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她恍惚觉得,有人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抱了起来,放到温软的床铺之上。有温热的布巾替她一点点擦去身上的粘腻,又有人的指腹一点一点描过她的眉眼口鼻。
动作那般温柔眷念,让她想起心中最软的那部分。
“阿宁,让你受苦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展宁费力将眼帘掀开一些,旁边模糊又熟悉的人影,恍惚是在梦里。
而就在她想将眼前的人看得更清楚一些的时候,一阵阵的悲凉绵长的钟声响起。
那音调……展宁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一些。
是宫里的丧钟。
那是皇后、太后薨才有的丧钟。
汝阳王在半路就听到了丧钟声,等他赶到寿康宫时,更是察觉到气氛的不对。
景帝的一众嫔妃跪在外面,衣着素净,神色悲戚。
皇子跪得近一些,但仍未进到太后榻前。
他心如擂鼓,随着领路的宫人快步进到太后的房间去,却瞧见景帝跪在太后榻前,抓着太后消瘦的手,头无力地低着,微弯背脊上似乎有着一国之君也不能承受的伤痛。
他双腿一软,咚地一声就跪到了景帝身后。
景帝听到那声响,缓缓回过头去,平素一贯精光湛湛的眼睛,似乎也有一些失焦。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只是里面仍然溢满了沉痛。
“你来了?母后临走前与朕交代了些事,你今日在她跟前,朕再问你一句,你前些日子上书,要夺了阿恪的世子之位,改立严川做世子,如今可还坚持?”
汝阳王脑子里是一派喧闹。之前府里的闹剧,他还未完全消化,如今又遇太后故去,这种情况下突然被景帝问起这事,他不由愣了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的怔愣落在景帝眼中,却是另一种意味。
他叹口气,道:“你既然坚持,朕便允了你。但朕要让母后走得安心,阿恪之事,朕另有定夺,你便不要再管了。”
汝阳王一时间没明白景帝的言外之意,本想要多问一句,景帝却与身旁的内侍总管交代道:“令众嫔妃和皇子们进来。”
太后薨,举国同丧。
繁复的礼节一重又一重,有些体弱的宫妃都险些跪不住。
汝阳王是行伍出身,这些苦尚是吃得消的,只是他看着稍迟一些来到的一个浑身缟素的人时,面色却不由变了一变。
但他转念一想,这必定是景帝的安排,母后身前最疼爱严恪,此时送她走,若少了他,母后走怕走得不安。
严恪明显消瘦了不少,面上也是一片疲惫,汝阳王思及之前之前严川的坦诚,一时间倒有些不知道,该用何种面目面对这个儿子。
按照规矩,严恪跪到了汝阳王的身后,他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双目含悲望着前方,目光中的孺慕之情,是他一辈子也没从他眼里看过的。
心里一下子就觉得闷闷的。
他与这个儿子的父子情分,当真浅淡得很。
沉默着送走了太后的最后一程,连番反复折腾下来,汝阳王铁打一般的身子,也有些熬不住。
临回府前,他特地等了等严恪。
可他这一点迟来的友善,并未被严恪放在眼里。
严恪路过他时,倒是停了一停,但看向他时如同瞧路人的目光,冷漠的态度,令他心火陡起。
“皇祖母即已归极乐,我与王爷的父子恩情,自此断绝。世子之位于我无半点意义,王爷尽可放心。”
汝阳王气得想要怒斥他,但严恪说完话便径自离去,连呵斥的机会都不给他。
汝阳王憋了一肚子气回到王府,却得管家来报,道是宫中景帝派人,将世子从禁闭室迎了出去。圣命如天,他自然不敢阻拦,而同样被带走的,还有世子妃展宁。
严恪被景帝派人带走的事情,汝阳王早已清楚。不过连展宁也带走,汝阳王想想自己走前对展宁的处置,再想想严恪与他恩断义绝的话语,额头莫名有些疼。
景帝到底得了母后什么交代?对严恪又会是什么安排?还有这府里的严川和何侧妃,如何处置又是后话。
不等汝阳王头疼多久,府里的乱麻还未理清,他便得到了景帝的答案。
朝堂之上,景帝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免去严恪工部职务,同时不再承袭汝阳王爵位,改立严川为世子。
这一条旨意抛下,朝堂上众人看严恪和汝阳王的目光立时丰富起来。平素与严恪走得近些的同僚更是担心不已。
但不等众人的同情显露,景帝另一条旨意接着下来。
这一次,朝堂之上更是震惊。
汝阳王和严豫的脸色同时一变,都将目光投向严恪,却见严恪神色淡淡,只出列下跪谢恩,仿佛荣辱均不在心。
景帝的旨意是这般意思感念严恪孝悌之心,派严恪前往孝陵为太后守陵三月,另擢封严恪为蜀王,封地合青川、陵州两州之地,食邑两万户,守陵期满即刻前往封地。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严恪此番际遇,在外人看来,一时间也说不清是荣是辱。
被夺了世子之位,却另封为王,两万户的食邑,在诸王中可谓首屈一指,便是景帝的几位皇子封王时也及不上。
可他的封地却在蜀地的青川、陵州,那等险恶之地,纵有奇灵险秀的景致,可也有边陲之地的复杂。而且景帝还令严恪走得这般急,几乎是太后丧仪结束,严恪便要动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