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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直恁芬芳 第55节
    门内的橘井和苏合, 正张罗给匠人预备解暑的凉茶,不经意回头望了眼, 两个人都呆住了,苏合不可置信地喃喃:“郎……郎君?郎君回来了?”
    识谙温煦地笑着,“我不在的这段时间, 大家都受苦了。”
    光是辩人不够,还得听声,当确认这人正是家中公子, 橘井和苏合都惊叫起来, 提裙往后便跑, 边跑边高声大喊:“二娘子……二娘子……郎君回来了!”
    南弦自是抓着识谙的手不放,她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失态,但唇角又忍不住往下轻捺,看上去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
    识谙含笑望着她,越是这样看她,她越是伤心,豆大的眼泪源源不断流下来,这样的哭,比惊天动地地嚎啕更让人动容。
    识谙的笑意从唇角退去了,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南弦颔首,勉强忍住了泪,这时允慈从后院出来,在月洞门上顿住了脚,愕着两眼只管审视来人。
    识谙舒展了眉目,像往常一样唤了声允慈,“怎么,认不出我了?”
    允慈这才茫然往前走了两步,渐渐越走越急,急得飞奔起来,一下子跳进了识谙怀里,呜呜痛哭失声,“阿兄,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识谙紧紧抱住她,这失落的半年,屡屡命悬一线,没有经历过死里逃生的恐惧,不知道以往的生活有多可贵。纵然是铮铮的男儿,这时也渴望家人的怀抱,他触摸到了其泠,触摸到了允慈,才敢确定自己还在人世。允慈的哭声让他鼻子发酸,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他好不容易才努力扮出个笑脸,温声道:“阿兄好端端的,你不要哭了。”
    南弦招呼着,把他们都引进了厅房,允慈忙着询问这半年他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蜀军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那日进山寻找驻军,走了不多久,山里就起了大雾。前往驻地只有一条路,须得穿过迷魂凼,那凼里丛林密集,又有峡谷,路过一断陡坡的时候,忽然马失前蹄,从坡上滚了下去。我当时撞到了脑袋,人也没了知觉,及到醒过来,天都快黑了,尝试了许多办法都走不出去,只好等到第二日天亮再寻出路。可是那迷魂凼凶险,后半夜就出毒瘴,那种瘴气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悬在离地面三尺高的地方,三尺以下一切如常,三尺以上被血色的迷雾笼罩住,人连站都站不直,只能匍匐在地上。”识谙平静地叙述着,但轻描淡写里,满是不堪回首。顿了顿又娓娓道,“我只好往低洼处撤,被困在一截峡谷里,毒瘴经久不散,我根本找不到路。那段时间我如野人一样,每日只能找些野果和鱼虾充饥,太阳照不进峡谷里来,我弄不清被困了多久,总有半个月吧,那些毒瘴才消散。可迷魂凼太大,身在其中无法辨别方向,常常走了半天又回到原地,那时候我灰了心,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回建康了,但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遇见了两个深山里的彝人,他们把我带回寨子,又不许我离开,那时候寨子里许多孩子生了病,我就留在那里给他们看诊。后来时间久了,那些彝人逐渐放松了对我的看管,我借机混进了出山的队伍里,才终于有机会走出瓦屋山。”
    他说到这里,脸上方露出些许轻松的神色,“一出山,我就去找了当地的官员,预备回京的一切。我知道你们一定急坏了,从失去音讯到现在,整整七个月了,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吧!”
    允慈说可不是么,“阿叔们让我们给你建衣冠冢,说好歹有个祭拜你的地方……阿兄,你找到这里来,想必已经知道老宅子被他们霸占了吧?他们说你死了,长房没人了,阿姐不是向家人,就把我们赶了出来。现在既然你没死,他们就该把老宅还给我们,那屋子就算闲置着,也不能落进他们手里。”
    说起这个,识谙这等好修养的人也浮起了怒色,“真没想到,家中一旦遭难,最先落井下石的是自己人。我回到查下巷找不见你们,问过张妈妈才知道你们搬到这里来了,总是一家人先团圆了要紧,余下的事,我自会和他们好好清算,不用着急。”
    识谙回来,就有了主心骨,南弦道:“这半年动荡,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在阿兄回来了,我们这个家散不了了。”
    她生性平和,虽然受了很多委屈,也没有想过要讨所谓的公道。识谙深深望着她,半晌才问:“你先前可是要出门吗?”
