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之远摇头,纠正道:“是名义上的表妹,她是庶出,与我姑姑也只是名义上的母女。我姑姑向来不喜欢她们母女,可关家大老爷却一直宝贝这个女儿,让我姑姑很不开心。”正当雪枭松口气时,廖之远又说,“前两天我去关府,姑姑说,这两年关瞻长大,放在家里愈发碍眼了。姑姑说,让我娶关瞻做个侧室,带到京城给筠儿解解闷。”
“她是,”雪枭宋非齐声问,“你未过门的侧夫人?”四只牛铃大眼圆睁。
廖之远点点头补充说:“目前只是我与姑姑之间的一个口头协定,什么聘礼都未下哪,可能姑姑还没来及跟关瞻说起这门亲事,否则,她也不会转头就娇声唤别的男人‘相公’。妾生的女儿,教养和操守果然不同凡响。”
宋非二人默然一会儿,宋非问:“那现在……现在怎么处理?廖少你张口便是,我任你罚。”
窒息的无声环境中,对面门里突然传出男子憨憨的笑声,众人仿佛能瞧见杜尧那一张憨憨的脸,拜伏在美人的石榴裙下,虔诚膜拜。杜尧的声音就像个狗腿子,巴结地问:“妹妹你好点儿了吗?我打晕你之后,悔得差点上吊,你再用针扎我吧,随便扎,我绝不皱一下眉头。你哪里觉得疼?我帮你揉揉,这个地方疼吗?你饿了吗你想吃什么,我进城去给你买,对了,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在婚书上补全。“
廖之远默默听着,忽而笑声震动了他的胸膛,而后越笑越响亮,笑声震落了一整盆十几朵冬芍的脆弱花瓣,花落如雨。
宋非二人静等着他笑完,又听得他感概:“时下男女,只要睡过一回,‘哥哥妹妹’就叫开了,那女子再随便发个小脾气,还没下得床,婚书也拿到手了。时下的男人,怎么都这么犯贱。”
“那,先不管他们,”雪枭带点紧张地问,“咱们这里的事儿,廖少你要如何处置?”
廖之远望向帐幔内的女子,里面窸窸窣窣有响声,想必是关瞻醒过来了,也听见旁人唤出“廖少”二字和廖少本人的声音了,于是乎,下一刻,室内响起了女子的嘤嘤饮泣声。
宋非咬一咬牙,猛然扯去身上斗篷,再脱去腿上那件女子绸裤,扒了个赤条精光。他一把抓起墙角立着的马刀,抖掉刀鞘,平平递给廖之远,粗声粗气地说:“江湖规矩,你下手吧,我认栽了。”说完四仰八叉地“大”字形躺倒在地板上,做出一副任君宰割的死鱼相。
廖之远抓过刀柄,把玩上面的缠花藤,然后慢悠悠地问:“方才在楼下听说你们‘山盟海誓’了,宋非你爱上这女子了吗?你打算着要娶她吗?你这刀子,是为她挨的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宋非实诚相告:“男人的炕头话哪能当真,身体快活的时候,什么肉麻情话说不出口,至于娶她,我并没这个打算,她真要跟我,也只能当个微末的妾。关府那里我也不好上门提亲,除非她抛去小姐身份,私奔跟我,否则此事就作罢。”
帐幔中的关瞻听得一刻之前还口称要跟她“死生相随”的“相公”,转眼间竟如此冷淡绝情,立时失声痛哭,大骂“骗子,骗子,男人都是骗子”。
三个男人默听了一会儿她的哭诉,而对面房中似乎也在上演重复的一幕,只听杜尧剖肝沥胆地陈情说:“昨日在街上初见时,我虽然口中不屑,态度野蛮,但自从我策马走后,心里脑里,时不时就冒出这回事儿来。从昨天到今天,我至少想了十七八回街头借马的事,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会忍不住拿出来琢磨两下。而今日……虽然我事先并没有歹意,只是想叫你进店吃块儿点心,再多跟你讲两句话,可是,我,我一见妹妹你的清丽姿容,还有你毫无防备的睡颜,我就打心眼儿里喜欢得紧。咱们都已经这样了,妹妹你就嫁给我吧,我把我的命交给你还不行?你若肯嫁我,我把你当成娘娘供上,日日给你上香磕头。”
廖之远骤然爆出了一声尖锐的笑,手中的马刀随意抛在桌上,踱步到床边,连连摇头自语:“那个人还是杜尧吗?他是杜尧还是别的什么人?几十年的骄傲,只一夕枕席之欢,就全部推翻了,全部都推翻了……那么现在,”廖之远弯腰脱着靴子,并含笑回头,“秋思表妹,来伺候伺候你真正的夫君吧,咱们俩才是定过亲的正经夫妻,可别叫错了名字。”
☆、第343章 女人之于兄弟
更新时间:20131120
关瞻止住了哭声,拥着被子向后挪动,连连摇头:“表、表哥,你别过来,不要!不要!你别过来!”
