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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今日打扰诸位。”
    江白砚轻扬嘴角:“我有一事相问。”
    仍是眉眼含笑、温润有礼的模样。
    恶鬼哪敢反抗,忙不迭点头:“您说!”
    “近三十年中,”长剑横于一只恶鬼脖颈,江白砚道,“镇后的听雨山里,可有命案或不寻常之事?”
    它哪知道什么命案。
    恶鬼浑身一颤:“我、我不知——”
    最后一个字没来得及开口,剑光横绝,刺入它脖颈。
    只一瞬,这只恶鬼消散无踪。
    而那看似风姿澹澹的白衣少年手腕轻旋,长剑直抵另一只恶鬼咽喉。
    江白砚温声道:“你可知晓?”
    在对方摇头的刹那,剑锋将它一分为二。
    苍天。
    哪怕是这些心怀恶念的厉鬼,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活阎王。几只尚存的鬼魂个个瘫坐在地,呆若木鸡。
    “我、我好像知道!”
    终于,一道死去百年的鬼影带着哭腔开口:“二十多年前,我深夜于镇中游荡,遇见四个男人带着血气,从听雨山下来。他们看不见我,讲话毫无顾忌,似乎说是……‘这次得到宝贝了,等回长安,能发大财’。”
    宝贝。
    与傀儡师所写故事里的劫财相吻合。
    江白砚笑笑:“那四个男人长相如何,你可知晓名姓?”
    温柔的嗓音。
    如同看似风平浪静的水面,暗藏能将人吞噬的潮。
    “我我我想想!一个很胆小怕事,似乎被吓坏了,嘀嘀咕咕说‘我们杀了那一家,会不会有冤魂索命’。另外三个我记不太清……”
    鬼影都快哭了:“被围在中间的男人很高,额头有道很长的伤疤,像是他们的大哥,凶神恶煞的……对,他们叫他‘赵兄’。”
    江白砚:“还有吗。”
    还能有什么?恶鬼欲哭无泪,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它之所以还记得一些,全因青城镇百年不出一起命案,它觉得新奇罢了。
    “真、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有两人很凶,对那个胆小的骂骂咧咧,另一人温和一些,和事佬一样。”
    道貌岸然的穆涛,懦弱孤僻的陈书之,暴躁易怒的秦礼和。
    与三名死者完全吻合。
    傀儡师要再杀人……
    只剩那姓赵的领头人了。
    他们所猜不错,死者们曾将一户人家屠戮殆尽,夺取家财。
    听描述,是为了个价值不菲的宝物。
    江白砚沉默不语,余下几只恶鬼不敢动弹。
    片刻的寂静后,江白砚噙着笑道:“多谢。”
    ……终于!
    众鬼如释重负。
    却不想下一刻,他的剑气与笑意一样轻缓,蜻蜓点水般掠过——
    还没来得及面露惊恐,群鬼灰飞烟灭。
    长剑毫无迟疑,斩灭数只恶鬼。他从未承诺过,要留它们一命。
    冷风掠过少年乌黑的发,又在顷刻间归于沉寂。
    江白砚收剑入鞘,并未回头,轻扬嘴角:“施小姐,可看够了?”
    趴在施黛肩头,和她一起遥遥旁观的阿狸:……
    这厮果然发现了!
    施黛和江白砚的想法一样,比起镇中居民,游荡的鬼魂或许能知道更多线索。
    她四处打探着来到墓地,正巧听见恶鬼回忆当年的事情,就没出声打扰。
    虽说没做亏心事,但江白砚这样一问,施黛还是有点儿偷看被抓包般的尴尬,靠近道了声:“江公子,好巧。”
    江白砚侧身,目光沉静,落在她眼底。
    他仍带着笑,极浅极淡,如云烟轻轻勾勒出的一笔。
    这让施黛想起方才他挥剑时的模样。剑气狠戾,江白砚的神情却是游刃有余。
    不像杀鬼,似在轻抚一树花枝。
    颊边还有两个很浅的酒窝。
    就,真挺好看的。
    看出她神色中的迟疑,江白砚轻嗤:“施小姐如此看我……是觉得我将它们尽数斩杀,太过残忍?”
    施黛一愣:“江公子这是什么话?我能看出来,那些都是食人血肉的恶鬼。如果不除掉它们,会有更多百姓遭殃。”
    就算厉鬼透露了傀儡师一案的重要线索,也改不了它们本质上的恶,之所以对江白砚唯唯诺诺,不过因为他更强罢了。
    换作别的普通人,早被它们吃得一干二净。
    对这种事,她看得很明白。
    没料到她如此回答,江白砚微怔。
    “至于看你……”
    施黛挠头,因为没什么旖旎心思,说得坦坦荡荡:“我不是说过吗,江公子笑起来好看,剑气也很漂亮。”
    江白砚:。
    他短暂沉默。
    常年与邪修生活在一起,身旁皆是薄情寡性之辈。他所见所感,无外乎冰冷恶意、扭曲人性。
    如此直白的夸赞,令他感到不适且茫然。
    好看?
    孑然独行的那两年,也曾有人夸他俊朗,但江白砚浑不在意。
    他杀了太多的人与妖,在他看来,无论如何精致的眉眼、怎样纤柔的皮肤,被斩于剑下,皆是枯骨血肉。
    唯一的区别,在于剑锋划过之际,一些人的皮肉宛如丝绸,一些人更粗糙罢了。
    没来由地,听施黛说出“好看”二字,他竟下意识去想:
    所以施黛待他如此,是为这张皮相。
    江白砚似有所悟。
    人人皆有所求,施黛也不例外。在她眼中,他的相貌大概如同孩童手中的拨浪鼓,是个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
    那……倘若他失了这张脸呢?
    施黛会将他弃之如敝履吧。
    她甚至不知道,他浑身上下,遍布有无数狰狞可怖的伤疤。
    这样的身体,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心底的恶念再度滋生。江白砚忽然很想看看,她露出惊愕与嫌恶之色的模样。
    “原来施小姐这样想。”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施黛肩头,阿狸打了个哆嗦。
    它莫名有种预感,江白砚……又要发疯。
    它的第六感很准。
    不知想到什么,江白砚轻扬嘴角,拔剑的动作干净利落——
    再眨眼,剑锋直刺他自己脸颊!
    ……救命!!!
    彻彻底底被吓了一跳,心里破天荒蹦出一句脏话,白狐狸睁大双眼,陡然炸毛。
    施黛比它反应更快,只怔忪一刹,立马凑上前去,握住江白砚右手。
    剑尖贴着他颊边,并未深入,只划破了一小道血线。
    施黛险些被吓个半死。
    因为太匆忙,她上前时没刹住力道,几乎整个人撞进江白砚怀中。但她没功夫在意这个,心口怦怦直跳,死死攥住他握剑的那只手。
    “江公子。”
    她声音发抖:“你做什么?”
    她在紧张,因为舍不得这张皮相?
    江白砚隐有困惑,眼底夹杂难以捉摸的自厌与讥嘲:“我不过好奇……若将这张脸划烂,可还入得了施小姐的眼?”
    送命题。
    阿狸眼角一抽。
    如果施黛回答“不在意相貌”,这人恐怕会一剑划破自己的脸。
    要是回答“在意他的相貌”……什么性质,不用多言。
    江白砚大抵会将她看作登徒子。
    它简直要抓狂,世上怎么会有江白砚这种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