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到刘斯言,程敬知紧绷的心情和缓了许多。
哪怕是在人潮汹涌的接机口,刘斯言依然是受人瞩目的,或许有人天生就是如此,就像沙砾堆里的钻石,走到哪里都散发着光。
敬知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在心下感叹,现在这社会真是越发卷了,这么年轻就已经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
青年面容英俊,戴着墨镜,长得高大挺拔,步履从容,套着一件羽绒服也像是在走T台秀,与之同行的行人不禁侧目,多看了几眼。
敬知连忙露出职业微笑,迎上前,率先伸出了手。
“刘先生,一路辛苦,欢迎您参与我们的论坛,我是程敬知,负责您此行的接待工作。”
青年站定,看了她两秒,似乎是在确认什么,而后和她握了手。
“幸会。”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
敬知只觉得,他的温度和他的声音一样,带着一种距离感。
敬知站定,转头看了一眼下属王鑫瑞,使了个眼色,又说:“刘先生,如不介意,您的行李交给我们吧。”
刘斯言从善如流,把行李交到了随行人员的手中,“劳烦。”
敬知委婉询问:“刘先生,机场到酒店有一个多小时,在上车前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下了飞机以后,上个厕所、洗把脸或是抽个烟是很常见的情况。
敬知看见他的喉结微动,只吐出两个字:“不必。”
果真是惜字如金。
王鑫瑞放好行李以后,就替他们开门,而后坐到了副驾驶座,敬知和刘斯言坐在后座。
一月份,从北到南,气温变化非常明显,刘斯言刚坐上车,就脱下了羽绒服,露出里边的黑色紧身高领毛衣,修身款的衣服将他的身体线条勾勒得极为明显,宽阔的胸膛和紧实的腰身,是极具力量感的男性躯体。
敬知突然觉得这个车厢变得有点小,快要装不下人似的,不仅是他的躯体,他的体温,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好像都充满了这个空间。
有人哪怕是静静地坐着,也不容忽视。
敬知暗自深呼吸了一下,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挪。
一时之间,车厢陷入了寂静。
在待人接物方面,敬知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并无长袖善舞的能力,但她觉得,对待这样重量级的嘉宾,不应让气氛太过僵硬。
从天气开始,不会出错,这是英国佬总结出来的经验,于是她主动攀谈:“这几天的天气不好,很多航班都取消了,我还担心您的行程。”
刘斯言随口问道:“遇到这种情况,你们一般怎么解决?”
“天气因素不可控。”敬知顿了顿,继续说道,“重量级嘉宾的缺席,我们将采取其他补救方案,现场连线或是视频预录。”
刘斯言点了点头,把头侧向了窗外。
天色是阴沉沉的,有细雨从空中飘落,蒙蒙雾气氲湿了这座南国小城,不复大众印象中的春光明媚。
“难得来一次,只怕是看不到好风景。”他的声音是平淡的,哪怕是表达惋惜,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敬知一愣,声音柔和很多:“刘先生,这里的好风景永远都在,下次您来,我还接待。”
他有些意外的样子,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说了声:“谢谢。”
但其实,并不需要。
这点两个人都知道。
这样的商务接待是不会长久的,甚至极有可能是唯一一次。
刘氏虽然大名鼎鼎,在业内叱咤风云,但在这个小地方的产业占比却很小,若非敬知曾经在大厂待过,积累了一些人脉资源,也难以搭上刘斯言这样的重量级嘉宾,直接给整个商业论坛抬升了几个档次。
刘斯言欠了那中间人一份私情,难得有空闲时间,便应承了下来。这场商业活动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一个人提着行李就过来了,连秘书和保镖都没带。
需要知道,他这样级别的人士,出行时都是一群人前呼后拥的,各种食宿出行安排给会展公司造成不小的压力。
刘斯言轻装上阵,固然省却了敬知的麻烦,但她的心里也因此没底。
刘斯言连秘书都没有带,并没有提供PPT,只给了一个演讲主题,足见对这次会议并不重视,她已经开始担忧明天这一环节能否圆满完成。
但此时再担心也是无济于事,明天就要开场,赶鸭子上架也要硬着头皮上了。
到了酒店,会展公司的老板以及同事们已经等候在门口。
她的老板姓何,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为人八面玲珑,连忙迎了上来,各种好话官话套话张嘴就来,这种本事让敬知很是佩服。
刘斯言与何老板会了面,态度礼貌但显得颇为冷淡,显然是不愿多谈。
又有一个女人迎了上来,笑容满面,想和刘斯言攀谈,她是另一个项目的负责人唐曼,与敬知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
刘斯言只是点了点头,转而向敬知说:“我累了,可以先休息吗?”
他是向敬知还的情,其余的人可以一概不理。
何老板是地方体制内跳出来单干的,惯会察言观色,察觉到刘斯言的冷淡,便把下属挤到了一边,“唐曼,你先去看看会场搭建情况。”
又对敬知说道:“敬知,刘先生舟车劳顿,你先带刘先生上去休息。”
刘斯言住的是海景行政套房,酒店有专门接待人员指引,敬知还是跟随他们到了楼上。
在刘斯言关门之前,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小事,“刘先生,明天演讲前,需要给您安排妆容师吗?”