“不要?”廖之远笑了,脱完靴子,掀开点青幔帐,冲里面的女子微笑,“怕什么,我又不吃人,你不是跟关筠说,你一直偷偷喜欢我么。来,让我试试,你有多喜欢我。”
雪枭和光身躺在地上的宋非闻言面面相觑,那女子不止是廖少表妹和未过门的侧室,还在暗恋着他?一段“大好姻缘”,只因为他们两个人一时贪图美色,就生生给人家搅了?女子暗恋廖少,那廖少对她呢?假如廖少也是喜欢此女的,那他们的罪孽就更大了,淫人妻女,烧人祖坟,这可都是死后还要被鞭尸的大罪。
关瞻羞愧交加,拥紧被子,捂着脸大哭,嘟囔着什么:“都怪祁沐儿,都是她的错,说什么‘冬日观冰花,别有情致’,结果我来了却不见她踪影……呜呜,这怎么能怪我呢?我一名弱女子,落入淫贼手中,我又能如何?呜呜表哥,求你别过来,求你救我离开这里!”
被称为“淫贼”的宋雪二人汗颜,宋非爬坐起来,叹气说:“廖少你还是冲我来吧,只怪我酒喝得太凶,非要跟段少拼酒,大醉后就开始想女人,恰好看见她站在外面,就一把捉了进来。开始确实是我强迫她的,她要咬舌,让我点了哑穴,此事原也怪不得她。我不躲不逃,刀就在那里,廖少你随便来吧!”
“哦?”廖之远又笑,“你不是说你乃逢场作戏,连她的姓名都没问过,也不预备给她名分,怎么现在又反过来帮她说话?莫非,这就是‘一夜夫妻百夜恩’?”说着这话,他真的向桌上的马刀走过去。
雪枭听得廖之远的语声冷嘲,十分不善,怕他会真的一刀杀了宋非,连忙劝架说:“大伙儿都是过命的交情,彼此都救过对方的命,也被对方救过不止一次,何必要如此行事?这原本就是一场误会,没人希望这样,若我们知道此女跟你有关,一根指头都不会动她的,可她在这里睡了一天一夜了,也知道我们全是锦衣卫,却半个字都没提到过你,连她的姓名都没提过。”他说到这里,觉得此事有古怪,立马转头冲床上的关瞻呵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敌人派来的间谍!”
关瞻莫名摊上这样的罪名,万分惊惶,拥被擦泪说:“你们一上来就把我变成哑巴,我怎么说话?后来都……都木已成舟了,我还怎么有脸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呜呜,你们这群臭男人!”
