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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节
    第123章
    他石青色的袍子溶在夕阳绚烂的光影里
    夕阳落幕时分, 盛仪郡主在宫墙上找到了明湘。
    永乐郡主立在高高的宫墙垛堞之后,黛色宫裙曳地,衬得她纤细如柳。如云的发髻上尽数饰以珍珠钗环, 在天边如血的夕阳下折射出柔润的光彩。
    她闻声转过头来:“妙仪。”
    盛仪郡主缓步走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呢?”明湘不答反问。
    盛仪郡主张口欲言, 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清亮的钟声,预示着宫门再有一刻便要下钥。她拎起裙摆越过明湘急扑至垛堞前,甚至都没来得及接一句话。
    明湘:“……”
    她难得生出了深深的疑惑。
    明湘下意识跟着低头望向宫墙之下,目光忽然一凝。
    重重掩映的宫道上, 钟疏手提一只小箱走向宫门。
    大晋官员辞官后,官袍仍可留存作纪念,只是不能再私下穿戴,所以钟疏今日是他最后一次穿正七品石青色官袍。那件石青色的官袍穿在其他形容老迈的太医身上平平无奇,偏偏钟疏鹤立鸡群,宛如一竿翠竹般风神出众。
    太医院一名医官和他一同走着, 似是前来送行。待到宫门不远处, 两人顿住脚步说了几句话。
    盛仪郡主伏在垛堞上定定看着, 几乎将小半个身体探了出去,明湘生怕她一个不慎摔下去, 连忙催促梅酝和青盈过去拉住她。
    钟疏走进了宫门前的甬道里。
    盛仪郡主连忙直起身,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宫墙另一侧,看着钟疏走出宫门, 石青色的袍角在风中一晃。
    下一刻, 钟疏似有所觉,突然朝宫墙上回首一望。
    刹那间盛仪郡主仿佛未卜先知般动了,钟疏只是刚侧过首, 明湘转头一看身边已经没人了。往下一看原来盛仪郡主鱼儿一般滑溜, 刷的一声蹲了下去, 牢牢贴在垛堞底部,把自己完全缩了起来。
    明湘:“……”
    她唇角微微抽搐,看了看缩在垛堞底部的盛仪郡主,再看看宫墙下驻足回首的钟疏。最终只好假作无事,朝着钟疏端庄地颔首。
    宫墙下,钟疏定定望着明湘。
    他的神情平静,望着明湘,却又不是在看明湘。
    似乎过了很久,但实际上只在刹那之间。
    钟疏抬手,朝明湘遥遥一礼。
    然后他转过身,向着宫墙外更远的地方行去。
    他石青色的袍子溶在夕阳绚烂的光影里,显得那样夺目,化作这落日余晖中最为动人的一抹轮廓。
    明湘身侧,渐渐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盛仪郡主缩在垛堞后,从垛口中露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只盯着钟疏离去的方向。
    她的这个姿势其实是非常可笑的,眼泪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源源不断滚落下来,不断砸落在宫墙之上。
    盛仪郡主终于哭出声来。
    她哭得一点也不梨花带雨婉转动人,像个丢掉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因而不住嚎啕的孩子。
    明湘蹲下身来,把痛哭不止的盛仪郡主抱进自己怀里。
    盛仪郡主哭着哭着,渐渐没了声音,但明湘感觉到她的肩膀很快被哭湿了。
    当晚盛仪郡主没有出宫,留宿在明湘的凝和殿。明湘也没有去福宁殿,留在凝和殿中。
    盛仪郡主沐浴完出来,明湘一看就知道她沐浴时一定在浴桶里掉眼泪,因为盛仪郡主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
    这点小问题不必惊动太医——或许也有怕再触动盛仪郡主伤心事的缘故,明湘没有命宫人去太医院,而是叫来凝和殿中两个会些医术的女官,替盛仪郡主敷了敷红肿的眼。
    “我想和你一起睡。”盛仪郡主小声说。
    明湘按了按眉心。
    她听得出盛仪郡主是想和她倾诉一番心事,虽然明湘已经疲惫的紧了,但盛仪郡主在她这里总是格外不同。明湘微一思索,忽然想起衡思来,眼底顿时多出了一分无奈与伤神。
    “好。”明湘分走了一半盛仪郡主的被子,“我不走。”
    .
