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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风城地处偏北,此地生民多是屴族后裔,此族尚火,崇拜光明,故而一直保留着流传了上万年的祭火仪式。
仪式最初的样子已无人知晓,在时光的洪流中,小部族间的祭祀仪式逐渐发展为如今的千灯节,而擅长戏火的
族中巫师,也渐渐成了如今的灯火艺人。
千灯节的重头戏,除了成千上万盏飘向空中的祈愿明灯外,还有彻夜不停的璀璨焰火,及城外水中莲台上的烟
火表演。
灯火艺人们不过是群懂些微末术法的末等修士,却能将焰火之术玩得出神入化。只见他们手掌翻飞间,五光十
色的焰火在其指尖重重盛开,接着升入空中,渐渐变得巨大无比,在夜空炸成一蓬一蓬琉璃幻境般的七彩星火,引
来台下一阵阵喝彩之声。
莲台悬浮于水面之上,附近全是美轮美奂的画舫,画舫中灯火通明,映衬着岸上邙风城长龙般的灯火团团,及
天空中此起彼伏绽开的烟花,美得好似人间仙境。
沐昭站在远处,望着被赏灯的人们围住的莲台,心中平静无澜。
她知道泠涯会来找她,像之前无数次她调皮出走一般,他永远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只是这次又有些不同,沐昭知道,她必须对泠涯坦白,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即便是失去这一份她弥足珍惜的师
徒情分。
……
泠涯寻到时,便看见沐昭坐在灯火阑珊的角落里,望着远处热闹的景致发呆。她穿着单薄的水色裙衫,头发用
一个银环松松系在脑后,耳旁的几缕发丝被风吹起,衬得她的侧颜愈加柔和,也愈发落寞。
远处的热闹似乎与她无关,她只静静看着,像是并不打算参与进去。
泠涯察觉出些不同寻常,她像是收敛了自己的孩子气,也收敛了那份游戏人间的漫不经心,无端地叫他想到前
世的她,安静的她。
他站在栈桥上看了她一会儿,轻声唤道:“昭儿。”
沐昭闻声转过头来,此时远处绽开一朵巨大的银色焰火,在空中极致盛放,又须臾散开,接着像陨落的星子沉
入湖面,也沉入泠涯的眼底。
他看到小少女转过头来,对着他展颜一笑,轻轻应了声:“师父,你来啦。”
“师父,你来啦。”
沐昭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只望进他沉沉的眸子里。
泠涯感觉她有些不对劲。
他一早便前往交易行寻找炼制玄魂融血丹的材料,只是几味药材均是稀世珍宝,他寻了一整天,却是一无所
获。
离开交易行后,他特意绕道去拜访了本地的灯火大师,为她求得月明灯。再回医馆时,便听红绡说她独自一人
跑了出来,她和沈月霜之间的谈话,泠涯并不知晓。
沐昭坐在湖边,望着身穿玄色长衫的泠涯,他颀长的身影在远处满城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加挺拔,漫天璀璨焰
火,像是落入他的眼底的碎星。
他拎着一盏柔和月灯,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
沐昭心中有些伤感,一种突然爆发出来地,没有确切来由的伤感。她忽然意识到,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其
实一直隔着一层面具,泠涯并不真的认得她,她也不曾真的认识泠涯。
如今她准备将一切告诉他,或许他会从此远离,而她也许再没机会慢慢去了解他了罢。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决心,在修真界中,最不被容忍的行为,就是夺舍,「点天灯」便是为
对付夺舍魔修而发明出来的咒法;沐昭这十年来,一直担惊受怕,生怕自己的秘密被人识破。只是这一刻,她却觉
得异常平静,甚至感受到一种心灵上的放松,像是即将卸下一个重担。
她已决意不再靠伪装活着,他爱泠涯,也希望泠涯所看见的,是最真实的她。
他走了过来,将那盏小巧的月形灯递到她手中。
沐昭接过,那灯柄由羊脂白玉制成,上头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她低头望着那散发着柔和光亮的灯盏,忽然
觉得眼眶发酸。
泠涯轻声问:“喜不喜欢?”
沐昭点了点头。
远处的热闹还在持续,莲台上的焰火表演结束,换上了舞姬的曼妙轻舞。一座包裹在透明屏障里的巨大四层画
舫从水底缓缓升起,雕梁画柱、金碧辉煌,艳丽美人坐在船头,怀抱琵琶,玉指轻拨,“锵锵”之声倾泻而出,霎
时有如玉珠走盘、泉水叮咚。
嘈嘈切切的琴声忽快忽慢,渐成金戈铁马之势,台上舞姬的舞姿也由最初的轻盈婀娜渐渐过渡得有力矫健,她
裙摆翻飞间犹如一朵盛开的优昙,随着越来越激烈的琵琶声而快速转动着。
台下喝彩之声不断,懂得术法之人纷纷施法,在岸边炸起一蓬一蓬玄术幻化的焰火,以示捧场;一位豪绅的船
只停在岸边不远处,气势丝毫不输水中浮起那座巨大画舫,数十个仕女提着花篮走将出来,向岸边抛金银钱币。
随着这举动,岸上爆发出一阵一阵排山倒海的惊呼,凡人们纷纷伸臂躬身,哄抢起来。
画舫之上的琵琶此时演绎到了极致,犹如银瓶乍破、刀枪轰鸣;嘈嘈切切如辊雷、铮铮锵锵似裂帛,竟似要冲
破碧霄;舞姬莲步飞移,快速翻转,头上的金色布摇随着她的步伐化作虚影,妃色的裙摆绽放成一朵极致绚烂的昙
花。
忽听“锵——”的一声,琴音骤停。
湖心秋月似是随着这猝然收拨之声而震颤了片刻,一朵巨大的昙花幻影从画舫上升起,越升越高,最终在半空
中轰然爆开,化作姹紫嫣红的无数光点,将整个夜空照得透亮。连湖心的一轮明月,都瞬间作了陪衬。
人们欢呼起来,一重一重声浪令湖水都沸盈,似乎要将穹盖掀翻。烟花散落,坠入湖中,如转瞬即逝的美梦,
却也丝毫没有削减看客们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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