廖之远仰头哂笑片刻,反手拂过桌面,将刀柄紧握在左手手心中,起身,负手,踱步,接近裸身闭目而坐的宋非,绕着他慢慢走了两圈又两圈,仿佛在考虑从哪儿下手更解恨……吹毛断发的马刀别在身后,凝聚着召唤死亡的寒冰真气,带起氤氲的薄雾,仿佛是死亡与鲜血到来之前的预告。
雪枭站远了一些,甚至有意无意地站在了窗口边上,嘴里仍不遗余力地劝说着:“女人如衣服,一天换一身,兄弟如手足,切了就没了,宋公子也是京城望族的嫡系子弟,杀了他,廖少你也难脱去干系。何必为一名女子闹成这样呢?方才在楼下,你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如此一名水性杨花的淫妇,仅有中人之姿而已,要杀也该杀她才对。”
关瞻闻言尖叫一声,用被子蒙住头哭叫:“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
恰在此时,隔壁房间也传出男人的惊慌大叫:“妹妹且住手!这刀太利了,仔细割伤了手!你有什么气只管冲我撒,我再不敢还手的,求你将刀放下,放下,来,把刀还我……”
廖之远气恼一笑,左手手腕一抖,手中的两尺三寸短刀节节寸断,“啪、啪、啪、啪”几声落在地上。因之前被贯注了寒冰真气,因此在断刀落处,木制地板被砸出一个个深深的小坑洞,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那些小坑洞仿佛是被灌进了强酸液体,只一小会儿工夫,就腐蚀穿了地面,“当、当、当、当”,所有的短刀片都没入地板中,没进这座客栈的骨干精钢支架中。
宋非也是“极寒”五兼门出身的末流弟子,见此情形还算镇定;雪枭过去半年曾多次见识过寒冰真气的威力,可还是被吓白了嘴唇,下意识地又往窗口移动了半步;而关瞻则是满面惊恐地抱头大叫曰,“表哥别杀我!我五岁开始就喜欢你了,你别杀我别杀我!”
廖之远断完了刀,一面脱衣袍,一面冲宋非和雪枭二人笑道:“雕兄所言字字珠玑,女人如衣服,一天换一身,兄弟如手足,切了就没了,我怎么能为了一件脏衣服而砍自己的手脚呢?此事就算过去了,宋非你那样光着别着凉了,玩女人把衣服都玩丢了,我真服了你……我的房间有备用官袍,借你穿一回吧……将上面的腰带扣摘下来留给我,那个不能借给你……”
语声断断续续,只因他在说话的同时,衣衫已脱了大半,只余一条短绸裤一件素绫褂,上床一把拽走关瞻遮身的被子,再一把捉住关瞻的纤巧脚踝,一把拉到他的身下,单膝分开她的双腿,用膝头在她的私密处不怀好意地摩挲。
关瞻已经被吓呆了,像个木偶人一样定在床上。雪枭和宋非呆呆对视一下,宋非腾地从地上站起来,赤条条地走到床前,比着手势劝说道:“廖少你且住手,我进城去给你寻个好女人来,这一个你先放一放,你这样一肚子气的来,保准会伤到她,她现在身上就带着伤。哪天等你气消了,她伤好了,你再怎么来,我都不再过问。”
雪枭跳过来拉开宋非,用力拍着他的头骂道:“过问你的头,人家是正经夫妻表兄妹关系,你过哪门子的问!廖少大度,这都不跟你计较了,你小子捡回一条命还不自知,又管这些做什么,还不快滚去穿衣服!光屁股的大男人,我都替你矂得慌!”说着连扯带拽,把宋非弄出门去,雪枭自己也想尾随其后出去,却被廖之远一声叫住了——
“雕兄,我想见见对面那小娘子生的什么模样,你领过来,我看一眼就还给杜尧。”
雪枭将门一掩,将外面“砰砰”砸门的宋非隔绝,讪笑道:“廖少你不也听见了么,那边的小娘子正在拿刀子自杀呢,咱们今日就减点儿罪业,别再折腾她了。反正关在这里也逃不出去,等她想明白道理了,再叫她跟你和段少谈心。”
门外宋非砸着门大叫:“我为你夺杜尧的女人,你先放了秋思吧,廖少!她身上有伤,你会杀了她的!”说完,宋非又转身去砸隔壁的门,“开门,开门,杜尧!不开门我就踹门了!”
