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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小人想来想去,多半只有一个,那人的主子和东家有旧怨,所以打的并不是铺子的主意,而是租子的主意。”
    陶莲还是不大明白,黄掌柜继续道:“前两日雪下得又急又大,差点把巷口都封了。路上湿滑,来得客人就少了大半,小人冷眼瞧着,那小厮面上也不大高兴。
    可今日雪一化,来客多了,这人就高兴得很。东家你说,这不正是在打租子的主意么!”
    陶莲这才恍然大悟。
    若真是黄掌柜的对头派来的,应该是铺子的生意越差,他越高兴才是,断没有反过来的理。
    只有那人心里念的是租金,才会盼着生意兴隆。
    可这间铺子是她家的,房契都在她手里握着,谁会打起这个主意来?
    见她皱眉不语,黄掌柜道:“东家近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又或者是家中用度周转不灵,想着要卖铺子换钱?”
    陶莲摇头:“我家不曾得罪什么人,也没想卖铺子。”
    “那这就怪了……”黄掌柜捻着须,一脸的想不通。
    “你们说的那人,是个武将家的小厮。”
    柜台边传来一个柔婉的女子声,陶莲吃了一惊,忙回头去看,见一名侍女打扮的小姑娘捧着块烟罗纱,正立在柜台前,似乎是要结账。
    那张清秀的脸上浮了些笑意:“二位别怪我多嘴,实在是方才我进门的时候,就瞧见你们不住地往对面看,我一好奇,也跟着瞧了瞧。”
    她抬了抬手中的烟罗纱:“后来我挑好了布,本想过来结账,可你们还在说那小厮的事,我没寻见插嘴的机会,就站在此处等了等。可那声音自己跑到我耳朵里来了,对不住,我实在没想偷听的。”
    见她说得诚恳,陶莲忙笑道:“姑娘,千万别说什么对不住的话,倒是我们只顾着闲谈,耽误了给姑娘结账。”
    黄掌柜赶紧接过那块烟罗纱,亲自打包,想起方才她说那小厮是武将家来的,便给陶莲使了个眼色,催她细问问。
    陶莲心里也正有这份打算,压低了嗓音道:“姑娘,我是个不大懂官眷宅事的,敢问姑娘怎么瞧出那人是武将家的小厮?”
    那女子见问,也是大方:“我家姑娘这两年在京中住着,时常去各家各户的花宴诗会走动,又和好些个文臣武将的家眷做着农具生意。
    姑娘时时处处都带着我,见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武将家的小厮多半穿些短褂。俗话说,仆随主,所以他们的衣衫也都是轻便的样式。”
    陶莲和黄掌柜忙伸长了脖子去瞧,果然发现那小厮身上的短褂比寻常门户的短了一些,手腕脚腕的缠绳也更宽,绑上后不容易散。
    “原来一件小厮的衣裳,竟也有这么多的讲究!”陶莲忍不住小声惊呼,拉住那女子拜谢不已。“多谢姑娘指点,姑娘见过世面,真叫我羡慕。敢问姑娘姓名?不知姑娘是哪家官眷的身边人?”
    “我叫余照,我家姑娘是昭武方将军的女儿。”
    陶莲低头细思,忽然想起什么:“莫不是那位同梁王爷断亲的方姑娘?如今做着大水车的生意?”
    余照微微笑道:“正是。”
    黄掌柜一听,激动得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柜台:“小人还知道,方姑娘在刘家花肆,给王娘子挡过刀!”
    “竟还有这样吓人的事!”
    陶莲催着黄掌柜飞快说完,摸着心口叹道:“方姑娘果然是将门虎女,真真叫人敬佩。说起来,我家老爷年少时也从过军,那会他就知道,漠北有个让戎族闻风丧胆的方将军。只可惜后来他脱了军甲,没那等机会见到方将军。”
    余照故作惊讶:“原来这位娘子的夫君曾参过军,我家姑娘如今独自在京中住着,往来的官眷虽多,可都是些清流家的娘子、姑娘,每回谈的都是些家长里短、水粉针线,没人爱听她从前跟着父兄在漠北时的见闻。唉,甚是孤单呢。”
    “那真是可惜了。我夫君在家中也常说些他在军中时的趣事,可算到底,只有我和女儿愿意听他扯两句,旁人再无兴致的……”
    陶莲陪着叹了几声,黄掌柜包好了烟罗纱,余照急着家去,很快告辞离开。
    出了衣裳铺,她沿着巷子走了一会,见左右无人注意,身子一转,拐进右手边的窄巷。等了不多时,方才在珠宝铺门口张望的小厮也跑了来,头一抬,竟是毛大树!
