的计谋与胆识,竟然不顾婆母反对,直接娶了她做妻室,老天如此的眷顾,她又怎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小心经营呢。
“过几日进宫,老爷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妾身听崔军带话进来的意思,娘娘此次是主要想看看两个小的吗?”,顾氏的手舒缓却有力的来回按压着崔泽厚颈后的天柱穴,他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回手便在顾氏裙后柔软之处轻拍了两下,以示奖励。
“恩,娘娘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道她们两个是否能合了意,总要见着了试探一下才好,再说反正也要给她们五个扬名,正好她们两个年纪尚小,出入也不引人猜疑。”
“妾身明白了,不过妾身原想着只带她们两个是否略有些太明显,便做主让四娘也跟着准备了,不知是否妥当,还请老爷明示。”,顾氏的手加了几分力气,缓缓向按住了崔泽厚的太阳穴。
“四娘?她几岁了?”
“今年也只九岁,不过这孩子生的丰盈高壮些,个头看着倒不比琪娘她们两个小多少。”
“恩......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多个人也确实更稳妥些,也省的被那有心的看出破绽来,你办事素来谨慎,难怪娘娘也信任你。”,崔泽厚今日似乎心情不错,难得当面夸赞了一句。
顾氏面上不由一喜,比起崔泽厚拍拍捏捏的示宠,她更喜欢听到此等赞赏,姿容颜色终归难抵岁月风霜无情,可这见识能力,她却是有信心老而弥坚的。
崔泽厚自然不知顾氏心中所想,他连着几日都宿在外面,今日闻着顾氏房里淡淡的广藿香,心中倒有些蠢动起来,故意仰头靠在顾氏身前来回磨蹭着,恍惚间却又听顾氏问道:“老爷,妾身听那安王世子妃说,圣上近来龙体越发健壮了......”,说到后面声音又急急低了下去,仿佛有些惶恐一般。
崔泽厚本还有些不喜,见她先示弱心虚起来,倒反多了一份怜惜,恩了一声,说道:“自从那李纪回来后,圣上的精气神确实健旺了许多......”,顿了顿才又说道:“林儿的事情,自有娘娘做主,她本是个沉静的孩子,你这个做娘的可别平白扰了她的心神。”,崔泽厚说话间口气略微严厉了起来。
这本在顾氏意料之中,她也并未惊惶,只将身子软软靠在了崔泽厚背上,低声说道:“是妾身一时失言了,妾身只是想到林儿今年已经十三了,便难免一时心急,妾身...也就是在老爷这里斗胆一问,林儿那里是断断不敢流露出一分半毫的......”
崔泽厚听了便将她拉过来坐在了腿上,轻拍了她脸颊两下说道:“你是做娘的,自然难免焦心,放心吧,四皇子如今四岁了,太子殿下也十七了,林儿齐笈前事情总有个结果的,一切终还要看娘娘的心意,不管如何,你难道还担心林儿这样的家世人品会没人争着求娶么?”
顾氏听了这话,心下总算安定了些,想着如此进宫去见娘娘时也知道该如何说话行事了,本还想再问问李纪的事情,腰带却已经被崔泽厚给解了,她连忙打起精神伺弄起来。
等到第二日,顾氏便让人将三个小娘子送到了自己这里,这次并没让她们走上一个时辰,而是派了软兜过去接的她们,琪娘芸娘两个就在厅堂里跟着刘娘子学《礼经》,院子里的热闹却是挡不住的往里钻,芸娘灰白着一张脸看了旁边的琪娘一眼,见她神色如常的凝神听刘娘子授课,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假正经!