床上的廖之远压着关瞻,笑得不可自抑,一双猫眼打量着身下红彤彤如一尾煮熟的虾子的女子,自言自语地说:“还真的是‘一夜夫妻百夜恩’,不光你们女子念旧情,连我们男子中都有不少痴情种子,宋非比我有情义多了……他的情和义,都是打这儿来的么……”修长的指化作一道蝶翼,刷过女子坚挺饱满的乳房,令其瑟瑟发抖,又猝不及防地骤然按上她暴露在他眼前的脆弱,拨弄几下,惹来娇喘连连。
廖之远俯身亲吻佳人红唇,轻柔的话语留在她的唇畔:“乖,为我准备好,别相信宋非那厮的鬼话,我怎么忍心伤害你呢。原来你从五岁就喜欢上我了,那一年我才十五,你怎么不早说呢,你早说了,我当时就向姑姑讨了你,带回家当个童养媳,现在连第三个孩子都生出来了,你说是不是?”
关瞻泪水涟涟,滚滚落入秀发中,摇头哭道:“呜呜……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我不想活了,表哥你杀了我吧,死在你的手上,我,我也没什么怨言了。只是我娘,常年被嫡母欺压,我,我死之后,她……”泣不成声,说不下去,可下身传来的快意却如浪潮一样,一波一波地涌向她,这种一试难忘的美妙滋味立刻征服了她,掌控了她,让她的泪水干涸,目现迷离。
雪枭见了这一幕,悄声说一句:“廖少我下楼备酒菜等你,你慢慢来。”说罢,开门去察看宋非和杜尧闹成什么样了,还不忘为床上的旖旎风光锁上门。
廖之远不受影响地继续做着他的事,只两根手指,就将片刻之前心怀恐惧、萌生死念的关瞻摆弄得死去活来,在狼藉的床单上来回扭动。廖之远的情话像小蛇一样溜进她的耳朵:“瞻儿,其实,我也喜欢你呢,每次去关府赴宴,我都刻意早到一刻,就是像在姑姑那儿多见你几面,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关瞻一边喘息不止,一边留下悔恨的泪水,为什么要跑到城外赏什么见鬼的冰花,为什么不再等等,再等等她就将嫁给仰慕十多年的表兄了!原来他也喜欢她!为什么会这样?他从来都没一点表示,他的目光总是落在嫡姐关筠身上的!如今自己已失去清白,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
修指逐渐加快了速度,愈来愈快,直到有某种眩晕的烟火在关瞻体内突然炸开的时候,那神奇的修长而优雅的指撤离了她的身体,转而抚摸她的面颊,温和发问:“听说你后面受伤了?现在还疼吗?”
关瞻昏昏沉沉地不知是点了点头,还是摇了摇头,微微肿胀的唇瓣一张一合,却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朦朦胧胧中,她的身子被翻转过去,远表兄那带着安抚之意的柔声在耳畔响起:“嘘,小点儿声,别让隔壁的人听见了,表哥我来帮你治伤,治伤的事,我最拿手了,你一定会喜欢的,瞻儿……”
“呀——呀——呀——”三声凄厉惨绝,直冲九霄云顶的女子尖叫从门后那间房中爆出,听得宋非全身的肌肉猛然一紧,更加倍用力地去砸杜尧的门,“砰砰砰!”嘶声吼道,“女人!将那个女人交出来,杜尧,将那女人交出来,把女人给我!”
雪枭刚为廖之远二人锁门不久,才听得两人浓情蜜意,怎知一转身的工夫就听到关瞻那么惊悚的惨叫,简直惨过杀猪。雪枭不由心中啧啧大叹,杀人不过头点地,对女子有必要狠成这样么,廖少究竟对那小娘子做了什么?她还有命在吗?女人而已,这太惨了吧。
“冲云雕,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宋非你怎么不穿衣服?”段晓楼从回廊另一头走过来,“这是谁在叫?”
☆、第344章 寻欢是苦涩的
更新时间:20131120
雪枭十三郎见段晓楼远远走过来,连忙抱住直有破门而入架势的宋非,沉声呵斥道:“侯爷也在这里,你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然后又转头冲廖之远房里喊,“廖少!段少嫌咱们太吵了,你也适可而止罢,我在楼下备好酒菜等你,廖少?”