    她这才想起来,惊道:“哎呀,我要进宫应诊来着!”不由分说站起身便往外跑,边跑边回头叮嘱允慈,“今日咱们上茶陵楼吃席……等我回来!”
    她跑得匆忙,很快出了门,登上车发现识谙跟了上来,仰首对她道:“正好,我也要进太医局述职。”
    南弦便挪了挪身子让到一边,探身道:“一起走吧。”
    她是坦荡的女郎,鲜少有扭捏作态的时候,以前自己就知道她的好,可惜从未潜心体会过。直到被困于瓦屋山,真正与世隔绝,巨大的孤单开始充斥他的内心,忽而就把重重心结解开了,如梦初醒般摒弃了毫无意义的纠结,清楚意识到什么对自己才最重要。
    他弯腰坐进车内,撑着膝头的手不像往日那样细嫩了,虎口处甚至有了裂纹。南弦忽然有些心酸,“阿兄回来之后,好好休息几日吧,让允慈每日炖汤,给你补补身子。”
    他知道自己憔悴,有些自惭形秽了,抿唇笑了笑道:“回家真好,再也不是飘零在外的孤魂野鬼了。”
    这话说得伤感,南弦心里不是滋味,开解两句后忙岔开了话题,“因你下落不明,宫中让我顶了你的职务,当了太医局直院。如今你回来了,我是不是得把职务还给你?那我就当不成官了吧?”
    她人不大,官瘾倒不小,识谙闻言笑起来,“你的直院是圣上赏赐的吧?既是金口玉言,怎么能更改?况且太医局又不是只有一位直院,你只管安心就是了。”
    她这才挺了挺腰坐直,“家中两个直院,总算没给阿翁丢人,是吧?”
    识谙说是,鲜活的女郎,越推敲越有其可爱之处。
    只是他不好意思直着两眼看她,小心调开了视线,只在间或状似无意地望一望她,才不会引她起疑。
    可这样好的女郎,为什么还会经受别人的欺凌呢,想起向家那些长辈的所作所为,就让他愤恨。他按捺下怒气道:“我不在,万没想到会发生抢夺家产的事?你带着允慈自立门户,定是很辛苦吧?”
    说起这个,让南弦有些分神,其实说辛苦,并不辛苦,钱是以前攒的,可以悄悄带走,房子是神域帮着找到的,连家中的仆婢也有一大半是神域安排,她有什么可辛苦的……
    但这一切,已经不用再提起了,识谙回来了,至多让她减少了些对他的恨,并不能改变什么。彼此半个月不曾再见面,除却最初几日的痛苦,后来变得麻木,渐次也就习惯了。
    遂淡然笑了笑,“还是要多谢阿翁,教会我医术,让我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就算阿叔们收回了老宅,也没有让我们露宿街头。”
    识谙垂眼叹了口气,她虽然大度,自己却不能等闲视之。到底因为他的不果决,才让她经受这些磨难,如果自己一早就遵从父母的安排,那些阿叔哪里还有借口把她赶出去。
    启了启唇,他想与她说些真心话,但眼看马车到了宫门前,也只好暂且咽下。
    两个人一同入宫,南弦进含章殿,识谙直去了太医局。因为脸上的轻松欢喜掩饰不住,连皇后都察觉了,奇异地问她:“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向娘子喜上眉梢,难道是有人登门提亲了?”
    南弦说不是,手上开了方子递给宫婢,搁下笔后对皇后道:“殿下,我阿兄回来了。”
    毕竟一个小小的太医局直院,不值得劳动川蜀官衙向京中派发急报,因此朝内并未得到消息。皇后听罢吃了一惊,“这么久了,他还活着?”