到了正院,玉华等三人的规矩、言行、穿戴打扮都经过了顾氏的亲自审看,府里的针线房给每人赶制了三身衣服,顾氏命人伺候她们一一试过了,最后选中了一身高腰银红锦纱襦裙,三人都是一色一样的裙子,不过里面分别配了不同颜色的彩锦抹胸与腰带,玉华仍然是得了石榴红,顾氏又让人给她们梳了两角髻,两个发髻的上各套了白南珠与红珊瑚相间的珠串,耳坠子也是同一套的红白珠串。
这一打扮起来,两个小的看起来便格外精神可爱,尤其玉华,一身红衣,雪肤星眸,倒像个仙图里画的莲花童子,反而是四娘,她身段已经颇为圆润,手臂与腰身也都不算纤细,这一作小女童的打扮,反倒有些不伦不类起来,她自己倒是不觉的,喜滋滋的看着自己周身上下的好东西,更别说顾氏还让人把另两身新衣服也都包起来说要给她们带回去。
顾氏自然看出了四娘打扮的不妥,却未做声,饶嬷嬷是个老道的,只暗自观察了一下顾氏的神色,见她不说,自己也只当不知道了,等衣服试好了,顾氏又命人端了杏仁酥酪出来给她们用,见她们虽吃的香甜,但仪态举止都是极有章法的,连四娘经过这阵子调*教,言语行动也改进收敛了不少,神情虽仍带着些浮躁,但因她生的本来圆白讨喜,倒显出了几分娇憨稚气,顾氏脸上便有了几分喜色,柔声问道:
“我听齐嬷嬷说了,四娘倒有一把好嗓子,连程娘子听了都说好的,等下可要捡一曲拿手的细细唱了给为娘的听听。”
四娘连忙应了,圆脸上的笑意再也无法抑制,她是个不怯场的性子,只征询了一下玉华的意见,便仍唱了那《伊川歌》,因有了自信,倒更添了几分神采。
顾氏盘腿坐在梨花木广榻上,养了寸长的指甲随着节拍在缠枝纹案几上轻轻敲击着,脸上也小有惊艳之色,她虽知道程娘子不是个轻易夸人的,但眼见四娘一个娇嫩妩媚的小娘子,唱起词曲来音色悠远厚实,颇有几分名士般的素雅洒脱风采,还真让人眼前一亮。
这一喜之下,顾氏自然也有赏赐,命大丫鬟阿令取了一副金累丝灯笼耳坠过来,亲手挂到了四娘肉乎乎的小耳垂上,四娘喜的见牙不见眼,退步恭敬一福,连声说着谢谢母亲赏赐,声音甜的简直能滴出蜜来,饶嬷嬷在一旁见了,倒是衷心佩服起夫人与元娘的眼光来,这样的一个小娘子,可不是极好用的吗?
这一一片其乐融融之中,自然没人注意到六娘紧咬的牙关了,如今的六娘自是不会再跳起来砸东西,可直到三人被送上软兜时,她的胸口仍在急急的上下起伏着。
当日傍晚,玉华正盘腿坐在案几后闭着眼默默温习着回鹘文字时,楼下厅堂里却传来一阵嘈杂混乱,过了好一阵子,赵嬷嬷才进来说,是六娘在楼下摔着了,而且还摔的不轻,不但崴了脚,连脸上手上都蹭破了。
☆、第30章 头油
在几人要进宫前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连一向面色漆黑没甚表情的齐嬷嬷也变了脸色,一边急忙派人去请崔娟过来,一边派人禀告了夫人,心下却狠狠咒骂着六娘这个不省心的小娘皮,果然还是连累着自己也要吃挂落了。
第二日正院门才开,齐嬷嬷就进来候在顾氏门前廊下了,顾氏也不理她,等与两个女儿一起用了早膳,才先遣了七娘回她自己的院子,只留了元娘、饶嬷嬷与贴身大丫头阿令在身边,七娘本来还想撒赖留下看热闹,见母亲神色实属不善,才乖乖溜走了。
齐嬷嬷一进屋刚跪下,砰地一声,顾氏手里的斗彩小盖盅便扔到了齐嬷嬷的膝前,炸了个四分五裂,细细的碎片有崩到齐嬷嬷脸上的,热茶也浇湿了她半幅细布裙,她只垂首而跪自然是动也不敢动的。
“阿梅,你如今是越发托大懒散了,连几个小娘子也看不周全,此事限你今日之内给我彻查清楚了,等事情了结后再一并罚你,阿水,你也跟过去看看。”
近年来顾氏已鲜有如此动怒的时候了,饶嬷嬷、齐嬷嬷两个都屏气凝神不敢多说一句,齐嬷嬷更是早就磕头认罪不已了。本来单一个六娘,哪怕摔断了脖子,顾氏也无所谓,可偏偏她早不摔晚不摔的,娘娘这才刚叫自己带着人进宫,她就摔了,不管背后是何原因,到了皇后娘娘面前还不都是她治家无方,这怎能不叫人气闷不已,要知道在这位皇后小姑子跟前,顾氏可是比在自己丈夫面前还要谨慎小心百倍的。
而此时六娘躺在床上,却是连哭也不会哭了,额上颊边可见几块红肿,六娘到现在还有些恍恍惚惚的,自己只是想去偷偷练下柔旋舞而已,怎么就摔成了这样,她虽还不知道正院那边的反应,可伺候自己的王婆子和两个丫鬟都不见了,身边只有两个陌生的婆子照顾着,连一句话也不跟她多说。
隔壁房间里,玉华也被要求先呆在房里别出去,想来其他几个人也都一样,四娘之前还莫名其妙的问自己:“不过是六娘勤奋练舞摔到了而已,我们几个除了你哪个又没摔过呢,干嘛要弄的这样吓人?”