    “陶莲走了吗?”余照小声道。
    毛大树连连点头:“我等着她走了,才赶来找姐姐的。余姐姐,我照姑娘的吩咐,在衣裳铺对面蹲了五日,可那黄掌柜像个没事人一样,莫不是不在意吧?”
    “怎么会!”余照笑道。“人家黄掌柜早就盯上你了,还猜了老大一通。要不是我今日特特上门指点他们往武将家小厮的方向忖去,只怕他们还以为那陶娘子遇上什么仇家了呢!”
    毛大树这才放了心,可脸上的神情松快了不多久,眉头又皱起来:“余姐姐,你说这张烈会来找姑娘么?”
    余照却并不担忧:“吊了饵的钩子已经放出去了,现下就看这鱼可愿上钩。不过,就算他不来,姑娘也有法子钓他。”
    离开衣裳铺的陶莲,却对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一无所知。
    余照的话在她心里起起伏伏,先是那武将家的小厮,后来又是方如逸无人可谈军中趣闻的忧愁。
    她出身京中寻常人家,张烈也没有一官半职,两人都不识得什么武将,细思半晌,她还是疑惑那小厮的来历。
    直到将第二间铺子的租银收来,她忽地想起,自家小叔子不正做着武将么!
    可小叔子官运亨通,弟媳妇王梨花手里颇有几个庄子,银钱用度定是不缺的,怎会派人去她家的铺子对面蹲守?
    没道理啊!
    她性子纯善,一向不愿用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见此事理不出个头绪来,便暂且丢开不想。
    铺银收到了手,今岁的年节便能舒服地过,她心里一高兴,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到一刻钟,就进了自家院落。
    进门一瞧,女儿张盈正挽着袖子,蹲在院中一只大木盆前腌白菘。
    家中只一个使唤老婆子,兼着洗衣做饭的职,年下事多,张盈虽是张烈的独女,可却没那等大小姐脾气,读完了书,就出来帮着大人干点活。
    “盈儿,你爹呢?”陶莲关上门道。
    张盈把手上的盐抹掉一些,凑到母亲面前小声道:“爹爹早起去给祖父祖母请安,不知怎的,祖母竟在屋子里闹起来。爹爹挨了一场骂,也不帮女儿腌白菘了,只在房中坐着生闷气。”
    陶莲眉头微皱,心里不大舒服,抬头瞥见自己的寝屋房门紧闭,随口道:“好,我知了。家里的白菘多,你要是搬不动就先放着,等我和王婆子闲了再腌。”
    张盈答应着去了,陶莲却走到寝屋前推了推门。
    门没关严实,一推便开,她进屋一瞧,张烈正捧着部兵书,坐在案前心不在焉地翻来翻去。
    陶莲心中叹气,面上却努力笑道:“夫君,铺子银我都收来了,家里缺什么,我们过两日带盈儿上街买去,如何?”
    张烈胡乱应了一声,双眼盯着书册,怔怔发愣。
    “夫君,你猜我今日在黄掌柜的铺子里,碰上谁了?”
    张烈强打精神:“谁?”
    “方将军女儿的贴身侍女。”陶莲走过去道。“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位镇守漠北的方将军!”
    张烈一愣,双眼突然亮了:“方将军的女儿还在京中住着?”
    “可不是么!”陶莲搬来一只木盒子,把今日收来的银两装进去。“你看你,整日就在家待着,对京都里的事半点也不知。”
    她把盒子塞进床头上的小柜子,回到桌案前:“那方姑娘如今做着大水车的生意,前段时日又救了王御史的女儿,不知多少官眷争着跟她往来。
    可她的侍女却说,方姑娘每回提起自己小时候在漠北随军的事,那些娘子姑娘就不大爱听,她心里也是没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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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菘就是白菜,明代管它叫“菘”,也叫“白菘”,北方一般腌着吃。
    第52章 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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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话说到了张烈心里,他放下书册,仰头一叹:“军中事,京都的姑娘们怎么会喜欢听?漠北又是个苦寒地,哪有什么趣闻?都是伤心事罢。”
    见自家夫君有了兴趣,神色也不像刚才那般愁眉苦脸了,陶莲略略安心,继续道:“夫君,你不是最喜欢说些军中事么,又仰慕方将军多年,不如咱们拜会拜会方姑娘去?”
    张烈只当她是在说大话,扭头瞥她一眼:“方姑娘是何等人?咱们这种平头百姓如何攀得上?再说了,你也不知她住在何处,怎么拜会?”
