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杯盅，将就喝吧。”
    宋河忙不迭接过酒壶，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抹嘴道：
    “我宋河在昆仑半生，结交无数好友，到头来锒铛入狱，却只有两人来探望我。”
    “秋长天，你不是过来嘲笑我的，那你是为何而来？”
    “只是来探望故人罢了。”秋长天背手说道。
    其实是因为想到政敌之事，便联想到了宋河这位二师兄，才过来和他聊一聊而已。
    “呵。”宋河便冷笑起来，“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得不信。毕竟我实在想不出，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东西。”
    “在你之前，另一位来地牢里探望我的，却是那金丹境排名第二的云鸿真人。”
    云鸿真人？秋长天微微一怔。
    随后才慢慢想起来，那位师兄俗名叫做“赵景虹”，如今在金丹境排名第二，仅次于大师姐骆白原。
    但这位为人处事的手腕，可比骆白原强悍多了，绝大部分金丹真人都与他交好，无论威望还是资历都不落骆师姐的下风。
    “云鸿师兄来找宋师兄做什么？”秋长天正色问道。
    “你觉得是做什么呢？”宋河慢悠悠地说道，“你预计什么时候进入金丹境幽微阶？”
    秋长天默然不语。
    他修炼到寻根阶大圆满的事情，虽然在昆仑有很多人知道，但无论如何，身为阶下之囚的宋河也不应该包括在内。
    联想到只有两人探望过他，那么宋河的消息来源便呼之欲出了。
    “长庚真人。”宋河继续说道，“这世界便是如此。你以为在好好走自己的路，实际上可能已经挡着谁的道了。”
    “欲为昆仑掌教，必先成为金丹境大首席。这个位置目前是寒垣真人，但她心思太过单纯，并非掌教之选，这也是众所周知。”
    秋长天沉默良久，问道：
    “云鸿师兄有意下任掌教之位？”
    “哈哈哈……”宋河便戏谑地笑起来，“固原赵家替赵景虹争昆仑掌教继任的位置，已经布局了快千年了，那时长庚真人你还未拜入昆仑山门呢。”
    “虽然未有规矩明说，但在过去万年之中，昆仑掌教基本都由徐、骆、赵、葛四家的人轮流担任，本来在紫薇掌教之后，是该轮到他们赵家了。”
    “长庚真人，宋某只是无名小卒，但那固原赵家却是堪比太原葛家的庞然大物。若你自以为得掌教庇护，便可高枕无忧，怕是将来会有祸患。”
    秋长天还想再问，那宋河已经提着酒壶，默默转到牢房深处，显然是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
    思索着离开戒律堂地牢，秋长天忽然有些惆怅起来。
    啧，如果我现在说，我无意于昆仑掌教之位，能叫那固原赵家不要来找我麻烦吗？
    怕是不大可能。很多时候人家之所以找你麻烦，并不是因为你要和他对抗，仅仅只是因为你有和他对抗的能力。
    不过那赵景虹似乎比宋河城府更深，至今为止除了在宋河这边露出端倪外，其余地方并未表现出对我的敌意。
    在没有验证宋河所说真伪的情况下，我倒也没法去找赵景虹的麻烦。
    要是他能主动来寻我的麻烦就好了。
    这般想着，秋长天回到金岭洞府，便看见徐应怜正坐在石桌前生气。
    “师妹？”秋长天好奇问道，“谁惹你不快了？”
    “师尊说了。”徐应怜闷声说道，“为了方便你统筹管理，要给你再指派两位副手，协助工作。”
    “元婴境由九策长老负责。以后若是有要差遣元婴修士的，你便找他商量。”
    “金丹境真人则是让云鸿真人来管。有什么吩咐要金丹真人执行的，去和云鸿真人讨论。”
    秋长天顿时失笑：好家伙，我这正手还没坐多久呢，就给我指派两个副手，而且其威望资历都比我高，这是要架空我是吧？
    换在以前，他可能还不明所以，只是不爽。
    但经过戒律堂地牢之中宋河的提醒，秋长天已经明白，大抵是昆仑内部的政治派系开始发力了。
    骆赵徐葛，昆仑四大家族。秋长天大概算是徐家一系，而紫薇掌教是葛家的权威代表。
    这两人通过师徒关系紧密联合起来，剩余两家自然要做出反应。
    九策长老是骆白原的二爷爷，云鸿真人则是赵家重点培养的“掌教候选”，派这两人过来担任“秋长天的副手”，分权的意思太过明显，想来紫薇掌教大概也是被迫妥协，无可奈何吧。
    不过……倒是巧了。
    云鸿师兄，这次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我可就对不住了啊！
    第六十六章 优柔寡断秋长天
    大部分人想象中的战争：先下战书，接着大规模调动兵力，然后前线和敌军遭遇，最后杀得血流成河。
    实际上的修士战争：杀得血流成河。
    既没有战书，也没有大规模调动兵力，近百名魔教真人从河洛一带迅速往关中渗透，数日之内连续突袭二十四处昆仑矿场。
    昆仑正殿之中，诸多高层已经齐聚一堂，秋长天也迅速提出应对之策。
    首先是派遣数名长老到关中地区镇守，随时准备应对魔教的突袭。
    其次则是提高矿场防御，每个矿场必有一名真人镇守，每十个矿场便有一队真人进行策应支援，构筑起足够健壮的动态防线来。