玉华看着四娘耳朵上来回直晃的灯笼耳坠,暗自发笑,她知道四娘今日原急着给其他几人炫耀耳坠来着,可偏偏大家都被禁足在房里,难怪她恼恨失望的紧。
不过玉华倒直觉的认为此事不会只是六娘练舞摔了那么简单,她别的不太知道,只觉得什么事还是要看结果,六娘这事未免来的太及时,不知过几日又会是哪几个能进宫。
沁芳阁一楼后排顶头的小灶房里,平日里并不烧菜做饭,只是给几位主子热东西烧水用的,饶嬷嬷与齐嬷嬷两人各坐在一个木凳上,而沁芳阁里伺候的十几个丫鬟挤挤挨挨的跪了一屋子,几个婆子里,除了伺候六娘的王婆子也在前面跪着,其他几个俱低头站在后面。
六娘摔跤的原因已是弄清楚了,东厅里的地上洒着好大一滩油,而六娘因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偷偷练舞,下去时也没点灯火,这一跤摔出去便格外重了,而这油不是别的,正是月初刚配给几个小娘子的金桂发油,每个人屋里都有一瓶的,不是下人们能用的起的东西。
一个婆子捧着一个桃木托盘急匆匆进来了,上面放的正是那几瓶发油,不过一眼看过去却只有四瓶,那婆子在齐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齐嬷嬷便一挑眉毛,喝道:“阿如、阿金到前面来。”
阿如阿金膝行着往前挪了几步,来到了齐嬷嬷脚前,齐嬷嬷看着她们两个问道:“芸娘的金桂油是什么时候打碎的?”,两人俱是一愣,对视了一眼后,阿如才说道:“奴婢们不知,上次芸娘洗发的时候还是在的呢?”
阿如话音未落,齐嬷嬷一探身便左右开弓甩了两人好几个大嘴巴子,打完又问道:“小娘子们的东西都都是你们收着的,现在和我说不知道?我再问一遍,是什么时候打碎的?是谁打碎的?!”
齐嬷嬷是个打人的行家,两个丫鬟中阿金的鼻血已经被打的流了出来,两人都已经吓得直哭,可还是坚持说并不知道,伺候芸娘的荀婆子站在人后面早已是满脑门的汗了,她们这些能来沁芳阁伺候的,都是老家奴或是家生子,起码是得了主子信任的,她知道齐嬷嬷这会儿已经是在给她们留面子,跳过她们先审问小丫鬟,可此时她也知道确实躲不过了,便走出来自己也跪下了说道:
“两位姐姐明查,老奴也从不知道芸娘的发油打碎了的事情,若是这两个小蹄子做的,也没道理瞒过我去,这样的过错在府里一般多是罚了月钱即可,何苦弄成今日这样,老奴敢问一句,是谁说芸娘房里的金桂油被打碎了?可否找到了碎了的东西?”
说金桂发油被打碎了的,正是崔云姿自己,此刻她正坐在自己房里的绣墩上来回绞着帕子,脸上满是惶恐不安,她上次洗发时因失手洒了些发油在地上,自己鞋底踩到差点滑一跤,结果第二日又知道了另三个人要进宫的消息,心里便动了点念头,不知为何,她格外嫉恨五娘玉华,便想着若她鞋底也染了发油,练舞时摔上一跤就无法进宫了,谁知玉华她们几个接下来干脆就没再练功,自己却因为把发油随身带着不小心给碰破了,当时她急忙借口肚子不舒服上了趟净房,偷偷用自己的里衣包着找机会扔到了后院水塘里。
可现在六娘摔坏了,却突然来了人气汹汹的挨间搜找发油了,崔云姿一方面摸不到头绪,另一方面心里却隐隐觉得极为不安,刚才她拿不出发油的时候,也只混说好像是被打碎了,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此刻却越想越慌了起来。
楼下齐嬷嬷又检视了其他几个小娘子房里找到的发油,除了琪娘的用了稍多些,其他几人都只用了一点。饶嬷嬷和齐嬷嬷两个略作商量,知道这事到现在涉及小主子,哪怕是个不正宗的,也不是她们能查办的,便回禀顾氏做主了。
等玉华在房里用了婆子们送来的午膳没多久,便有人请几位小娘子一起到楼下正厅去,玉华到了楼下一看,只有四娘、琪娘和自己三个,芸娘并未见到,几人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倒是到的很齐全,饶嬷嬷和齐嬷嬷都立在厅里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