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眉轻声道,“起来。”
禾谷被她搀起,抹了把眼泪,“姑娘,侯爷让我回来伺候您,以后禾谷都跟着您,不走了。”
秦如眉愣住。
付玉宵居然让禾谷回她身边?
她心绪复杂,朝远处望了眼,衔青站在马车旁,注视着她。
她看不见付玉宵。
禾谷心疼地取出面纱给她戴上,“姑娘,今日您要去二公子的……人多口杂,这个戴上为好。”是保护其他人,也是保护她自己。
毕竟,她和付容愿大婚当日曾摘下盖头,很多人都见过她的容貌。
一个逃婚的新娘子,本就不该再回来。
她却要去人家的定亲宴上,给人家添堵。
秦如眉面纱下的面庞浮出自嘲一笑,道,“好。”
不知多了多久,当喧闹的人声涌入耳畔,秦如眉被付玉宵搂腰揽进怀里。
她轻纱覆面,衣着明艳却不落俗,在外人看来,只是付玉宵一个不知名的妾室。
在门口迎客的袁叔却认得她,看见她,袁叔苍老的眼睛瞪大,却在接触到付玉宵一扫而来的目光时一震,忙低头道:“侯、侯爷,姑娘请进。”
秦如眉闭了闭眼睛,别开头,面纱有一点濡湿。
进了门,身后男人的嗓音隔着胸膛传来,“还没见到人,这就难过了?”
他讥嘲,“那更难过的还在后头。”
她不理他。
厅堂里围了很多人,热闹非凡,走到天井时,隔着遥遥一段距离,在熟悉的厅堂中,秦如眉终于看见了付容愿。
他依旧一身青衫落拓不羁,谈笑间温文尔雅,应对众人恭维,适当回以微笑。他身边却站着一个姑娘,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只是此时,她被众人打趣得脸颊微红,直往付容愿身后躲。
“淮世侯来了。”不知道谁说了句。
厅堂里的声音顷刻消弭,大家止了话头,朝他们看来。
付容愿隐约感觉到什么,身子一僵,动作缓慢地转头,朝他们看来。
他看见付玉宵时,微微愣了下,下一刻,望见他怀中的人,他眸光一震,笑容竟顷刻间消失无影。沉默下来。
“大哥……”他几乎艰难地找回自己声音。
付玉宵颔首,微微一笑,“新婚美满。”
付容愿怔怔望着他怀中的女人,张口,“……多谢大哥。”
付玉宵只觉得怀里的身体,在付容愿声音响起那一刻,紊乱了。他心中愈发不悦,隔着衣裳紧握住她的腰,把她牢牢掌控在怀里。很快,察觉他的愠怒,怀里那只冰凉的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轻轻颤抖着。
人群中,有部分人认出了秦如眉,大惊失色,颤颤巍巍地指着她——
这不是失踪了的那个新娘子吗?怎么现在竟回来了,还出现在了付二公子的定亲宴上……而且,看她依偎在淮世侯怀中,难道竟……她竟和淮世侯……
有人震惊地想要说话,却被身边的人压低声音提醒,“不要命了你,那可是淮世侯,上赶着去送死吗?”
那人一噎,想到利害关系,闭嘴了。
可方才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周围一圈的人都能听见。
知情的人神色憋着,不知情的人一头雾水——今日两家定亲,不止付家的亲朋好友,就连魏家也来了很多人,魏家只知道付家失踪了一个新娘子,却不知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魏苏是女子,即便没见过秦如眉,也能敏锐地氛围中察觉不对,她看了看自己的准夫君付容愿,最后,看向淮世侯怀里的那道身影。
是个很美的姑娘,腰肢袅娜,身段纤柔,即便面纱半掩,也能看出姿容不俗,连她都忍不住目光多停留了几分。
魏苏黯然回神,轻拉了拉付容愿的衣袖,“容愿……怎么了。”
付容愿一愣,匆匆道,“没事。”
魏苏姣好的面庞,带着小女儿娇态,“她是谁呀?”
众人视线汇聚过来,有尴尬的,有茫然不解的,唯独付容愿僵硬了身体站着,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付老太太和蔼道,“大家远道而来,参加我们和魏家的定亲宴,我们付家蓬荜生辉,红萍,请大家落座开席,没得怠慢了各位贵客。”
祈王也笑呵呵道,“听说今日魏小姐带来的厨子非比寻常,在平栾时,这位厨子便只供魏家膳食,一菜千金难求,今日沾了容愿的光,本王可要好好品尝。”
众人笑语起来,气氛重归和乐,被婢女领着移步前厅,陆续入席。
很快,人便几乎走光了,就连付老太太都被李嬷搀着去了前厅,却还有几个人留下。
祈王余光扫过,见身边的江听音一动不动站着,许久缓缓皱眉,“听音。”
江听音置若罔闻。
祈王不由沉了声音,“听音,你从不闹脾气,最近怎么如此任性。”
江听音喃喃道,“铭川,他变了。”
祈王盯着她的侧脸,冷声,“就算他没变,以我们的身份,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江听音却摇头道,“不,你知道他说过什么吗,他曾经对秦如眉说,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祈王眯眸,“那不是以前的事情了吗?”