而廖之远那间房中自从响过三声惨绝人寰的女子尖叫之后,就再没传出任何一丝声响,让雪枭严重怀疑,廖少是否记恨那女子失贞放荡,用残忍的手法将她处死了。唉,娇花样的人,被掐断了根了。
段晓楼走近了,打量着雪枭将不着片缕的宋非似压在墙上的一幕,狐疑地问:“你们两个大男人,这是在做什么?刚才是谁在叫,是那个来找马的姑娘吗?”
雪枭一边制止宋非乱动,一边笑着偏头冲段晓楼解释:“我们几个在此松一松筋骨,姑娘们都是自愿的,只是女人家天生嗓门儿就大,开心不开心都要叫两声,绝对没有人动私刑,保证!”说着立出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段晓楼捕捉到了其话语中的关键词,挑高一眉:“姑娘‘们’?冲云雕你是说,除了那找马的姑娘,还有别的姑娘?都是从哪儿弄来的?”想一下觉得更可疑,向左右两扇房门各瞄一眼,再回思先前在后院见到那少女的情形,摇头说,“那找马的姑娘看上去稳重自矜,她自愿跟你们做这种游戏?我不信,让她自己出来跟我说。”
雪枭尴尬地笑:“她们都忙着呢,段少你不如稍候片刻,下楼喝喝茶,疗疗伤,让她们清理一下再去陪你‘说话谈心’。”
段晓楼听出雪枭是在故意曲解他话中之意,他一向厌恶此等寻欢作乐的放荡游戏,冷哼一声,挥袖便走了。不管房中女子是否自愿,如今已过去约莫两个时辰,再做什么都是枉然,再救也晚了,晚了。
况且,他早就不上心这些事了,因为某人曾对他说过,天下间受苦受灾的女子多了去了,各人有各人的劫数,谁也逃不过,他也救不完。救别人一次就等于给别人一次希望,而“希望”这种东西,是最奢侈豪华的东西,许多女子根本要不起,却被硬塞了这样的东西。揣着“希望”这东西活下去,有时会过得比被救之前更糟糕,因为她实际上只比从前过得好一点,但是却有一个她生平见过的最好的男人跟她说,“明天会更好。”
更好的明天在哪里?她过了很多很多个明天,希冀着他说的那种好日子降临到自己头上,可总是带着希望睁开眼睛,带着失望合上眼睛。日子一天天如流水,直到突然有一天,她发现不知不觉,她已经揣着那句“明天会更好”过了将近三年,还只是段府一个打扫莲花池的婢女。更好的明天还有吗?
那些话重重在身上碾过去,段晓楼心中掠过一声叹息,走向回廊的另一头,耳边仿佛听到女子嘤嘤的哭泣声,于是他告诉自己,事情已经在他始料未及的时候发生了,如今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想救人也太迟,太迟了。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无知无觉,明明蒋毅打晕那女子,杜尧抱走那女子,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失去知觉的女子被抱到二楼会发生什么事,他也不可能愚钝到完全想不出来。他只是故意将自己变成一个聋子,瞎子,傻子,不听不看不想,这样的隔绝感官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两个月,如今感觉,甚好。想到以后都可以如此活下去,他觉得,非常开心。
只是,再走两步,耳边依然有女子的啜泣声萦绕,他脚下一滞,先前在院中见到的那少女的一双沉静而忧郁的眼睛,在脑中骤然一闪而过。
段晓楼停步转回去,在雪枭错愕的目光中,大步走到两间有女子受难的客房门口,“砰砰砰”!他先敲响了那一间有女子在哭的客房的门,沉声问:“谁在里面?回话!是谁在哭?”
女子低低的哭声立刻中断,换成了带着享受感的“嗯嗯啊啊”的低浅呻吟,任谁都能听出那是欢愉而非痛苦的低吟。这样的声音持续了盏茶时分,房中女子又发出一声天鹅哀鸣般的清脆啼叫,迷乱地叫了一声“远表兄,抱我”,房中又再次平静下来,只余低低的喘息声,间或仍有一两声啜泣,分辩不出是悲是喜。
这曲好听的美人吟,过道上的三个男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宋非面上渐渐凝起一层寒霜,抖开压在身上的矮他半头的雪枭,头也不回地光脚光身地去找衣服穿了。雪枭叉腰望着宋非明显带着勃发怒气的背影,发出一声纳罕的低笑,自语式地低问着:“吃醋?大男人也吃这等干醋?不是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吗?不是压根不愿娶人家吗?”