    明湘和盛仪郡主秉烛夜谈时,福宁殿里,桓悦也没有睡下。
    他久久立在窗前,看天边那一轮暗淡的毛月亮。
    良久,他忽然抬脚要往外走。喻和一惊,连忙拔脚追了上去。
    今晚的风依旧是热的,但这风里又隐隐夹杂了一丝不同。喻和一出殿门就坐实了心里的猜测,今夜多半要下雨。
    但喻和公公侍奉圣驾已久,最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应该躲远点。于是他半个字也没说,生怕打扰了正心绪烦乱的皇帝,转头悄悄对不远处的头号干儿子喻九打了个手势。
    见喻九会意,喻和公公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桓悦一路步履匆匆,少年人身姿轻捷,行动又快。这就苦了身材十分有福气的喻和公公,颠颠追着走了一刻钟,眼看皇帝不但没有停下的意思,还朝着和凝和殿不同的方向去了。
    自诩皇帝身边头号心腹的喻和公公心中一激灵——自己居然拿不准皇帝心思了!
    桓悦一路走到御花园东边,天穹之上终于传来滚滚闷雷之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一场暴雨当头而下。
    喻和公公多精明的人,早在雷声响起时,他就把手往后一伸,接住了干儿子递过来的伞,紧接着雨滴还没落下来,就把伞罩在了桓悦头顶。
    桓悦仿佛才回过神来,立在伞下蹙起了眉。喻和公公连忙抓紧时间小意询问:“皇上这是要往哪去,不如奴才先去传御辇来。”
    他们现在正在御花园中,这个位置比较尴尬,离附近的宫室都有段距离。桓悦回首看了一眼身后大批宫人,皇帝有人撑伞,他们却没有,即使站在雨里,衣裳转瞬间打湿了大半,也依旧站的笔直,没有丝毫失仪之处。
    这里离福宁殿太远了,一来一回就是折腾人,还不如直接乘御辇过去快。
    桓悦点头:“传御辇来,去东宫。”
    东宫?
    喻和愕然。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东宫一直空置着,皇帝久不去了。虽然宫人时时洒扫,但其中一个主子没住,就显得很是空旷寂寞。
    但他只是短短一愕,旋即朝喻九使了个眼色。
    不到半盏茶,御辇就到了。桓悦上了辇,一行人急如星火,往东宫去了。
    进了东宫大门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
    桓悦下辇,回首望了一眼淋了雨的宫人们,道:“给他们放三天假,加赏三个月月例。”
    宫人们顿时面露喜色,齐齐谢恩。
    桓悦却已经无心理会他们了。
    他从宫人手中提过一盏宫灯,走上了东宫悠长的游廊。
    第124章
    第三卷 完
    东宫的正殿叫做本宁殿, 是东宫之主处理政务的地方。
    咣当一声,本宁殿大门轰然而开。
    东宫无人居住,深夜无灯无火, 整间本宁殿里一片漆黑。
    宫人们提灯候在廊下, 却不敢擅自跟进去,桓悦提灯而入,喻和谦卑的、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本宁殿上高悬着“本固邦宁”的匾额, 桓悦将宫灯提高了些,照亮了高处的匾额。
    这里是他父亲生时所用,桓悦本人为表谦恭从来没有动用过。当他仰起头看着殿上高悬的牌匾时,年幼时父亲留给他的记忆早已经模糊成了褪色的云絮,不必风吹就已经散了。
    他想起明湘,皇姐拉着他的手站在匾额下, 抬手指着殿上的匾额, 问他:“阿悦知道本固邦宁的出处吗?”