    说着,他起身往门边走,想着女儿还在院里腌白菘,预备帮一把。
    陶莲却拉住他,神秘兮兮道:“你怎知我就没法子?来来,夫君你先坐下,听我跟你细细说。”
    张烈不知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可心里却生出些结交方如逸的念头。
    不是为了攀附,而是对方岱镇守漠北的种种,颇为倾佩。
    他回身坐下:“你说。”
    陶莲道:“今日我黄掌柜那收租,他同我说有个小厮这几日一直盯着他的铺子,还只给我看,瞧着是个穿短打的小猢狲,十五六岁的样子。”
    “这人是谁?和黄掌柜有仇么?”
    陶莲摇头,把黄掌柜暗自思忖的那番话飞快说完,张烈默然片刻:“我们两个哪向来过自己的日子,何曾与谁结怨?”
    “就是啊,我心里也想不通,就跟黄掌柜在柜台前多说了两句。谁知方姑娘的侍女正在旁边等着结账,我们两个的话说得太响,全被她听了去。那余姑娘是个好人,当场就告诉我们,说这个小厮什么穿的衣服甚是轻便,定是武将家里来的。”
    张烈缓缓点头,心中有些佩服她见识颇广,可转念一想,却大为不解:“咱家除了三弟,再不认识什么武将。我从前认识的那些兵友,死的死,伤的伤,都不在军中了。到底是谁在定咱家的铺子?”
    陶莲摆了摆手:“这事我也想不通,先放一边。余姑娘帮了咱们一个大忙,你说咱们该不该备些礼,好好谢她一场?”
    张烈点头道:“是该谢她,刚好你今日收了银子来,不如挑些姑娘家喜欢的物件送去。”
    “正是呢!”陶莲眼中腾了些狡黠。“我想着,她和方姑娘住在一处,给她送礼,自然得登门,如此一来,咱们不就能见着方姑娘了么!”
    张烈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你这个算盘打的,还真有些响亮。”
    “夫君,我可是一心为你着想。”陶莲感慨万千。“这些年你在家中住着,日日练拳,夜夜读书,明眼人都看得出,你还想回军营里去。我还盼着你同方姑娘聊一聊方将军在漠北的事,生些从军的念呢!”
    张烈的目光落在窗边的长刀上,心中不是滋味:“当年钱公蒙冤,跟着他的部下全被下了大狱,案子审了整整两年,不知多少人被流放后,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漠北。
    咱家卖了庄子,才让我安然脱身,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今便只与你和盈儿,还有魏先生说说军中趣事,再不敢想什么继续从军。”
    陶莲知道,十六年前,钱公的那桩冤案,一直是夫君的心结。
    那会她刚嫁到张家,新婚不到两月,官府的衙役就闯进门,把才做军师亲随的夫婿捉了去。
    公公婆婆没法子,只得把家中的田庄卖掉一处,凑钱买命。幸亏那时魏先生极力帮夫婿撇清关系,再加上他是个没权没势,又诸事不知的小兵,这才出了大狱。
    陶莲不敢再劝什么继续从军的话,只道:“这都年下了,你也该去看看魏先生。等我给余姑娘备礼的时候,也给魏先生备上一份。”
    张烈应了句是,想了想道:“给魏先生的礼,还是我来准备罢。他的儿子如今跟着江国舅,又开着武馆,家中也不差钱,好东西定是见过不少的。过两日我去趟魏先生常去的那间书坊,看看有什么新刻的兵书,买上几部作个年节礼。”
    见他心里有了主意,陶莲也是欢喜。
    第二日,她起了大早,写好一张拜帖,送去方如逸的木工坊,请工匠代为转交,还一并留下了自家的住址,若有回帖,好直接送到家里去。
    出了木工坊,她紧赶慢赶地回到南市街,在脂粉铺子里买了些时新名贵的胭脂水粉,又去黄掌柜那挑了三匹上好的轻烟罗。
    她想着,若是能同方如逸搭上话,两手空空地上门闲谈,总是不行的。
    这轻烟罗是极好的衣裳料子,夏日里做了上身,便是三伏天也不觉得闷热。像她这样的平头百姓,五六年才舍得买块轻烟罗的料子,做件衣裳穿。
    可方如逸是何等人?
    昭武将军的独女,又是京中贵眷府上的常客,这等布料做衣裳,多少上不得台面,只能送给她糊窗子用。
    但这却是陶莲眼下能拿出来的,最好的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