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一想若真这么做,民间的舆情汹涌,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杨家的声誉向来极好,这次兴庆府失守,杨家独子下落不明白一事早已广为人知,可谓是一家英豪忠烈了。
家里就剩下两个寡妇,别人不愿意上战场了,再去逼迫,情何以堪。
当下百官心中戚然,讨论纷纷,然后他们认为不但舆情要考虑,陆真人的意愿考虑。
本来陆真人就已经看不起朝廷百官了,出了这事更是……现在连杨家人都接走了,再来这么一次,难不保陆真人愤极,到时候投奔北边契丹,那事情就麻烦大了。
他们议论纷纷,说话没有什么顾忌,却没有注意到,站在人群后的狄青,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似乎某种观念被扭转了一样。
原本他们还想着靠陆森配合杨家,御敌西安城外的,这么一来,已经没有适合的人抗下这次的危机了。
等等……倒也不是没有!
这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狄青身上。
老狗生蛟角的传闻已经不攻自破,甚至都自己跑来上朝了,也不称病了。
曹太后把视线移过去,已经有点点微胖的脸上带着些期待:“狄卿家,看来我大宋的安危,全系你一人身上了。”
狄青早料到会这样,在听到杨家两个女人消失的时候,他不猜到了现在的情形。
特别是刚才听着众人讨论,他内心更有种想通了的舒畅感。
他内心中带着幸灾乐祸,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缓缓站出来,抱拳说道:“禀太后,这事微臣亦担不下来。”
这下子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了。
欧阳修,晏殊等人看着狄青,表情都有些凝重。
他们突然便明白了,现在的狄青,似乎已经想通了,不再受文官和朝廷随意摆弄了。
可以这么说,狄青能走到现在,最要感谢的就是庞太师的知遇之恩,以及宋仁宗赵祯的信任。
现在庞太师称病不上朝,赵祯已长眠,原本的狄青对朝廷,对文官还是有足够敬畏感的,但这段时间受到的暗中逼迫,那种深藏在朝廷暗潮下无穷无尽的恶意,一直扑向他,想把他吞灭。
他只能被动应对,这是出于对庞太师,对先皇的感恩。
但昨日陆森只用了两个石像便把这些文官所谓恶意给打破,现在又听闻到陆森把杨家给转移走了人,他便明白,自己确实做错了,在为人处世上,他其实还不如杨家两个妇人来得大气。
女人都不怕朝廷,被欺负到极点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自己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不行!
狄青很聪明的,否则做不成名将,但他有心病,所以一直不敢在朝廷上施行自己的‘战术’。
官场如战场,战场上的战术技巧,也是可以用到官场上的。
在听到杨家人消失后,狄青的内心是震惊的,并且在短短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内,他的心态就已经出现了变化。
看到狄青似乎也没有统兵御敌的意愿,曹太后急了,问道:“现时大宋,这天下,除了狄将军,还有谁敢称名将?你不必再自谦了。西南厢军不够的话,可以再抽调二十万东边的厢军给你。”
狄青摇头:“禀太后,不是微臣不愿意征战沙场,而是光靠厢军,打不赢西夏人。”
厢军什么战力,狄青会不清楚?
他征战西南,为什么会花了数年才平定战患,就是厢军不堪大用,他还得先练一阵子后,才上战场,然后边打边练兵。
而且就这样,战损率也特别高,老兵几乎都被打完了,补充过来的新厢军,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
西南的百越蛮夷,本质上是多部落协同战斗,事实上的一盘散沙,都能打成了这样。
就别提和纯粹全民皆兵的西夏人作战了,那绝对会像是肉猪一样被西夏人随便砍的。
根本没有练兵的机会,对方直接大军强势压上来。
曹皇后毕竟也是出自将门的女子,她叹气道:“那本宫可调派禁军十万人给狄将军带走,可行?”
狄青还是摇头:“至少二十万,并且要有足够的粮草,以及不打乱我部署的监军。”
这话一出,百官便开始议论纷纷。
一个老言官出列指着狄青的鼻子骂道:“此事不成体统,若是监军没有指挥权,你狄将军想要带兵回转汴京了,届时如何?”