“是。是以前的事情,可我曾以为他经历了那件事情后,会彻底和秦如眉断绝关系,但他没有,你知道吗?现在只要秦如眉一点动静,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会毫不犹豫放下手中的事情去见她!”江听音笑着,目光却悲伤。
祈王没说什么,须臾,皱眉道,“秦姑娘对他来说,意义不同。毕竟她救了他,陪他度过了最难捱的那段时日。”
江听音拔高了声音,反问道,“难道我就没有陪他度过难捱的日子吗?从前他受人欺凌,那些人,不都是我赶跑的吗?他受伤快死的时候,难道不是我悄悄让太医给他医治的吗?”
祈王微微一笑,道,“是,你是曾帮过他。可你是自愿的吗?若非娘娘示意,让你救他,关照他,你还会做这些吗?”
当年她虽年幼,身份却尊贵。
这样一个自视甚高的小姑娘,真的会对那个偏执孤僻的孩子伸出援手吗?
江听音噎住,美目闪烁了下,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她对上祈王了然洞明的眼神,仿佛被戳破了心思,忍不住咬牙,含泪道,“无论如何,当年是我救了他!他不能忘恩负义,他永远不能抛下我!”
祈王淡淡道,“玉宵已经对你很宽容了。”
那个人已经退让了。
不然就不会在她曾经试图投靠过太子之后,依旧接受她的说辞,留她在他的阵营。
江听音宛如凋谢的花,摇头退后一步,轻声道,“我要的不是他的宽容。”
说完,她再不停留,转身离开了。
祈王皱眉,直觉有些不对,却说不清心中奇怪的感觉。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前去入席吃酒,就剩闻宗跟在他身后。
祈王转头问闻宗,“你懂不懂女人?”
闻宗呆愣摇头。
“我也不懂。”他又道,“你觉得秦姑娘喜欢容愿还是玉宵?”
闻宗表情扭曲了片刻,道,“奴才不知道,可能……秦姑娘博爱。”
闻宗脑袋多了一巴掌。
*
金秋送爽,订亲宴席摆在庭院里。
宾客三三两两坐在桌边,看着场中正中最受瞩目的两个人,嬉笑着起哄,“付二公子快给魏小姐戴簪子!”
“快快,快戴上。”
“魏小姐别害羞……”
只见众人热切目光所至之处,魏苏一身栀子花蜀锦裙,迎风而立,娇容含羞,低头不语。
付容愿却有些僵硬,他手里握着婢女递来的一支金凤钗,迟迟没动。
兆州订亲有个风俗,男女订亲宴上,男方需得在众人面前给女方戴上金凤钗,女方则给男方一个贴身之物,算是交换信物,定了盟誓。
当初,秦如眉和他没有办订亲宴。
因为那时他正忙着帮她疏通户籍之事,再加上订亲宴需得两方家人到场,秦如眉做不到。她说不介意,他便没办,不过东西是交换了。
那支金凤钗如今还在他屋子里,她被掳走时,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可是,她除却之后让他送回那个小荷包之外,再没向他要过其他东西。
她什么都不要,他便也明白,他们没可能了。
付容愿艰涩地咽了咽嗓,将崭新的金凤钗给魏苏戴上。
当他的手放下时,伴随着魏苏愈发娇羞的红晕,周围响起热烈的叫好声。
另一边。
付玉宵收紧了手,冷笑道,“怎么了,伤心了?”
秦如眉坐在他怀里,被他握得痛了,忍不住恼道,“松手。”
他似乎总喜欢把手放在她腰上,隔着衣裳摩挲她的腰,他的手宽大,覆在她腰上时总是牢牢掌控住她,让她动弹不得。隔着轻薄的衣裳,那种灼热,粗粝,让她禁不住发抖。
他无动于衷,“回答我的问题。”
她不理会,去掰他的手,“放手……”
他不语。她终是示弱,一字一顿咬唇道,“对,我伤心,我伤心坏了!可以吗?容愿定亲,我这一辈子都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了,你满意了吗?”
他不就是想看她难受吗。
这样可以了吗?
本以为她这样说完,付玉宵会松了对她的钳制,却没想到力道反而更重,似刹那间携了千钧怒气。
周围似乎安静下来,气氛不大对劲。她身子一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怔然地抬头,朝四周看去。
原是她方才忘记了身处何处,忘记压低声音,就这样说了出来。
不少人都听到了。
秦如眉身子僵硬,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付玉宵的脸色——她这般坐着,已然感受到了他的煞气。
祈王刚好走到他们这一桌,正要撩袍落座,闻言一愣,咳了声道,“玉宵身边新来的这位娘子,倒是懂得夫妻间的乐趣,打情骂俏,羡煞旁人。”
祈王带头打圆场,其他人即便有话也不敢说了,装作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