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滑过,照亮了江蓠的表情,如同厉鬼。
男人醉眼朦胧,并没有注意到江蓠从干草里摸出一把割草的锄头,更加没有注意到旁边那块光滑的石头上有一些磨痕。
江蓠按照他说的跪在地上爬过来,就在男人以为将要走向天堂的时候,锄头也迎着闪电的光,滑过向下坠落的雨滴……
“啊——”
这是男人的惨叫。
但他的叫声被雷声掩盖了。
鲜血飞溅,溅到江蓠脸上。
男人倒下,蛇酒掉在一旁,他捂住下面痛苦的哀嚎。
江蓠站起身,手上依然抓着锄头,她盯着男人,盯着一地的血,盯着那瓶酒,直勾勾的视线滑过现场的一切。
按照剧本的描述,接下来镜头就要切到空镜,这场戏结束了,后面的部分让观众脑补。
但因为导演没有喊咔,演员便没有停。
男人倒在地上虚弱地呻|吟,到后面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对江蓠的咒骂也很虚弱,直到疼晕了过去。
江蓠就那样站着,许久没有动。
她的表情不再亢奋,却多了一些更加恐怖的色彩,那不该出现在人的眼睛里。
她闭了闭眼,抹掉脸上的血,却转头去看天。
这一刻,她是黎湘,她也是江蓠。
一道闪电滑过,紧接着便是雷声。
响声剧烈,震人心肺,她却无动于衷。
随即她走向男人,男人已经一动不动。
她再次举起锄头,对着男人捂住下面的手,对准那个流血不止的地方,一下接一下。
这样的力气,这样的准头和手势,是连草根都能一起刨出来的。
江蓠对准的是男人的根。
黎湘演的时候,对的是空地。
可她演得过于逼真,场外所有人,包括躺在地上的男演员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听着那每一下打击声——好像她真的在杀人。
一声又一声。
直到黎湘停了,导演依然没有喊咔。
黎湘松了手,锄头落在地上,她走向那个用来装饼和蛇酒的篮子,一屁股坐在那块光滑的石头上,将篮子里的饼夹肉拿出来。
混合着残留的血迹,用她因为无数次打击而有些发麻的手,将饼送到嘴里。
一口接一口,她盯着男人的尸体,欣赏着流出来的鲜血流到土里,混合着雨水形成一条小河。
她的眼神依然发直,都说杀过人的眼睛与常人不同,就像这一刻的她。
冰冷的,让人战栗的。
然后她看向另一个地方,那是小路的尽头。
一时间生出许多错觉。
她似乎看到了郗晨,看到了江蓠,还在她们背后看到了很多人。
按照剧本里的设定,江蓠杀人这一幕会被山上的裸女看到,裸女其实没有疯,她什么都清楚。
这也是戚晚埋下的伏笔,设定一个双重走向的开放式结局。
比如后来警方找到男人已经被野狗啃得稀烂的尸体,判定有人为嫌疑,随即在裸女藏身的山洞里找到锄头,认为是裸女发疯杀人。
也因为这件事,裸女被警方救出,囚禁裸女的男人受到法律制裁。
而在这之前江蓠是最有嫌疑的,但因为许乔作证,江蓠当时和她待在一起,加上裸女的引导,令警方产生错误判断。
不过这里还是要买一个伏笔,那就是警方内部也发生激烈分歧,因为这个局并不是天衣无缝。
很快,就有一位从上面调派下来的老刑警发现破绽。
但老刑警也面临两难,是还原真相,还是就此结案……
至于眼下,黎湘作为江蓠,正在看小路尽头。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只知道她看了很久,眼睛里本来已经消散的人性又重新汇聚。
她在与那个不存在的影子对视。
根据导演的理解,黎湘看到的就是那个裸女。
她和裸女对视,通过她看到了自己。
而在这一刻,那个并不存在的裸女,她其实一点都不疯,她就站在雨里,不笑也不闹,只是安静地看着江蓠的杀人现场。
到此,戏终于落幕了。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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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春季第二个月
入冬在即, 《远山》迎来终场戏。
而此时的春城,姚珹再次来到姚家大宅。