    “此策虽好，但是否过于保守？”云鸿真人提出异议，“关中地带，纵深何止千里，便是派遣百倍、千倍人手过去构筑防线，仍然不可能完全组织魔教的渗透。”
    “不如抽调精干力量，奇袭北邙山阴鬼道总部。只要魔教过去救援，便将战线前推到河洛一带，主动性也在我们手里。”
    平心而论，云鸿真人此计确实不错，比秋长天制订的策略更为主动灵活。
    然而，越是主动的计策，被人针对后的损失也就越大，反而是秋长天这种“结硬寨，打呆仗”的阳谋，即便被魔教知晓，也很难做出针对。
    “云鸿师兄此计甚好。”秋长天微微笑道，“然而北邙山乃阴鬼道所在，举世皆知。魔道会预料不到我们将用斩首战术？”
    “若他们于北邙山设伏，奇袭部队便要遭受重创。身为本次行动的统筹者，我不能坐视昆仑修士步入险地。”
    “长庚师弟说得有理，但岂不闻‘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云鸿真人不以为然，只是转头看向九策长老，继续说道，“纵观我昆仑历年与魔教相争，均以被动防守为主，也给魔道留下了保守僵化的印象。正因为如此，阴鬼道才定然想不到，我们这次会行如此激进之策。”
    “依我看，不如双管齐下，一方面行长庚之策，于关中地带加强布防，避免各处矿场失陷，同时也能迷惑魔教，叫他们以为我们仍然打算主持守势。”
    “另一方面，于长老、真人之中抽调精干力量，对北邙山发起突袭，逼迫魔教进行回救。”
    “此计若成，不仅关中之危立解，也能对魔教前线力量造成牵制和杀伤。”
    “云鸿真人说得有理。”九策长老点了点头，端着架子说道，“长庚真人，为将者当决则决，不可优柔寡断。”
    你这狗东西骂谁呢！秋长天心中暗怒。
    九策长老公开支持云鸿真人的提议，再加上这句“优柔寡断”的四字评语，对首次统筹战事的秋长天的威信，无疑是一次重大打击。
    而关键在于，这位元婴长老无论辈分还是资历，都不是秋长天能正面进行驳斥的。
    哪怕是对方说“我认为昆仑应该投降”，秋长天也只能说“哈哈，长老真幽默”，绝不能直接否定贬低对方，否则必然给其余的元婴长老以“小辈锋芒太盛，嚣张跋扈”的恶劣印象。
    于是秋长天便洒然而笑，委婉解释说道：
    “非是优柔寡断，但长庚统筹战事，稍有不慎，便要连累同门陨落，是以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失。”
    “长庚真人果然心善。”又有一名元婴长老出列，慈眉善目笑道，“只是慈不掌兵，若是这也唯恐，那也唯恐，如何击败魔教？”
    秋长天保持微笑，心中有一万句妈卖批要讲。
    再看紫薇掌教，这位师尊也是神情冰冷，意识到眼前这些跳出来“锐评”的长老，背后却代表着骆家和赵家已经联手。
    偏偏这些人表面上又是就事论事，无可指摘。便是找仙人打小报告，以赤松仙人的性格，也不可能为这种意见之争而出声。
    很快，在场的长老们便各抒己见。
    骆家和赵家的长老们，认为长庚真人的计策过于保守，不能起到震慑魔教的作用。
    徐家和葛家的长老们，则纷纷为长庚真人辩护，认为兵事大凶，小心终归无大错。
    至于数量最多的中立派长老，则大多站在赵景虹那边。
    原因无它，主要是赵景虹之策若是能成，给昆仑带来的战略优势是显而易见的。
    至于秋长天之策，只能说中规中矩，不能给局势带来根本性的变化……说到底，大家还沉浸在“我们昆仑是天下第一宗门”的荣光里，因此不愿意让魔教跳脸太久，希望速胜的人占了大多数。
    想到这里，秋长天便长叹一声。
    唉，要对不住昆仑了，只是这次魏东流真的不能输啊。
    他依旧保持微笑，丝毫没有任何愠色，只是和紫薇掌教说道：
    “既然如此，便依诸位长老所言，行双管齐下之策。”
    “可也。”紫薇掌教点了点头。
    于是昆仑这边就开始调动人手……与此同时，某种“长庚真人被长老当众批评过于优柔寡断”的传言，也开始在昆仑内部流传开来。
    当日在昆仑正殿之中的元婴长老不少，虽然以大家如今的地位，肯定不会背叛昆仑，而将最终定下的计策外泄出去，但回去后和后辈顺嘴提一嘴九策长老的锐评，却不是没有可能的。
    因此，虽然知道这背后必然是赵家所为，但秋长天倒也没有什么办法应对，毕竟九策长老确实这么说了嘛。
    “真是岂有此理！”秋长天还没怎么生气（甚至因为自己即将发生的事，反而愧疚居多），徐应怜倒是勃然大怒，冲去找到主管藏经阁的徐长老，质问说道：
    “他们这般借题发挥，诋毁师兄，难道族里就这么干看着吗？”
    “此乃公议。”徐长老安慰她道，“但只要战事顺利，些许诋毁，不攻自破。”
    所谓“公议”，便是指大部分人的议论。
    天南徐家虽然在昆仑强势，但也不可能将所有昆仑修士的嘴给堵起来，不许有人非议秋长天。
    毕竟这个世界既没有网络法庭，也没有颠倒黑白的小作文，没法用几十人的团队营造出千军万马洗地的场面。
    唯一的好处是大家的忘性也很快，只要秋长天仍然担任总指挥，而战事又进展顺利的话，最后功劳还是要落在他的头上。
    什么“优柔寡断”的评价，不过是有些跳梁小丑在语出惊人而已，坚持不了多久的。
    徐应怜当然也晓得这点，只是实在气不过某些修士的阴阳怪气言论，便闷闷地回了金岭，怏怏不乐。
    秋长天还反过来安慰妻子，叫她不要和那些人计较，让徐应怜又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