    南弦把他流落在瓦屋山的经过都与皇后说了,皇后也惊诧于他的际遇,嗟叹道:“真真是命大啊,蛰伏在幽谷半个月还能活下来。要是换个运气不佳的,不中毒瘴,也被山里的野兽给吃了。”
    总之感谢菩萨保佑,感谢爷娘的在天之灵,不让她为识谙抱憾终身。后来贵人娘子们的医治也尽力加快了,她还惦记着兄妹团聚,一家人上酒楼吃饭去呢。
    所以从内廷辞出来,脚下走得很匆忙,搬着药箱的宫人都有些追不上了,气喘吁吁道:“向娘子,等等我。”
    南弦索性顿下步子把药箱接了过来,和声道:“你回去吧,不用送了。”说着快步出了云龙门。
    对面的苍龙门上,每逢她进宫的日子,都有人隐藏身形远远观望。
    小冯翊王恋慕向女医的事,早就不是秘密了,连禁中派来侍奉日常的谒者都知道,小冯翊王对那个救过他命的人念念不忘。可惜人家不为所动,从来没有给过什么回应。小冯翊王的一腔热情泼进了沙地里,每每只能偷着远望,细想起来着实可怜。
    今天又是如此,她背着药箱出了宫门,脸上带着笑,脚下走得轻快,仿佛遇见了什么高兴事。这让一直愁肠百结的神域觉得困惑且失望,明明自己这阵子陷在水深火热中无法自拔,为什么她却能这么快抽身,真是个无情的人啊。
    身后有谒者悄然上前来,呵腰唤了声“大王”。
    神域转回身,瞥了这谒者一眼,“向娘子这么高兴,难道陛下对她又有封赏吗?”
    这谒者是含章殿中尹手底下的人,一早被安排进了司徒官署,含章殿内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是通过他来传话的。今日也是如此,垂着袖子回禀:“向娘子是家中有喜事,据说失踪了半年的向直院,今日回来了。”
    神域一惊,“谁回来了?”
    谒者道:“向识谙,向直院。说是在瓦屋山被彝人所救,历尽了千辛万苦,才回到建康的。”
    这一刻,若论有谁的欢喜能与向家姐妹相提并论,那一定是小冯翊王。他激动得简直要欢呼起来,自己与南弦之间的症结,不就在向识谙吗。向识谙死了,南弦不肯原谅他,恨也恨得有理有据;如今向识谙活着回来了,那么便不存在“害死”一说。南弦纵是气不顺,也没有道理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只要他再去说些软话,央求央求,她应当就会原谅他的。
    思及此,官衙里是待不住了,自己这阵子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早就不耐烦了。好不容易看见希望,再多的公务也是容后再说,眼下第一要务便是去找她,尽快冰释前嫌,让一切不愉快都过去吧!
    疾步走出云龙门,他想若是脚程快一些,或者能追上她。
    结果刚出止车门,便见向识谙站在马车前等着她,两个人有说有笑登上了车……居然还是同乘!
    他心里乱起来,半是惆怅,半是愤怒,惆怅于他们之间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愤怒于向识谙不知男女大防,既然说了只做兄妹,为什么还不与她保持距离。
    算了,或者只是凑巧,向识谙要入太医局述职,所以便同路了。无论如何,他能活着回建康,对自己来说是一桩幸事,终于不用再畏缩着,不敢面对南弦了。
    陈岳屹乍见向识谙,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上前对神域道:“大王,向识谙还活着!”