雪枭又笑笑,向段晓楼解释:“这女子自愿跟的宋非,现在又转投廖少怀抱了。”
而房中摆布女子的廖之远也终于开口说话了,仿佛带着酒意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晓楼,床上这个是我没过门的妻子,关筠的四妹,名叫关瞻,小字秋思——来,思思,跟我兄弟打声招呼。”一声女子的惊呼传来,似乎被掐到了哪里,然后廖之远又接着说,“我一向不是小气的人,见这两日兄弟们轮番执勤,实在辛苦,就把我最可爱的表妹叫来这里,光我一个人快活不算是真正的快活,得兄弟们都竖拇指,我表妹才不算枉来这世上一遭。”声音转为捂闷的低笑,似乎是贴着某人耳朵说的,“思思,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表兄帮你找来。”
房间内外一默,然后是女子痛苦而愧悔的大哭声,哭得撕心裂肺,如丧考妣。在滔天痛哭声中,廖之远又喊了:“怎么样?晓楼你也来开一回荤吧?比喝酒还管用,一乐解千愁,从里到外都快活得紧。雪枭,杜尧的女人什么时候能放出来?你跟他说,伺候好了侯爷,赶明儿直接提他做都统司领!”与此同时,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房外依旧一默再默,雪枭也觉得廖之远玩得有点过火,可此事从根里追究起来,全都因为他和宋非一时色心大起,前后的事情连贯起来,实在有点儿逼良为娼的嫌疑。
因为之前廖少的表妹,曾被他偷喂了一颗春药,才会渐渐在极乐中迷失,抛却大家闺秀的廉耻放肆呼叫。只是抱着逗弄她的好玩儿的意思,就没将这个事情讲出来,恐怕连那小娘皮自己,都以为她是天性放荡,一沾男人就把不住了。因了这样的误会,宋非对那个骨子里热情的大家闺秀做派的女子生出惊喜和怜爱之意,而廖少听到女子的叫床声,怪罪她的放荡,才会刻意拿言语羞辱她。最后,宋非听得女子跑到廖少怀中还是婉转承欢,心里一怒就跑了。
想到一场郎情妾意的快乐美事,最后几个当事人,宋非、廖少、廖少的表妹,包括他自己在内,心头都不再觉得快活,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想到此处,雪枭面上顿时讪讪的,失去了耍乐的兴致,向在场的人告罪一声说“我该去陌茶山庄值守了”就展翼从气窗中一箭跃走,直冲九天云霄。
“这就走了?”房里的廖之远百无聊赖地抱怨说,“我还要谢谢雕兄的美意呢,没想到在这种荒甸野店中寻欢,比在妓院里有情趣多了,下次过来一定多带几个,让弟兄们不要大白天个个都蒙头睡觉,叫外人得知了,又要说咱们锦衣卫里一半儿人都是太监了,哈哈!”
“寻欢是苦涩的,”段晓楼终于开口了,闷了这小半日,声音有点黯哑,但他哑着嗓子将那话说下去,“寻欢,到头全都是苦涩的,我不是没试过这种办法,可是没有用,当时拿走多少痛,过后还会加倍来找你,一层一层往上叠加,加的全是你自己的罪业。自己的苦痛就是自己的,原该自己受着,强行转嫁给别人,终有一日它还会回来找你。之远,以后别这样了,将那个女子放了吧,我听出她也是身不由己,别再难为她了。”
房中不再有人回话,女子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低低泣叫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这样,表哥,我想回家。”
段晓楼又回头去敲另一扇门,敲了半日都没有人应声,他皱眉问:“杜尧,里面是你吗?那名女子还在吗?把她放了,我要送她回家。”说完用力捶门。
半晌后,杜尧的声音响起,有点憋闷之意,仿佛其人是仰卧着的或者趴着的,他说:“段少你别砸了,这姑娘正在睡觉,你莫惊扰了她,你跟她不熟,我却已跟她相熟了,她见了你要认生畏惧的。等她睡醒这一觉,我自然会好生将她送回家去,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掉,真的。”
段晓楼又连砸两下门才停手,叹口气说:“杜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做这样的事,我定不饶你。”他心中划过轻轻的悔意,为何明明看见杜尧抱那少女上楼,却装了一回彻头彻尾的瞎子。
好好的一个女子,就生生毁在那一时贪新鲜猎奇的心态上了,段晓楼摇头走开,一步步下楼,间或咳嗽两声,然后唇齿之间就有了鲜血的腥甜,仿佛想念某个人的感觉。血的味道,明明不好吃,却让人欲罢不能,只有鲜血才能让躁动的心平静下来,仿佛从中可以偶尔窥到某种遗失的美好。
“吱呀——”客栈正门被一把推开,高绝大步走进来,纳闷地嘀咕一句,“何当归的马,怎么会拴在这座客栈门口?”