    还是皇太孙的桓悦仰起头朗声道:“民为邦本, 本固邦宁。这是《尚书》中的教诲,百姓才是国家的根本, 只有百姓安定,国家才能安宁。”
    幼年太孙期待地抬首望向湘平郡主,得到了她一个肯定的笑容。
    桓悦提着灯, 缄默地穿过本宁殿, 向后走去。
    本宁殿后方东边的殿宇,是东宫的内书房。
    这间殿宇叫做惟勤殿,取自《尚书》中的‘功崇惟志, 业广惟勤’。殿内‘功业惟勤’四字, 是桓悦开蒙后先帝亲手题写, 意在勉励他。这对于皇孙而言是极大的光彩,毕竟先帝子孙繁盛,自己恐怕都记不清有几个孙子。能得先帝手书赐匾,无疑证明了先帝对太孙的看重。
    这是年幼时桓悦坐在父亲膝头听他和东宫属臣议政的地方,后来他开蒙后,分走了一半惟勤殿用以读书。再后来父亲病故,母亲自戕,这座空旷宏大的殿宇,就由还年幼的桓悦一人撑了起来。
    桓悦静静仰望着皇祖父的御笔,良久,他转过身,走上惟勤殿殿后的游廊,朝后接着走去。
    允成殿是太子起居的宫室,一应都是依照太子的规格布置。桓悦登基前,起居只在允成殿的偏殿,既是出自对父亲的孝心怀念,也是怕被人抓住把柄弹劾太孙僭越。
    这也是东宫三座大殿中最末的一座,正殿的匾额是‘允执厥中’,同样是《尚书》中的典故,指言行不偏不倚,符合中正之道。这座匾额悬在太子寝宫中,寄予了对太子品德的殷殷厚望。
    桓悦在允成殿偏殿住了多年,哪怕早就搬去了福宁殿,对允成殿依旧极其熟悉,闭上眼都知道该怎么走。他没有在此处多留,脚步一转,直接走向了东宫女眷所居的二重宫院。
    他父亲是先帝与昭贤皇后嫡长子,落地即封太子,薨逝后先帝大为悲痛,丧事规格之高远远超出了太子应有的规制,再高一点就能比肩皇帝了。然而他母亲太子妃的葬礼规格却十分普通,仅仅是寻常太子妃的规格,和太子的丧礼一比那就寒酸的多了。还是桓悦登基后追封父母为孝德帝后,重修其陵,才算把父母的待遇拉平。
    先帝对嫡长媳之死异常冷淡,是因为太子妃是自戕而死。
    东宫中历代太子妃所居的宫室名为慎德殿,桓悦推开慎德殿的殿门,无视了正殿上方‘淑慎有德’的牌匾,径直来到内室,静静注视着墙壁上用轻纱笼罩起来的孝德皇帝墨宝。
    那是他的父亲写给母亲的,《诗经·郑风》中的句子。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的父亲还在时,东宫除了太子妃,只有寥寥几个长年难得见太子一面的妃妾。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谐,是高门皆知,令人艳羡的一桩佳话。
    他们确实相爱,因此太子居于东宫多年,却只有桓悦这一个太子妃所出的皇孙。先帝与昭贤皇后知道太子体弱,也不在子嗣方面督促他,夫妻二人真正是一心一意。
    太子还活着的时候,他与太子妃的情意是一桩佳话。然而当太子薨逝,太子妃自戕之后,落在先帝眼中,就成了儿媳不识大体的证明。
    先帝固然为爱子薨逝而悲切,但当太子的薨逝成了无可扭转的既定事实之后,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东宫唯一的皇孙身上。在这个时候,太孙年幼尚未长成,先帝对太孙的期望就要由太子妃来承担。他希望太子妃能撑起东宫上下,照顾好太子唯一的儿子,履行一个储君正妃的职责,在太孙成长到能够担起风刀霜剑之前,做好太孙身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然而太子妃选择了自戕,抛下了她的儿子、她的母家,以及太子遗留下的储君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