女嘉宾比较关注台上的形象,男嘉宾一般不怎么在意,但刘斯言在不在意,敬知不知道,所以多问了一嘴。
刘斯言关门的动作一顿,突然靠在了门框上,把墨镜一摘,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几秒钟。
眉眼深邃,瞳孔的颜色很浅,相貌很好,可搭配冷白的肤色,显得薄凉了些。
他没有说话,但敬知看懂了他的想法。
他不需要。
不知道是出于对外貌极端的自信,还是出于对自身演讲实力的自信,总之,他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往他身上堆砌。
敬知了然点头,和他告辞,“刘先生,我先离开,您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敬知安顿好了刘斯言,又去现场监督搭建情况。
其间又有好多个电话打进来,有执行公司的,有设计公司的,有冠名商的,有合作商的,有赞助商的,有媒体单位的,有行业协会的,有地方领导的……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
敬知揉了揉刺痛的胃部,刚挤出一点时间,吃了两口盒饭,又有电话打进来。
她看也没看就点了接听。
来电并非工作电话,敬知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听出了这位班主任的谴责之意。
“程女士呀,姚书杰又惹事了,和一帮混混搞到一起,把外校的一个孩子打了,有路人报了警,你有空就先过来看看吧,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小时候不管长大了要犯罪。”
挂了电话,敬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比起心头的压抑,她觉得胃部的难受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姚书杰不是她的孩子,是她丈夫的哥哥的孩子,当年这对夫妇遭遇车祸,双双殒命,只留下一个几岁女孩。敬知和姚盛宇结了婚,照顾孩子的负担自然也落在了她的头上。
但有些事情终究讲一个缘分,这么些年,她和这个孩子始终不亲,姚书杰甚至还对她有不小的敌意,在奶奶高素云的纵容溺爱下,越发肆无忌惮,长成了不良少女。
敬知的心里憋得慌,阴沉着一张脸走出长廊。她在公司的人设是威严而肃穆的,能力虽强却难以亲近,并不讨人喜欢,下属看见她的脸色,纷纷靠边站,不敢吭声。
敬知走进洗手间,掬起一捧水就往脸上泼,冰凉的水温让她渐渐平复了思绪。
这时,她听见了唐曼的声音,略带刻薄的语调:“哟,这不是风头正盛的大红人么?怎么,没去陪陪你的特邀嘉宾?”
敬知猛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抽出擦手纸,在脸上擦了几下。唐曼看见她难看的脸色,一时之间也忘记了挤兑。
敬知把纸丢进废纸篓里,缓了缓脸色,对她说:“唐曼,我有些事,请你帮忙盯一下会场,处理好了我就回来。”
程敬知的控制欲一向很强,她手中的项目,所有关键的环节都由她亲自把关,亲自部署,很少有人能插手,哪怕是老板也改不了她的倔脾气。
唐曼有些诧异,接着翻了个白眼,“你的事干嘛差遣我?我看起来好欺负吗?”
“该给你的,我会给你。”
“你放心交给我?”
“比起韩志强,我更放心你。”韩志强是另一个项目负责人,本事没多少,但因为溜须拍马深得领导的心。
唐曼自然不会放弃出风头的机会,应下了这个差事。
敬知暂时得以脱身,驱车赶往学校,半路又收到老师的消息,先开车到了医院,给那个孩子交了费用,才返回学校处理这事。
校长办公室里,站着姚书杰,校长,班主任,以及接到报警的警察,因为涉及未成年人暴力事件,这个案子处理得很是低调。
敬知本想拿出成年人的理智,心平气和处理这件事,就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但看见姚书杰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翻白眼望天的表情,立刻就想到那个瘦弱的孩子躺在病床上,满脸血痕的模样,听医生说被打得耳膜穿孔了。
一个是私立学校、锦衣玉食的刁蛮小姐。
一个是公立初中、贫苦出身的小孩,伤得那么重都没钱交住院费。
两相对比,就像是一桶滚烫的油,浇在了敬知的心头。
她三两步冲到姚书杰的面前,抓起她的头发,抬起手就往她脸上扇了两巴掌。
沉重的巴掌声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都呆呆地看着这个满脸阴沉冷硬的女人。
姚书杰被打懵了,愣了两秒才哭出声来,眼中是不可思议。
“你敢打我!你这个贱人,你凭什么打我!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少女尖锐而恶毒的诅咒让人心惊。
孩子并不都是天使,有些小孩的恶让人触目惊心,姚书杰让敬知深切明白了这一点。
警察连忙上前,拖住了盛怒中的敬知,“打人犯法的,靓妹,冷静点。”
老师和校长也连忙劝导,说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
姚盛宇的母亲高素云也接到了消息,赶忙过来。姚书杰一看见奶奶,立刻扑到她的怀里,控诉敬知的罪行。
这位贵妇人向来都是体面的,从容的,穿着讲究,谈吐文雅,待人接物八面玲珑,照顾到每一个尊贵客人的感受,是敬知一辈子都学不来的圆融。
高素云穿着精致华丽的旗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上了年纪却保养得极好,说着软和的吴侬软语:“敬知呀,再怎么样也不能打孩子的。”
敬知突然感到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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