他先去见了姚老爷子,随即上楼探望姚仲春。
原本姚珹原本并不知道在林新市郊别墅发生的一切, 直到他安排的人告知说, 亲眼看到秦简州带人将郗望送走。
姚珹很快想到原委。
后来姚珹问过黎湘,黎湘那边反应很平静,只说自己这几天都在剧组, 很投入, 对外面的事没有过多关注, 不过人的确是送走了,现在在哪里她也不清楚。
接着黎湘又补了一句:“谢谢你之前帮我查妹妹的事, 可惜她不是我妹妹。郗望早就被刘峰鸣打死了。”
黎湘的表现在姚珹心里徘徊很久, 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她越是无动于衷,他便越能从中感知到某种反差。
而自小到大,给他同样感受, 令他印象最深刻的女人, 还有姚仲春。
事实上从第一次见到黎湘, 姚珹就觉得她像极了姚仲春, 但那不是外貌上的形容,而是一种从骨子流露出来的韧性,一种明明已经扭曲了却仍在粉饰太平极力维持正常的矛盾感。
她无疑是美的,无论是郗晨时期还是黎湘阶段。
前者的美, 我见犹怜,柔弱天真, 但凡有点力量都可以对其摧毁占有, 会挑起男人的劣根性, 以为轻而易举就可以获得这样美好的事物。
而后者的美, 是一种完美。
但这个词在姚珹看来并非赞美,也不属于褒义。
姚珹生在姚家,他见多了光鲜的包装之下人性的多样性,更深刻知道越是外表完美的人,内心就越是破碎的道理。
精心打造一副完美面具,这本身就是一种性格缺陷,那是为了掩饰内在的破败,挽救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所以当黎湘轻描淡写地揭过假郗望的后续时,姚珹就意识到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影响,她似乎又向着那个疯狂的地方走近了一步。
姚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
严格来讲这件事与他无关,刘峰鸣和刘副市长与他无关,郗晨、郗望与他无关,包括林新的种种变故也与他无关,连他这个旁观者身份都是是因为帮了她一个忙。
姚珹对自己说,过了就过了,不要想了。
但这整件事却持续不断地出现在脑海中,他甚至在想象黎湘的表情,以及她经历的细节。
姚珹有些走神,直到姚仲春提醒他。
姚珹这才笑着说:“要入冬了,您要注意多保暖,尤其是门窗不要留缝,那种小贼风最要命了。”
姚仲春刚喝了药,手里拿着半块果脯,说:“知道你们关心我,为了你们我也得多撑几天。”
姚珹笑容淡了些:“身体是自己的,不该为任何人。”
姚仲春没理他,细细咬着果脯,转头看向窗户。
不一会儿,姚仲春问:“林新的事儿怎么样了?”
姚珹一件一件交代道:“听说他那里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到了冬天,那位刘副市长就会被查。刘峰鸣死了。靳寻选择将杀他的人交给刘副市长处理,没有惊动外界。”
姚仲春又看了回来:“还有呢?”
“还有……”姚珹说:“涓涓回剧组拍戏,一切如常。”
姚仲春似是笑了下:“就算妹妹是假的,也是付出过情感的。人就这么没了,竟然一切如常。”
姚珹接道:“不这样又能怎么样,无论表现出来多么痛苦,他人也不能代劳。”
姚仲春正色了些,打量着他说:“你记住了,她是你妹妹。”
“我知道,哥哥关心妹妹不是应该的么。”姚珹回应。
姚仲春:“你知道我的意思。就算因为这件事她和靳寻断了,这事儿也和你无关。靳家为什么安排靳疏回来,这不明摆着么?”
姚珹落下眉眼,并不接这茬儿,反而突然说了句:“听说昨天您又见了张律师。”
姚仲春:“我这里还有点事要让他办。”
姚珹笑了下:“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体这么悲观,您好好养着,也许这个冬天并不难熬。”
姚仲春:“我的病怎么样你们都知道,现在就是用药吊着。我也想等到春天,想再看看三四月的景致。”
说到这里,姚仲春又一次看向窗户。
姚珹不再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