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度尼斯说:“那我还是不要对他笑了。”
在接到巴恩斯的电话,听巴恩斯详细说明了他们具体的经历之后,史蒂夫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巴恩斯的身边。
他们追查那个超能力罪犯有一段时间了,目前他们对对方唯一能够明确的事情,就是他拥有操纵他人身体的能力。
每一次犯罪事件都伴随着至少两位受害人,被操纵者,被操纵者在被操纵过程中杀死和侵^犯的受害者。神盾局的调查也不算是全无结果,受害者的身体在尸检后只是普通的人类尸体,但被操纵者的尸体上却出现了许多使人难以接受的离奇反应。
在死亡后几个小时内,被操纵者的尸体就会呈现出重度腐败的迹象,经过解剖的尸体内部,每一个脏器都变成了淤泥般的流动状态,但又诡异地保持着原有的形状,只有在被切割后,那些脏器才会失去形状,在尸体的腹腔内爆开。
尸体的血管内滋生出黑红色、菌丝状的腥臭物质,这种东西具有高强度的污染性,即使带着胶手套、穿着隔离服,亲身接触过这些菌丝的法医都会陷入某种诡异的狂躁状态,用低沉又尖锐的声音重复着无人能懂的晦涩絮语——听起来就像是同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压低嗓音和掐着嗓子说话。
每一个法医都在持续时间五个小时左右的癫狂后暴毙,尸检结果表明他们死亡的时间在数小时之前。
那几乎就是他们开始接触被操纵者的尸体的时间。
这么多年了,从二战到如今,史蒂夫和巴基一起完成了不知道多少险恶的任务,和神盾局一起,他们面对过穷凶极恶又智商绝顶的普通罪犯,击溃过实力莫测的超能力罪犯,剿灭了无数以颠覆/毁灭/掌控世界为己任的势力……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战斗中,他们当然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完全无法理解。
完全脱离逻辑。
完全违背常识。
甚至几乎找不到多少共同点足以将这些事件串联起来的联系,好像每一种事件都是完全孤立的。
这些案件总是来去匆匆,在某一个时间段忽然爆发,而后又忽然沉寂,追查的人不是陷入彻底的疯狂,就是出于诡异莫名的恐惧远远逃开。
史蒂夫不知道巴基是怎么想的,但要他来说……
那种恐惧是如此绝望和真实。
就像你知道你被关在一个彻底密闭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方法能让你这个房间里逃走,当然,也没有任何方法能从外打破房间。
很长时间里,你都认为你是绝对安全的,这个房间既是枷锁也是保护。
可忽然有一天,说不清楚是在哪一个具体或者不具体的刹那,你觉得你的后颈处寒毛直竖。你忽然发觉这个房间其实不止有你一个人,最开始,这种感觉只是模模糊糊的,是个错觉吧,你这么想,但还是下意识地对这种诡异的恐惧留了心。
你越是留心去感受,越能觉察出生活中某种诡怪的细节。
一阵轻轻擦过你肩膀上某一小块皮肤的风,那绝不可能是风,没有这样微小的一缕自然风,那更像是某种生物在对着你轻轻哈气;一小块可怖的阴影,然而阴影上方本该挡住阳光、造就阴影的地方却空无一物;一种无来由的莫名的窥伺,你拼命在房间里转圈和翻找,你查看了你能够看到的每一个角落,然而无论你怎么变化方向,无论你是站着、坐着、蹲着、躺着还是趴着,你总能感觉到在你眼角的某一处有什么东西,有什么活物在看你。
你慢慢地,慢慢地拼凑着所有不自然的细节,你慢慢地,慢慢地以一种水滴石穿般的毅力,在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恐惧中拼凑出某种可能。
你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有一个巨大的怪物在这个牢不可破的房间里,在某个角落窥伺你的生活。
你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不知道它到底是怀抱着善意还是恶意,你甚至不知道这个房间里究竟谁才是主人——是你,还是那个怪物?这房间里原先住着谁?怪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
你不敢去深想,但你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从你最开始感觉到它所存在的痕迹时你已经犯了错,你越来越留心它存在的痕迹更是大错特错,你后来竟然还热衷于寻找每一份证明它存在的证据,错错错错错,全是错,错得离谱!
但你已经停不下来了,你对这怪物了解得越多就越是清楚它一定存在,可你对这怪物了解得越多,同样也就越怀疑它只在你存在于你的臆想中。
你渐渐知道你已经发了疯,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疯掉的呢?