当年后周世宗柴荣多相信赵匤义啊,也是几乎将所有兵力相让,结果出了什么事情谁都明白。
所以言官话里暗指的就是这事。
由于前年攻略西夏,被王介甫摆了一道,大量能打的士卒枉死,造成西北战力空虚。
若是能守住兴庆府,再休养数年,倒是能重整战力。
毕竟士卒是需要征召和训练的。
这都要时间。
但谁知道司马光过去,又把兴庆府给摆了一道,现在西北方就是个大窟窿,什么蛇狗鼠狼都能从那个地方钻过来。
要想堵住,没有足够的兵力是不行的。
然而现在能打只剩下禁军了,并且禁军数量只有二十五万左右,给二十万狄青,只要他有点宋太宗的志气,又是一次皇袍加身。
所以这次言官的指责,朝廷上所有百官都是认可的,也觉得他说得对。
以前的狄青也是这么认为,甚至为了避嫌,他甚至会把姿态放得很低,低到卑微的程度,然而这次不一样,狄青就在短短一柱香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心理变化过程。
面对着言官的指责,狄青不卑不亢地说道:“李司言,你说得对,我可以不带禁军,但我也不敢保证可以一定御敌于西安城外,朝廷下令,我自当听从,大不了马革裹尸,为国捐躯罢了。”
“你!”李司言眼睛都睁大了。
狄青的话说得豪迈,但通篇的意思只有一个:人不够打不赢,我死了没有关系,但估计那时西夏人就得兵临汴京城下。
这已经有威胁的意思了,完全不像是狄青以往的性格。
以往的他,被文官欺负了就只能忍着。
韩琦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的心腹爱将想杀就杀,没带犹豫的。
可现在的狄青,脸上明明写着的是谦卑,但话里说的全是傲气。
“狄将军不敢担大任,那众卿家谁敢担此大任?”曹太后环视众臣。
没有人站出去,更没有人说话,除了狄青,所有人都低着头。
曹太后扭扭眉头,不得已再看向狄青,问道:“狄将军,你看何人有统兵之能?”
“堂上文官济济,个个都熟读兵书,我觉得由随意抽调一人出来,都比微臣强得多。”
什么叫杀人诛心,什么叫落井下石!
这就是……狄青看着周围的文官向自己怒视,而他看过去后,所有的文官都会偏开视线,似乎是怕狄青‘点’中他们。
顿时就有种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感,布满全身。
原来怼人这么舒服的?
原来这就是陆真人大骂朝廷众臣皆是废物时的感受?
然后他笑了,看向龙椅上的小男孩,笑着说道:“官家,该请庞太师上朝了,现在朝中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
曹太后脸色顿时大变。
欧阳修看了狄青一眼,转身说道:“官家,臣附议,该请庞太师上朝了。”
曹太后银牙都要咬碎了,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朝廷中势力分布众多,利益和诉求亦是不同。
文官虽然针对武将是极为齐心,但他们也怕太后夺权。
不说武曌那等女帝,光是当年刘娥刘太后的事情,就够文官们警惕了。
他们可不想再有第二个刘太后出现。
坐在龙椅上的小男孩,左看看,右看看,再回头看看曹太后,怯怯问道:“母后,我该请庞太师上朝吗?”
曹太后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这事还得官家自己决定才好。”
“那就请庞太师上朝吧。”小男孩露出天真的笑容:“父皇以前和我说过,遇事不明可问庞太师,遇事不决可问包龙图。”
曹太后的笑容更加勉强了。
陆森这边,并不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他带着庞梅儿飞出汴京城,很快就追上了杨家众人。
穆桂英等人亦像是他所说的那样,顺着汴水河岸边走的。
陆森在河边靠了艘方型大木船,将杨家三十多口人都安置到上面。
除了杨家两位寡妇之外,其它皆是仆从或者家将。
这些人不但能上马杀敌,亦能驾车操船。
大木船在他们的操作下,开得稳稳当当。
佘老太君站在船尾,一直看向汴梁的方向,脸上满是不舍。
穆桂英在旁边劝道:“老太君,别伤心了,那地方本就是伤心地,不待了更好。”
“祖宗和孩子们的灵牌都收好了?”
穆桂英点点头。
矮山上祖祠里的灵牌都被拿了回来,好好地放了几个箱子装着。
至于尸骨……杨家的男人,和出征的女人,就没有几个是能尸首回乡安葬的。
几乎都是衣冠冡。
老太君叹了口气:“等到杭州安定下来后,得派人去兴庆府那边找找文广才好,不敢说死要见尸,但至少得确认他是否还活着。”说到这里,即使是看惯了生死的老太君,变是双眼发红:“若是文广人没有了,我们杨家便绝后了。”
穆桂英神情更是失落伤感,毕竟杨文广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即使再巾帼女杰,在为人母这块,亦是和普通女子差不多的。
她很清楚,说是下落不明,其实就是人死了找不到尸体的委婉说法。
陆森在后边听了一阵子,他有点不放心这两个长辈,见她们如此伤心,便插话说道:“老太君,岳母,别太伤心了,若是真找不到文广,等我和金花第一个男娃出世,便让他姓杨。”
听到这话,两位寡妇立刻猛地转过身来,两人满脸震惊,特别是佘老太君,脸上更是惊喜:“森儿,此话当真?”
“没必要说慌话哄两位长辈开心。”陆森笑了笑:“我乃修行之人,对于血脉传承不算是很看重的。”
陆森真不计较这事,就算姓杨了,难道还不是自己孩子?况且陆森本身就是随母姓的,这事对他来说很自然。
“好好好!”佘老太君高兴得嘴都要咧开了:“森儿,杨家从此后,便以你为马首是瞻。”
佘老太君很懂人情世故,她明白,若陆森愿意过继一个和金花的孩子过来,那杨家和陆家至少在之后三代人之内,便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