☆、第345章 失身否失心哉
更新时间:20131121
“何当归”三个字不及防扎了一下段晓楼的耳朵,扎得生疼,以致他愣到高绝走到桌边,喝完一整杯茶,他才问:“什么马?哪儿来的马?什么时候栓在门口的马?”
高绝喝着茶,摇头说:“不知道,我上趟来是走的密道,去是走的后院,我怎知道何当归的枣红马是什么时候栓在哪儿的。“”不过,既然马在,人必然也在吧——段晓楼你见过她吗?我刚好有事要问她。”
“枣,红,马。”段晓楼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要将这三个字肢解,瓦解,熔解,进而转换成另一种旁的意思,比如皂虹麻,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见鬼的东西,总之一定不是枣红马,一定不是何当归将枣红马借给杜尧,一定不是他误以为的那种情形,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可是,墙角边横卧的蒋邳突然应声睁开眼睛,虚弱地瞄一眼段晓楼,虚弱地咧嘴一笑:“咱们小店门口只一匹枣红马,是杜尧从一名‘蒙面’的十五岁少女手中夺来的,段少,这一次,你终于可以对何当归死心了,咳咳,她现在是杜尧的女人了。”
“噼噼啪啪!”
大厅中央的地板骤然凹陷一块,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深得令人眩晕的幽黑深洞,从洞中一先一后跃出两个男人,第一个是方才从气窗冲入云霄的雪枭十三郎。他在地下模模糊糊地听得“何当归……杜尧的女人……”,并不知就里,可是出了地道,与光明重逢的一刻,他突然恍然大悟了:“没错,那小美人,自报家门说她是‘一针见血’何当归,还拿着针……何,当归?好像还在哪儿听过这名字。”
第二个从地道里跃出来的人,是陆江北。他匆匆吩咐着:“我接到线报,十里坡周围有几股异动,极可能是敌袭的征兆,他们一定是想趁咱们元气大伤的时候来一回黑的,等正式开始擂台战的时候,咱们就不再是威胁,冲云雕,你快去楼上唤醒所有人,叫他们排出战列,重伤者居中,中伤次之,轻伤在最外沿,段少你和廖少、蒋毅为我掠阵,我需……”
话语一顿,他听得蒋邳口中嘀咕“何当归”,更看到蒋邳满身的累累伤痕,低呼一声:“小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何小姐?她,同意帮咱们的忙了吗?”说着,他上前,右掌覆上地上人的面门,责备说,“你的‘无相心’怎可除去,伤得这样重。”
蒋邳咧嘴笑道:“伤是小伤,切磋一场长了不少见识,小爷甚好,不好的是段少,对吧,段少?”陆江北的手过之处,蒋邳的面上出现了半张冰面具,晶莹粲然。
段晓楼僵立到如今,从他听见“杜尧的女人”这五个字开始,忽而他从一座无生命迹象的冰雕变成一座被赋予生命的冰雕,原地冲身而起,又猝然“扑腾”落地。原来,一场无谓的生死大战耗去了他全部的体力,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末,不穿吴缟了。
不能飞,他挣动着去爬那一道残缺大半的木阶,爬了五阶从中缝漏下去,半晌没了动静。