尽管你的大脑还能思考,你的认知依然有其逻辑,但你根本无法从那浸透了绝望、绝望和无尽的绝望的记忆中翻找出没有受到过影响的线索。于是到最后,你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发疯,你渐渐认为最开始那个根本不知道房间里有怪物的人才是真正的疯子。
巴基因为不稳定的心理状态被排除在外。
可史蒂夫近距离地接触过很多疯子。
……这样的,他想,这样的绝望和恐惧。
艾伦又说:“我好像没怎么和你聊过莉娜。”
“确实没有,”亚度尼斯说,“你只和我粗浅地谈论了一下你们的夫妻生活,并且给了怀特夫人一个不算很高的评价。”
艾伦有点窘迫地摇头:“这是有原因的……你不是知道吗。”
亚度尼斯说:“有一些癖好不是问题,但一直以来,这种平淡的夫妻生活都没有引起你的重视,这就是你的问题了,艾伦。”
“我要说的不是我们……是其他事。”艾伦说,明显有点疑神疑鬼地瞄了一眼四周。
他说:“莉娜总是非常不安。”
第64章 第二种羞耻(31)
说完这句话后艾伦立刻紧张地观察起亚度尼斯的表情,想从亚度尼斯的神色里得到一些好奇和支持,也害怕被嘲笑。
亚度尼斯倒希望他能给出符合艾伦想象的神态来呢,可惜除了微笑着点头以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正确地传达情绪。
为什么人类的脸上需要有那么多块肌肉,为什么人类有那么多那么丰富的微表情……还有各种各样的言外之意和肢体语言?
这么多种复杂的交流模式,只为了传达少得可怜的一丁点信息量,也怪不得人类与人类之间总是会产生误解。
亚度尼斯知道就算是这么简单的回应也会让艾伦满意的,首先他本来就不是服务体贴的那种类型,其次艾伦自己也不是什么擅长阅读微表情的人,如果他是,他的社交能力绝不可能惨痛成这样,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不管他做什么反应,人们总会宽容他。
果然,艾伦得到了一个微笑就已经心满意足。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只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我不太懂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觉’,我对抽象的数字很了解,它们迷人极了,但要把一种抽象的感觉形容出来……我不知道,我对这种事毫无经验,我大学的阅读写作课从来没拿到过好成绩……除了莉娜帮我写的那些以外……”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又往椅子的深处缩了缩,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正常情况下,他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大半个身体都塞到座位中的。
亚度尼斯一边继续朝艾伦微笑,一边翻开笔记本,用笔帽点了点纸面,警告椅子别再蠢蠢欲动地想要吃掉他的客人。
也许他应该在房间里放点普通的椅子待客?
但再怎么普通的椅子,只要在房子里待过一段时间就会变得不那么普通,所以要想维持“正常”,他就得不停更换新的。
“艾伦。”亚度尼斯在对方把话题越扯越远前说,“没关系,尽你所能地告诉我就可以了。理解你是我的工作,不要把这部分的压力放在你自己的身上。”
艾伦点头。他又恢复了刚刚见到亚度尼斯时的局促,但无疑又放松了很多,因为这次他明确地展示出了自己的局促。
“她……她非常紧张。”艾伦说,“莉娜没有去读大学,虽然她的成绩比起我也差不了多少,但她没有去读大学。她说——她说她一刻也不想离开我——我那时候还是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傻小子,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内情,但是我……我没有问,我很高兴地和她结了婚。”
他抬手摸了摸领口,似乎是想松一松领带,但一直等摸到领口他才想起来他没戴领带。
亚度尼斯说:“你说她是法语老师,是她自己在家学的吗?”