    这段时间,他们这些卫官真是空前难熬,家主因与向娘子断了联系,变得沉默寡言,喜怒无常,他们侍奉在左右,须得加着小心,才不至于引他无端发火。现在好了,向识谙没死,家主就有希望与向娘子再续前缘,他们提心吊胆的日子也该结束了,这还不是一件令人振奋的大喜事吗。
    觑一觑家主脸上神情,果真眉眼间重又燃起了希望,转身急急登上马车,吩咐跟着前车。
    心里激动,扣在膝上的手掌无意识紧紧抓握,他已经考虑直接登门与向识谙致歉,然后求得南弦的原谅了。但向家兄妹似乎有他们的安排,马车回到南尹桥,转眼又从巷子里出来,往边淮列肆方向去了。到了茶陵楼,三个人入楼中,在散座坐下,只听见允慈热闹地招呼店家,上最拿手的菜,再要一道清蒸白条,那是她阿兄最爱吃的。
    茶陵楼楼下的宴客大厅很宽绰,四五十张食桌之间有竹帘隔断,虽不能阻挡人声,但可隔绝视线。神域示意酒博士不必唱喏,自己在不远处的邻座坐下,他们在谈论什么,隐约都能够听得见。
    兄妹团聚,喁喁都是家常的温情,愈发显得自己形影相吊。到最后听见向识谙说,以前不曾珍惜,今后要好好过日子,不知怎么,这番话让他有些惶恐——允慈将来必定是要出阁的,向识谙能抓住的家人,岂不只剩南弦一个了吗。
    南弦总是后知后觉,反正只要一家人不分开,她就觉得心满意足了。席间忙着布菜,他们说什么,她都含笑表示认同,毕竟失而复得的欢喜,能够抚平一切。
    识谙却有不满,放下杯盏道:“我让人去三位阿叔家里传话了,明日约他们来老宅见一面。宅子里搬走的那些医书典籍,都让他们还回来,这样的亲戚,往后可以不必走动了,免得给他们留有落井下石的余地,让他们仗着长辈的身份欺凌你们。”
    允慈对那些龌龊的长辈,一直怀恨在心,握着拳道:“对,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最好去官衙,当着大尹的面立下文书。我们这一支,今后不与他们往来,不要他们插手我们的家务事。”
    识谙又与南弦打商量:“择个日子,还是搬回去吧,到底自小住的屋子,情难割舍。”
    南弦是无可无不可,听他这样说,迟迟点了点头,“那南尹桥的宅子,闲置着也无用,回头就卖了吧。”
    卖了南尹桥的屋子,遣散了神域从王府调来的人,所有联系也就斩断了。虽还有些不舍,但最后终究要走到这一步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遗憾。
    第二日,那三位阿叔应邀来老宅,各自都有些尴尬。见了识谙还得装出亲近的模样来,掏心挖肺地说:“是大兄与阿嫂在天上保佑,让你能平安归来。总算我们向家气术未尽,宗子尚在,来日进了家庙,也可向列祖列宗交代了。”
    二叔说得声情并茂,三叔与四叔连声附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待骨肉至亲的不舍与惦念。
    结果这场表面文章,却换来识谙的冷哼,“以三位阿叔的行径,配向列祖列宗交代吗?宗子生死不明,你们就忙着收回老宅,将我两位阿妹赶出门,莫说在祖宗面前,就算在建康城中,怕也被戳弯了脊梁骨,不配为人了吧!”
    他是性格温和的青年,从小彬彬有礼,从来不说一句重话。三位阿叔满以为面子上敷衍得过去,大不了把老宅物归原主就是了,却没想到,他上来便是一番扎心的话。
    三叔“啧”了声,“原来今日不是为团聚,是为兴师问罪吗?既然如此,倒也不妨敞开了说一说,这宅子本就是祖上传下来的,你不在了,日后允慈又要出阁,收归公中,不是合情合理的吗?如今你回来,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乐见你平安,但你不该因此事质问我们,这么做,可有些目无尊长了。”
    识谙闻言哂笑,“阿叔们的所作所为,竟还有脸以尊长自居?允慈确实会出阁,那其泠呢?她自幼便长在我家,是我阿翁阿娘疼爱着带大的,在你们眼中,她是外人吗?”
    二叔很不赞同他的话,调开视线,有些傲慢地说:“她是养女,就算闹到官府,养女也不能承袭家财,她留在家中,本就不应该……”
    “不应该?”识谙道,“阿叔怕是忘了我阿翁的嘱托了,她虽是养女,将来更是向家宗妇。你们不是一直催促着,让我早些成亲吗,若我现在娶了她,不知阿叔们又该以什么脸面,向族中耆老交代?”
