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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齐阳不喜欢用全然理智的方式去处理人的内心,无论是对待朋友还是自己作为向导的工作,完全的自持冷静不过是漠视的标志,他做不到,也不希望别人这样看待自己。
    齐月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口,他犹豫再三才叹了口气道:“她……不是一个好女人。但也不是很坏……我总觉得生活把她逼成了她最讨厌的样子,她就用这种样子报复似的苟活着,就像是,就像是一种……对抗。”
    “对抗什么?’
    “对抗……是啊……对抗什么呢?”他又笑了一下,似乎是一声苦笑,“对抗,整个世界对她的恶意。”
    世界对陌生人是有恶意的。齐月想到自己在来这个基地的运输机上,那个时候他还无法完全地说出那是一种集体性的恶意,他的行为本就怪异,无人愿意与他搭话实属平常。但现在的齐月反应过来,他所感受到的就是恶意,这个世界对陌生人的恶意。如果他当真没有感觉,那最开始的时候他又怎么会选择一个人坐在楼梯间吃饭。其实他能感受到那种不受欢迎,被凝视,被排挤的在社会关系之外的不公,所以才下意识选择了逃避社会化的关系,譬如,和陌生人在同一桌吃饭。
    他的母亲也是这样长大的,一种来自家庭关系的恶意浇灌着她仇恨的骨血,把她养育成恶意本身,她又再将这份恶意抚育给自己的孩子,让整个家族都在繁盛的恶意中繁衍着。
    齐月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她的外婆。
    第71章 寄生
    这个女人,明明不是齐月的亲生外婆,也不是他母亲的亲生母亲,但她们眉眼间的恶与恨是如此相似,有时候当她们吵架的时候,齐月都分不清谁是谁。他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家庭成员,似乎在选择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我的家庭中,只有女人。”他想到自己的母亲之前也断断续续带回来过几次男人,但他连他们的脸都记不起来,高矮胖瘦,一概不知,“是的,就我记忆中只有女人。我的外婆,还有我的母亲。
    “我的外婆跟我没有血缘关系,跟我的母亲也没有。她是我外公在丧偶后另娶的女人,也是我母亲的后妈。从我记事以来,她们两个的关系就很……很……”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比喻道,“很像互相寄生的吸血虫,但又无法离开对方。”
    在齐月的叙述中,齐阳得知,他的外公是外城区一个普通人,长相家世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在街坊邻居中唯一的亮点就是有个异常凶悍的老婆。这个母夜叉是男人的原配,也是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外婆。男人的性格较为温和,可以说是温顺中带着点逆来顺受,妻子强势泼辣,一开始他也没什么异样感,只是别人调侃的时候会尴尬地笑笑,也不出声反驳。两人的经济状况不算太好,日子过得有些局促,但倒也有盼头,存够了首付钱,便挑选在外城区偏内侧的地方买了一个小公寓。那时候女人已经怀孕,外城区的布防稍显薄弱,偶尔还会有变异的动物入侵,为了安全着想,才勉强凑了钱,搬到离开中区较近的安全区生活。
    怀孕生产后的女人日渐暴躁,由于房贷和生活的压力,对丈夫的辱骂开始变多,发展到后期甚至开始拳打脚踢。齐月的外公苦不堪言,良好的教育又使他无法抛妻弃子,但人的忍耐总是有限的。在几番受辱后,他结交了一位楼里租住的年轻寡妇,丈夫死于与异族的战争。压抑中的两人互舔伤口,感情迅速升温。
    齐月回想着母亲和这位后来的“外婆”争吵中的只字片语,只能勉强得出这位继母逼死了亲生母亲,小三上位,最后还逼死了男人。具体的细节齐月不得而知,他也不敢问,他和母亲的交流基本局限于生活必须中,至于这种隐晦的家族历史,齐月在漫长的暴力中了解到不该问的别问。
    总而言之,这个放荡的寡妇先是逼死了外公的原配,在母亲的说法里,这个女人后来又在成功上位后逼死了外公本人,最后这个家变成了继母带着原配的女儿别扭地生活着。她们两人互相仇视着对方,又不得不被生活捆绑在一起,最后变成了相互寄生的吸血虫一般,此消彼长。
    齐月说:“如果只是这样倒也好。至少在如此混乱的家庭中不会诞生新的生命。但……人总是对家庭渴望的,越是自己从小没有得到的东西,可能,就越是有魅力。”他想了想,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父亲的脸,连简单的五官都不得而知,“我的母亲,在没有父亲只有继母的环境下长大,重复着继母的错误,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成熟男人。但她没有继母的……可以说是好运气吗?她没有成功赶走男人的原配,只是在那间小房子里,悄无声息地生下了我。”
    于是一个奇怪的家庭诞生了。
    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带着一个不知其父的私生子,在扭曲中轮回着上一世的悲剧。
    如果只是单纯的养育,其实也是好的。
    这个世界总是不乏善心的人,在战争爆发的初期,交战频繁,尚未完全找到解决办法的人类节节败退。死去的人们留下无人照料的稚子,徘徊在这危险的乱世之中。人们在废墟中看到游荡的孩子们,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和瘪进去的肚子,空得如同地狱的饿殍。但只消看上一眼,那些孩子空荡荡的眼睛,人们本就碎成一片的心便又获得了被刺痛的能力,一下一下地扎着,扎得他们伸出自己空荡荡的手,去接那几双空荡荡的眼睛。一个女人走过来,牵起一个失了依靠的孩子,两个人依偎地走了几步,那双空荡荡的眼睛就生出泪水来;那双大手又拂过骨瘦嶙奇的肩头,稚子的喉间就爆发出对生命的呐喊,哭叫着活过来,跟着这个陌生的母亲再去走人生剩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