“……我不知道。”艾伦说,“我们婚后,因为我要读大学,她都留在家里。差不多每天或者隔一两天我们会视频通话一次,有时候我在实验室里特别忙,可能一周才会通话一次……她跟我说她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自学的那些语言。”
“她不仅会法语一种外语吗?”亚度尼斯耐心地问。
“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拉丁语,梵语……我不知道,我说了多少次我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他有点语无伦次,“她简直——她简直什么都会。她甚至可以用爱尔兰口音和人交流,听起来就像她从一生下来就在那地方。但我发誓她从来没去过爱尔兰。我有她的信用卡记录。除非她是步行过去的。而且每周都返回家里一次,好在和我视频的时候向我展示她养的花。”
亚度尼斯说:“虽然这种情况不是很常见,但我认为怀特夫人可能是天生就在语言上有特别的天赋。会使用多种语言是件好事,她一定经历了很多、克服了很多,才取得你现在看到的这种成果。”
这并不是正确的解释。
但毫无疑问,这是艾伦最喜欢也最愿意相信的那种解释。
他的表情显而易见地缓和了下来。
亚度尼斯提醒道:“你还没有解释那种‘不安’。”
艾伦猛然醒悟:“哦,对,对,不安……对,不安。莉娜她总是非常不安,我的意思说,有时候她会说一些很可怕的话。纽约是个安全的城市,也是个危险的城市,有时候……莉娜她会,会阻拦我去一些地方,或者说一些可怕的话……我过去从来没放在心上,直到——”
说到这里,艾伦忽然呛住了,他剧烈地咳嗽着,有点不稳地端着水杯猛灌了一口。
他喘了口气,休息了一下,继续说:“我记得我刚毕业回家的时候,有一天早上,我和莉娜一起,我们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吃着吃着,莉娜忽然开始念叨一些奇怪的话。”
“我记得很清楚,她说,‘这些该死的罪犯,老让我们生活得提心吊胆的,你听说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了吗,艾伦?’,我说没有,莉娜就又说,‘唉,你不知道也是件好事,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可怕的事情发生……这已经是第几具尸体被发现了?连美国队长都不得不站出来发表声明,解释他们还没破案的原因。’接着我们又聊了一段其他的事情。到目前为止,事情都还很正常。”
“我在听。”亚度尼斯鼓励道,“你说得很清楚,艾伦。”
虽然他还没解释到“不安”这个重点词汇上去。
“然后,就在当天晚餐的时候,莉娜忽然告诉我说,她觉得美国队长穿的那件夹克衫很漂亮,她决定给我也买一件。‘你现在正是穿得漂亮的年纪呢,’她这么说,‘我记住了那件夹克的牌子,还有颜色。队长穿的黑色的,我想给你买一件灰蓝色的。’就这些,我记得非常清楚。”
亚度尼斯的视线转移到艾伦的身上。
艾伦穿了一件灰蓝色的夹克衫。
对他这个年纪来说,这件夹克的款式稍微有点花哨了。
“这是她不久前买给我的。”艾伦低声说,“不久前我在电视上看到了队长,他……穿了一件和我同一款式的皮夹克,黑色的……他向大众解释,说抓捕行动有了很大的进展,他说很快他们就会抓到犯罪嫌疑人。”
一股寒意顺着艾伦的脊背向上攀爬,他的后颈寒毛直竖。
他觉得在他说完话后的那一瞬间,有无数道邪恶的视线在凝视他的后背——错觉,艾伦对自己说,这都是错觉,是他自己在吓唬自己。
亚度尼斯有点不耐地合上了笔记本,用艾伦无法聆听的声音警告了正兴奋的房子。
停下。不许激动。不许去打扰布鲁斯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但显然是尤格的信徒的交流。
不行。这些人你一个都不能吃。
房子和各种家具的躁动在他严厉的警告中平息下来。
亚度尼斯有点不太高兴。
为什么所有被他抓捕并最终为他效力的眷族和仆从总会表现得这么饥^渴!
就连原本根本不需要食物的也不例外!
一阵灼痛的干渴感在亚度尼斯的喉咙和胃部沸腾,这令他的微笑稍微有点变形。
某种诡异而又狂乱的诱惑力从他微微掀开的嘴唇中暴^露出来,他红得近乎于黑色的眼睛像动物一样缓慢地收缩和扩张,他的面孔似乎忽然之间湿润起来,仿佛从内部沁出了粘液。
他的微笑像是野兽在龇牙,可没有任何野兽能将这充满威胁的动作做得如此富有性^魅力。
房间里淡得近乎于无的灰雾变浓了许多。
然而艾伦注意不到,他完全被亚度尼斯摄人的笑容给迷惑住了,他的眼神变得涣散和混乱起来,他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歪歪斜斜地向亚度尼斯走来,直到被小桌挡住前路——
亚度尼斯轻轻咳嗽了一下。
艾伦猛地坐了回去,惊魂未定地发着抖:“……什么?我刚刚是——我刚才是睡着了吗?”
亚度尼斯平静地提醒道:“不安。”
“对,对对,不安。不安。”艾伦说,“莉娜总是很不安。我怀疑这是我的错觉——应该是我的错觉——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夹克的事情。”
“你们有说起过类似的话题吗?”
“有,但是很少。”艾伦说,“我从来都只当是开玩笑,或者是我自己神经过敏。不瞒你说,我从小到大神经过敏的时候可不少,我父母说我小时候经常因为看到地上的一小块影子连续做一两个月的噩梦,还有,我偶尔会忽然大哭……但这些都发生在我十岁之前,十岁之后我就好多了。”
“他们都说,”艾伦的表情不无遗憾,“在十岁之前,我是个很开朗活泼的人呢。我还真有点怀念那时候,虽然我对我十岁之前的事情几乎都没什么印象了。”
亚度尼斯微微点头,他由衷地说:“不要把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你现在的状态很完美。”
“所以,”布鲁斯问道,“你是谁?你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