    第61章 准备迎接贵客。
    此言一出, 最震惊的不是向家那三位长辈,是南弦。
    她讶然望着识谙,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说出这番话, 虽然可能是为了震慑向家人, 但在她听来, 属实震撼不小。
    她还记得上年他亲口说过,只拿她当妹妹看待,自己当时难过了好久,觉得辜负了爷娘, 也一下子失去了目标和依靠。但好在她不是心细如尘的女郎, 也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 渐渐接受了兄妹相处的事实, 就再也没有动过那个心思。
    但如今,他旧事重提了,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急于拿眼神询问他, 可他却转过身,避开了她的视线。
    三位阿叔很是不自在, “你要娶她……也好,算是遵了你爷娘的令。既如此, 我们各自回去预备,届时让你阿婶过来帮着张罗。”
    识谙说:“不必了,婚仪我自己能安排。”
    二叔碰了一鼻子灰, 有些丧气,“那我们总要来主婚吧,你阿翁和阿娘都不在了……”
    识谙一哂, 冷着脸对二叔道:“你们霸占老宅这件事, 早就在建康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了。人人知道你们不念旧情, 又何必在婚仪上出现,自讨没趣。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不要有来往了,反正早就分了家,平时也没什么牵扯。不管将来这里天翻也好,地覆也好,宗子不在,宗妇还在。阿叔们只要恪守本分,经营好自己的家,宗族中的事务,能不操心,还是不要操心了。”
    他要与他们断绝往来,不认这门亲戚了,三位阿叔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道:“好好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他日若有什么为难事,望你也不要想起我们。”
    识谙拱了拱手,“不敢,请阿叔们放心。再有一件,今后祭祖就不必汇同在一起了,家庙的门开着,阿叔们想怎么祭拜就怎么祭拜,各自行事,各自便利。”
    这话气得三位阿叔吹胡子瞪眼,然而没有办法,劫后余生的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好说话的样子了。他微微扬着脸,言行举止间自有一股冷漠和决绝,三位阿叔再想说什么,但见他这个样子,到底也只能怅然一叹,悻悻然拂袖而去了。
    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兄妹三个,一片死寂盘桓在堂上,连允慈都不知应当怎么开口说话了。
    犹豫了半晌,看看阿兄,再看看阿姐,她小心翼翼问:“阿兄,你当真要与阿姐成婚吗?”
    这个问题直戳南弦的心,她也惶惶抬起眼来,直勾勾看着识谙。
    识谙颇为难堪,但这件事终归是要说明白的,他也害怕,再一犹豫又要错失其泠,便对允慈道:“我与阿姐有话要说,你先回房,让人重新收拾收拾吧。”
    允慈走后,他抬了抬袖子示意南弦坐,深吸了口气,才把盘算已久的话说出口。
    “我受困于瓦屋山期间,其实想得最多的就是你。以前长于建康,总以君子自居,我分辨不清自己对你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以为同一个屋檐下长大,我若是娶了你,便有悖人伦,所以并不赞同阿翁阿娘的安排。但人一旦处于逆境,好像就能跳出这皮囊,真切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才知道我原来一直都挂念着你。我对你,并非是毫无感觉的。”
    他的这番忽如其来的告白,不在她预料之内,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婉拒,只道:“阿兄是因为受困太久,太孤单了。如今回了建康,慢慢就会从那些不愉快中挣脱出来的。”
    可他却摇头,“不是因为孤单,才想与你成婚。我对你,终究是有亏欠,趁着还没错失,让我有弥补的机会吧!阿翁和阿娘在世时,一直念叨这门婚事,我现在想来,爷娘确实比我有慧眼,也更有先见之明。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本不可能从迷魂凼里出来的,既然老天让我再活一回,那我就该弥补之前的遗憾,对你有个交代。”
    若是换做以前,南弦觉得自己可能会满心欢喜,接受这场安排,毕竟从小她就喜欢识谙,他在她眼里是可堪依靠的兄长,且人品才学样样俱佳,没有什么可诟病。但如今……如今好像出了点差错,自打他与她彻谈过后,她就再也没有这份念想了,认为只做兄妹,好像也不错。
    斟酌再三,南弦道:“我是阿翁阿娘养大的,向家对我的恩情,我报答不尽,哪有什么交代不交代一说。阿兄不必将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我也从来没有怨怪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